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5、第一百零五章 这么近,那么远 ...
-
时光匆匆,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期间,季浩然的身体恢复了七八成,萧竹向众人拜谢之后,复又向众人辞行,说是离开师门太久,又遇上了这等事情,还是回北剑门向师父禀报一声的好。
临别前,南宫玉带着梅青和名家兄妹前往送行。
众人都有些伤怀,虽是相识不久,但年轻人最易打成一片,且萧竹又是极好相处之人,这一去,天南地北,不知何日再能相见。因此竟是越送越远,最后还是萧竹让众人止步莫再送了,南宫玉等人方停在路旁,看着两人骑马缓缓离去。
梅青心中也有些不舍,虽然只是年少时见过一面,隔了这么多年再度重逢,萧竹之于她到底有些不同。她一如既往地欺负他,他却一如往日的淳厚善良,仿如儿时的玩伴一般,竟是希望能时常见见他,和他说说话。又想起他临别前说起,倘若他日北上的话,一定要到北剑门去找他,她的头禁不住又隐隐作痛。北上?那是一定要的。去北剑门,也是势在必行。只不过,不是叙旧,却只怕是……
她本想去找木秀儿,又想起那花魁大赛的事颇不简单,竟敢以凤珠作为花魁大赛的赠物,只怕是当年那些人要以凤珠作饵,引出自己和木秀儿罢。
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以前是不知道原来爹爹那颗凤珠还存留于世,如今既知,又怎能放任它流落在外人手中?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把凤珠抢回来。
那颗凤珠,从来便只能高高地立在凤冠之上,又岂是哪个凡夫俗子能轻易触碰的?
不能忍……
忍……
忍不住……
再忍……
她一次次地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两眼在暗夜里闪着赤红的寒光。
怕自己这般反复无常,终会被南宫玉发现异常,于是,她一次次地在南宫府和华府之间往返。今天,在南宫府;明天,又到了华府;后天,又回了南宫府……
南宫玉每每问起她为何这般三天两头来回跑,她便嘻皮笑脸地答曰:“我去陪绿桥姐姐说话呀!绿桥姐姐说了,吃了许多药总不见效,老也怀不上,我去帮她看看,抓些什么药来吃才好快点给华大哥生个小宝宝呀!”
冠冕堂皇的理由。
绿桥至今未有生养南宫玉是清楚的,他驳不回她的话,只得由她去了。好在她倒也规规矩矩,没惹事端,他渐渐放下心来。
但梅青倒也真的是对这事上了心。她在华府和南宫府的书房里翻箱倒柜查找医书,指望能查出什么有用的方子来调理绿桥的身子。又时不时地到华府后山上采草药,回来煎药汤给绿桥喝。弄到后来,绿桥看到她就直恶心,喝药喝得太多了,看到梅青,就想起了那苦中带腥的药汁。华羽飞也由着梅青瞎折腾,更何况,梅青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说不定真被她医好了也难说。
但,更多的时候,梅青自己一个人躲在后山上,靠着粗粗的树冠,随随便便往草地上一坐,仰望着山间缭绕的雾气发呆。发呆片刻,起身拔出软剑,先练一练飞龙剑法,再练一练凤神九式,每每到了第九式,便因气力不足而发挥不出它应有的威势。于是,发火,乱砍乱劈一阵,气竭了,往地上一躺,复又发起呆来。
她想起小时候爹爹说起过的,一众少年人之中,便只有二哥学全了这凤神九式,大哥内力够了,悟性却不够,秀儿姐姐和其它两个少年是悟性不够内力也不足,都卡在了第九式上。
那时,她是怎么跟爹说的?
她说,爹,那我怎么办?我会不会也不够力气来使这第九式呢?
爹就说啦,怕什么丫头?等你长大了,爹把这一身功力传一点给你,还怕不够力气?丫头,你放一百个心罢!
突然就泪流满面。
爹不在了,娘不在了,哥哥们也不在了,妹妹啥都忘记了,秀儿姐姐成仇人了,二叔……二叔变成丑八怪了……
还有谁能帮自己?
没有。一切只能靠自己。
于是,再累,也只能,再爬起来,在云雾缭绕之间,在星辰交辉之间,一遍遍地尝试,又一次次地失败,一回回地想放弃,又一次次地重拾起地上的宝剑。
日子便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
再过得十天便是花魁大赛之期,此地离宁川约有五天的日程,为了行程不至于太过急迫,长辈们都说早点起程为妙。
于是,一行人以华羽飞为首,领着一众年轻人:南宫玉和梅青、名家三兄妹、米小莫主仆二人连带李俊诚一行九人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因为路途遥远,所以众人都弃马而选择了马车。人数太多,便叫了两辆马车,一辆载着华羽飞、南宫玉和梅青以及米小莫主仆二人,另一辆则载着李俊诚和名家三兄妹。车夫也免了,便由四个青年男子轮流来做了。
时值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之际,沿途景致清新秀丽,众人每到一处,总是禁不住要驻足流连一番方离去。于是一路上便这么走走停停,走了五六天也才走过了大半的路程。
本来就这么赶赶路,看看风景,身边又都是相熟之人,原算得上是一件惬意之至的事,但于南宫玉来说,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折磨。
那米小莫向来端庄大方,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极会说话,只要南宫玉在马车内坐着,她便时不时地引着南宫玉引经据典、谈古论今。本来南宫玉也极喜欢和米小莫聊天,往日若是有空闲时间,他也会约上华羽飞一起上红玉楼与小莫闲聊半日。
偏偏如今多了个梅青。
梅青虽然对男女情事尚处于懵懂之际,但眼见得米小莫这般热切温柔的目光,她便是再不懂也感觉得出米小莫对南宫玉的一番情意。又见南宫玉对米小莫温文有礼,既不像对待名珠那般冷淡回避,更不像对待自己动辄横眉怒目,便更加认定南宫玉心中喜欢的是眼前这美艳动人的米姑娘。
有了这个认知,她便无论如何也不肯乖乖地待在马车里了。
每日里不是跑到外面坐在车头与华羽飞胡扯一通,便是拉着米小莫的侍女小蝶钻到后面的马车里去逗弄竹小童。论起嘴皮子上的功夫,竹小童怎是梅青的对手?常常被梅青说得哑口无言,满面通红。梅青便在一旁洋洋自得地看着竹小童窘迫的模样。
到了后来,竹小童每每看见梅青钻进马车,便立即拉着名珠跳下马车,说是要到前面一辆马车找米姐姐说话。
梅青心中暗自冷笑:找米姐姐?哼!只可惜你的米姐姐巴不得所有人都不在,只有她和公子一起才好呢!又想起竹小童每次拉着名珠到前面的马车去,名珠虽是未说什么,那眼角的笑意却是挡也挡不住。
她心中更是气闷,心中直道:好,好,很好!还真是个宝!到处招人呢!去吧去吧都去吧!让你左拥右抱得意去好了!
一气之下,梅青更是不肯和南宫玉同车,每每跟在李俊诚身后抢在竹小童和名珠之前上车,竹小童是一见梅青必定要绕道,于是,前一辆马车挤挤挨挨地坐了五个人,而后一辆马车不是坐着名天和梅青,便是李俊诚和梅青,总之,不会超过三个人。
最后,华羽飞和李俊诚终于看出梅青是在闹别扭,只不过一个是乐得装作不知,另一个想问,偏偏南宫玉身旁总是有人,没机会问。
于是,剩下的几天路程,梅青全部都是在后一辆马车坐着。不过,她气闷归气闷,没看到南宫玉在眼前,倒是轻松得很,每日拉着李俊诚胡扯海侃。这些年她一直随着老爹在北方游荡,南方的景致见得极少,正好李俊诚和名天充当了她的免费向导,每到一处,梅青必要拉着人给她细细解说一番,什么地名、什么景点、有没有神仙,当然后面这问题是特意用来问华羽飞的。每每轮到南宫玉赶车,他便会到后面的马车来,说是前面那辆马车太挤了不好坐。
于是,南宫玉比之梅青不知要气闷多少倍。这些人之中,他与梅青走得最近,梅青一举一动他莫不看在眼里,梅青闹别扭他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她到底为的什么而闹别扭,却是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了。他想问她到底在生什么气,偏偏梅青一见他就笑得好生无辜:没有呀!我哪有生什么气?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南宫玉无语。知道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
于是,两人这若有似无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了宁川地界。
一进宁川地界,熙来攘往的人群在在向人们展示着节日的气息。迎面而来的人群之中,时不时地便会遇上个闭月羞花的美女,眉眼弯弯,巧笑嫣然,惹人走出老远还要回头伸长了脖子去看。
但无论是谁都比不了华羽飞和南宫玉这一群人的惹眼。
别的一群人里面有一两个美人就算不错了,他们这一群可算得是美人扎堆。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娇美可人,任何一个站出来都不落人后。
自从下了马车,一路上这一群年轻人就吸引了众多的目光,艳羡的、惊诧的、嫉妒的……不一而足。
意识到这般“招摇过市”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华羽飞和南宫玉便带着众人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一家客栈落脚。幸而这时离花魁大赛仍有一天时间,客栈里仍有空余房间。
于是,南宫玉向掌柜的要了四间上房,在店里伙计的带领下来到了楼上的客房前,头一间安排了华羽飞和南宫玉,最后一间则是名天和李俊诚同住,中间的两间客房留给了五个姑娘。米小莫和小蝶占了一间,而梅青自然是和名珠姐妹俩同一间客房了。
在客房里稍事休息,又聚在南宫玉和华羽飞的房里吃过了晚饭,米小莫提议到外面走走,看看这个小镇的夜景。
华羽飞和南宫玉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赞同米小莫的提议。
众人便出了客房,高高兴兴地下了楼,出了客栈,慢慢地沿着长街缓缓而行。
这时,夜幕渐渐降临,正值晚饭时分,街上行人尚不是很多。走了不多时,天色全暗了下来,四周陆续点起了灯火,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路边摆着小摊卖东西的小商贩也不断增加,到处充斥着小贩殷勤的叫卖声,整个街头颇有些繁华的景象。
南宫玉见梅青心不在焉地落在最后,便特地放缓了脚步,落在后面和梅青并肩而行。
梅青暗暗白了身旁的人一眼,立即就想窜到前面去。冷不防被南宫玉一把拽住了手腕,她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南宫玉一眼,正想问他想干什么,忽地想起自己不是“不生气”的么?她低下头暗暗地呼了一口气,脸上硬挤出一个笑来,“公子,有事么?”
南宫玉看着她那明显是装出来的假笑,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抓着,虽然不是特别的难受,但它一直存在着,这几天来,这一点点的难受正在慢慢地发酵,膨胀,快要不能再隐藏下去了。
这些天来他天天陪着米小莫和名珠几个姑娘,米小莫温婉大方,名珠羞涩乖巧,便是竹小童也从不和他顶嘴,小蝶便只会说话讨他开心,照理说他应该很开心才是。
但事实恰恰相反,他非但不开心,反而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似乎……是于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到底少了什么?他想不通。
但是有一天,当他看到梅青拉着华羽飞的手开开心心地指着路旁一座极高极高的山问‘山里有没有神仙?有没有妖怪’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梅青眼里狡黠的笑意。
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故意这般问,也许是存了捉弄之意,也许是为了要逗人开心。
他忽然间如醍醐灌顶:这才是真正的梅青。对于她喜欢的、信任的人,她愿意亲近他,愿意逗弄他,甚至会故意惹他生气,但不会对着他做出虚假的做作的笑脸。
从前他俩在一起的时候,她喜便是喜,会对着自己嘻皮笑脸胡扯说大话,怒便是怒,会对着自己横眉怒目大喊大叫,怕便是怕,会不敢正视自己的眼睛会眼神躲闪……
他想起梅青和众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多话;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却时时聒噪得好比树梢上的小麻雀,一刻不得平静。可叹那时他只会嫌梅青烦,恨不得封了她的嘴巴不许她说话,此刻却只觉得从前的日子多么可贵,至少他还可以看见真实的梅青站在自己面前,而不至于看到一个戴着虚假面具的假面娃娃对着自己绽露乖巧的僵硬的笑脸。
他不要这个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乖娃娃。
他要的是一个真实的梅青,哪怕她脾气坏得像那头犟驴,哪怕她聒噪得像那只麻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她在自己身边,哪怕她再冲自己甩性子,发脾气,也不要她这么乖乖顺顺地却似是离了自己十万八千里。
站得这么近,却离得那么远。
看着梅青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他突然很想伸手将她这张乖巧的面具揭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还存着那个会笑会闹的梅青。但是他的手停在半空,看到梅青眼里的诧异神色,他猛然想起这会儿正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这个举动未免太过慑人耳目,只得硬生生地将手收了回来。
前面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两人并未跟上。
米小莫转了个身,便想走回来叫上南宫玉。
李俊诚忙伸手拦住了,冲米小莫笑笑,又对众人笑道:“没事,没什么事。青儿这几天不知闹什么别扭,让玉郎问问她也好。米姑娘不知道罢,青儿虽然名义上说是玉郎的丫头,其实从来没有谁真把她当丫头来看的。”
米小莫一怔,李俊诚似乎话里有话,她不禁细细地盯了李俊诚一眼,继而微微一笑道:“李大哥说的是。那我们便先走吧!”说着转身拉了身旁的名珠一起往前走。
竹小童和小蝶便也跟了上去。
名天望了望那边仍在对峙的两人,笑了笑道:“李兄,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原来青儿这几天在闹脾气?”
华羽飞也回头望了望两人,夜色渐浓,那两人正在灯火阑珊处,脸上若隐若现地映着周围的灯火,一个低着头说着什么,另一个歪着头看着对面的人,看去竟是颇有些像画中人了。
他眯起眼睛淡淡地笑了笑,低声道:“不用管他们了,我们先走,一会儿他们自会跟上来。”
他拍了拍李俊诚的肩,三人转身缓缓向前走去。
而这一边,南宫玉正低声问着:“青儿,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
梅青眨了眨眼,“没怎么呀!不是好好的嘛!我……很——听——话,不是吗?”
南宫玉道:“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梅青转了转眼珠,“我以前不听话呀,老是惹公子生气,我这不是正在改么!”
南宫玉盯着梅青直直地看,似乎要直看进她的心里一般。
梅青不肯示弱,也盯着他看。
南宫玉缓缓说道:“青儿,以前是我不好……其实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便做什么样的人,为什么非要你变成另外一个人呢?世上有很多人,喜欢带着面具做人,青儿,我不希望你也变成那样的人。我宁可……我宁可自己受气,也不愿你再这样装成乖巧的样子来骗我。”
他的眼睛灼灼闪着光,无形地罩在梅青身上。
梅青呆了半晌,忽然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宁可他自己受气,也不愿她再装成乖巧的样子来欺骗他。
这是什么意思?
她低下头来,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南宫玉的声音犹在耳边响着:“青儿,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变成这样,那……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变成这样子,这样……不好。”
梅青咬着唇不答话。南宫玉很少这么认真郑重地和她说话。很多时候,他都是隐忍着怒气皱着眉头盯着她尽量用平静的口气和她说话。
她很想像以前那样嘻皮笑脸地说几句话来掩饰,偏偏此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她很不想这么乖乖地听南宫玉的话,可即便是低着头她也能感觉到南宫玉那双眼睛投射在自己脸上的殷切的视线,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随即清楚地听到南宫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很细微的,但她还是听到了。
她有些茫然起来。
难道自己这几天来的行为举止给他造成困扰了?她一直以为,他这些天来被人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而且身旁又有他喜欢的姑娘,一定很开心。
她不是什么弱女子,也不懂什么三从四德,倘若她认定了自己喜欢的人,那是一定要用尽手段扫平障碍尽力为自己争取机会的。
看到南宫玉和米小莫谈得那么投机,她很生气,非常生气。她本有许多办法可以在两人之间搅浑水,让他们不痛快。但是她没有。她退缩,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以,不可以被苏世南说中。
可为什么,她选择了退避,南宫玉却反过来要她做回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