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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章 过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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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掉身上的夜行衣,露出里面的家常衣裳,又找了个地方洗干净了手上的血迹,这才慢慢地往城内走。城门已闭,梅青找了个空当翻过城墙进了城内。
这时已过三更,城内却仍然灯火辉煌,街上仍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红灯笼,地上撒满了烟花的碎屑,时不时还会隐隐传来阵阵炮竹声。
梅青恍然回过神来,过年了,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
八岁那年的除夕夜,她是怎么度过的?在山洞里,抱着妹妹在死亡的恐惧中度过。那一天,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除了妹妹。可第二天,她连妹妹也丢了。
九岁的第一天,她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仇恨。
她找了她十二年。每每在街上盯着路旁的小姑娘仔仔细细地看,只恐一不小心就从此擦肩而过。她的信心一天天消失,希望一天天渺茫。
却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竹小童的模样不时在她眼前闪过。笨笨的,傻傻的,撒娇的,发脾气的,躲闪的……渐渐地和小时候的妹妹重合在了一起。
她怎么就没认出来呢?呵,傻了不是?她们分开的时候才多大?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小时候的模样和长大以后的模样差别可大了,能认出来才怪呢!
她真的全忘了吗?把爹娘都忘了?哥哥姐姐也全忘了?这个笨丫头,还真是什么都笨,从小便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傻瓜。
可是,怎么办呢?明知她那么笨,那么傻,明明不喜欢她,可还是好想马上就看到她啊!
可她不敢。送上门去不打自招吗?她没那么蠢。
于是,她就只能在街上像个游魂一般四处飘荡。
她不想也不能回南宫府。
出门前她刚和南宫玉大吵了一场,为了给自己有个充足的理由从南宫府里跑出来,她日间跑到城里一家药店当了一回强盗,把人家的药材名贵的不名贵的统统包了一大包,大摇大摆地回了南宫府。
结果自然不问而知。
南宫玉把她狠狠责骂了一顿,她一甩脸便跑了,南宫玉在气头上也没理她。而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公子现在还在生气吧?还是明天再回去吧!求求他,说几句好话,应该不会赶自己走吧?
她抬头望了望家家户户门口的大红对联大红灯笼,心里不禁感到凄凉孤苦。
八岁前有父母陪伴自己过年,八岁以后有老爹陪着过年,如今却是要独自一人,在这漫漫长夜里像个孤魂野鬼一般游走在街头。
她淡淡笑了笑,找了幢民宅,慢慢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仰着头看看黑漆漆的天空,看看那喜庆的大红灯笼,想象着自己正和爹娘在冬夜里开心地放着烟花,看着烟花在夜空里绽放一朵朵绚烂的花朵。
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似乎不止一人。
夜风里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小莫,你先回去吧!我四处再找找看,她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想来……应该不至于跑太远,也许就在哪里藏着躲着我呢!你不知道青儿这个人……实在任性,我不过是气急了骂她几句,她就跑得无影无踪……”
那声音忽地长长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担心的样子。
梅青忽然间泪流满面。
另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响起:“玉兄,不防事的,我也不急着回去。你已经找她很久了,要不歇歇吧?说不定她此刻已经回去了,你不如回去看看?”
那个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还是再找找吧!小莫,已经很晚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天这么冷——”
声音忽地断了。紧跟着脚步声急促起来,转瞬就到了梅青面前。
梅青透过泪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玉郎对你那么好,连我这个只见过你两次面的人都看出来了,你自己不会觉察不出来吧?”
“……我又不想嫁给公子,怎么可能重蹈姑姑的覆辙?”
和苏世南的对话就这么无知觉地冒了出来。
她一向就知道南宫玉对自己的好,只是从来不曾往男女情事方面去想过。
从什么时候起,她把南宫玉对自己的好看成了理所当然的了?她理所当然的接受他的好,理所当然的冲他发脾气,理所当然地以为只要稍稍扮扮委屈他就会让步,却从没想过,总有一天,这所有的一切终会消失,化为幻影。南宫玉终将会娶个温柔乖巧的姑娘,不是名珠,也会是别的哪位大家闺秀。到时候,他对她的好就要转移到那个幸运的姑娘身上去了,对她,也许只剩下了挥散不尽的刻骨仇恨。到时候,他的无可奈何、她的恃宠而骄,终将成为昨日的记忆,随风而散。
平生头一次,她认认真真地问自己:我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像二哥喜欢木秀儿那样,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肯伤了木秀儿?像姑姑喜欢苏世南那样,明知世所难容却还要飞蛾扑火一般爱上他直至失去自己的生命?
她一阵阵地心痛,又一遍遍地在心里痛骂苏世南:为什么要对自己说那些话?他不说,也许她便永远也不会去思考这个头痛的问题。
事实却不容她跳过这一层。她只恨不能对自己施展摄魂术,好让自己忘了今天苏世南说过的话。
她像个木偶一般被南宫玉拉着往回走,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那个一同前来的姑娘又说了什么话,什么时候和那姑娘分手,她全都不知道。她只是无意识地被南宫玉牵着往前走,貌似一个听话的乖娃娃。
回到自己的卧房,她迫不及待地钻进被窝里,像只缩头乌龟般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只盼一觉醒来就把这一切烦恼全都忘掉。
南宫玉在床边静静站着,剑眉紧蹙。良久,才悄悄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连着几天,梅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始终躲在房里不见人。
南宫玉敲门,她一听是南宫玉的声音,不是一声不吭,就是大声怒叫着叫他走开。南宫玉觉得自己实在无辜得很,梅青便是有这个本事,明明是她的错,可每次到了最后,错的那个人好像总变成了他自己。
他想着青儿也许是因为那天被自己骂得狠了,所以还在生气,可……那错的人是梅青没错吧?凭什么受气的是自己?可……不理她吧,这都四五天了,难道要让她在房里闷坏么?
于是,只好一次次地敲门,又一次次地碰壁。
每次对上父母诧异的目光,他只觉得一阵阵地气闷,又不想让父母看出自己内心的烦躁,只能以笑来掩饰。
此刻,南宫玉又站到了梅青门前。
天色已全暗下来了,府里到处点起了灯笼,给四周罩上了一层浓浓的暖色。
“青儿!青儿!”
没有回应,屋里黑漆漆的。
南宫玉皱了皱眉,又轻轻敲了敲门,提高声音说道:“青儿,今晚名天他们三兄妹和我约好了,要到羽飞兄家里聚聚。你不是很想见见飞龙城第一青年高手的么?快换衣服我们一起去吧!”
话音甫落,门吱呀一声就开了,梅青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盯着南宫玉,连声追问道:“真的?真的?他们三个都要去么?都要去?”
灯笼朦胧的光照在她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一双眼睛在暗夜里显得特别的亮,闪闪的发着光,南宫玉看得有些失神,马上又回过神来,答道:“是的,都要去。你也一起去吧!”
梅青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马上又意识到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去见华羽飞,这可怎么办?她已经从华家出来将近一个月了,连跟华羽飞交待一声都没有,这会儿再这么莽莽撞撞地跑到华家去,不知他会怎么想?更何况,该怎么跟南宫玉解释自己早就认识华羽飞的事?坦白承认自己从平安镖局消失的那段日子一直就住在华府么?南宫玉又会怎么想?会不会再把自己臭骂一顿?
她看了看南宫玉,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她心下一阵发虚,连忙掉转视线,脸却不由自主地热了,心里暗骂自己:紧张什么呀梅青?苏世南几句话就把你给吓成这样了?闷在屋里想了五天,还有什么没想通的?公子不会喜欢上你,他不过是可怜你,你也不会喜欢上公子,你不过是要……要……利用他吗?她皱了皱秀眉,对这个认知下意识地排斥,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对南宫玉的感觉。
南宫玉见她已点头答应了,却不知为何仍呆呆站着,便又问了一句:“怎么了?你要换身衣服再走吗?”
梅青忙点头说要,“砰”地一声把南宫玉关在门外,随便翻了身衣服,边换边给自己灌迷魂汤:别想了别想了!多想无用!反正……反正就是这样!这样到底是怎样,她自己也不明白,不过她已决定不再去思考这个令自己头痛的问题,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眼下要对付的问题是说不说在华府的事?
她眉头一皱,想来想去还是纠结,不知说是不说。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南宫玉的声音:“青儿,青儿!换好了没有?”
梅青一惊,忙应了一声,咬了咬牙,开了门就说道:“公子,我……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南宫玉诧异地望着她,梅青不等他发话,便一口气将当日在华府的遭遇一一道了出来。她说得又急又快,只听得南宫玉两道剑眉越扬越高,最后,又紧紧蹙了起来,直到梅青讲完了,他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盯着她不说话。
梅青心里发虚,眼睛四处游移,硬着头皮等着新一轮的“轰炸”。等了许久,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偷偷瞄了南宫玉一眼,他背着光,整个人站在阴影里,但梅青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她低下头,“好心”地提醒他:“公子,名珠他们……是不是已经先到华府了?”
南宫玉暗暗平息了一下紊乱的气息,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听完梅青的讲述,他的脑海里顿时闪现出那天夜里噩梦中梅青浑身鲜血淋漓的模样。原来……原来她真的曾经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他忍住想要将梅青痛骂一顿的冲动,盯着梅青低垂的眼帘,半晌方从齿尖挤出一句话:“以后……不许你离开我半步!”
梅青暗道:呸!我有那么听话么?不过眼下不是再度激怒南宫玉的时候,看得出他相当相当的生气,气息有些急促,没骂自己算是天大的便宜了,暂时还是乖乖地听话罢。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可怜兮兮地回答:“知道了!青儿记住了!”
南宫玉瞪了她一眼,自己也觉得这要求实在是太强人所难,更何况,就梅青这个性,对于她能不能真的做到他还真是不抱任何希望,只盼她自己懂得事情的轻重缓急,不要再乱闯祸就行了。
再看看梅青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明知道她这样子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他也只能认了。低声说了一句:“走吧!”便转身下了台阶往外走去。
梅青忙跳下台阶,紧紧跟在南宫玉身后。
出了南宫府,两人上了马往华府的方向疾奔而去。
半个多时辰后,两人穿过竹林来到了华府大门前。门口已经停了好几匹马,估计是名天三兄妹已经到了,除此之外还停着一顶轿子。经过轿子旁,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南宫玉心知米小莫也到了,不禁有些头痛。
名珠也在,小莫也在,他该如何是好?
这时门口传来华羽飞开怀的笑声:“远远的听见马蹄声,我就说是玉郎到了,哈哈哈……果然不错!”
两人抬眼望去,华羽飞一身墨色长衫,胸襟处和袖口的地方都绣着腾云驾雾的金线飞龙,他嘴角含笑,就站在门口等着两人。
南宫玉几个大步上前唤了声“羽飞兄”,笑着问道:“大家都到了吧?”
华羽飞点头道:“不错,就等你……们了!你来得这么晚,一会儿可得先自罚三杯!”
他的眼睛若有若无地扫了梅青一眼,见梅青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轻轻挑了挑眉,正不知该认她呢还是不该认,梅青已抢了上来,一把将两人推开,口里叫着:“我进去找姐姐,你们慢慢叙旧好了!”一晃眼就不见了人影。
华羽飞一怔,回过头来看了南宫玉一眼。
南宫玉歉然一笑,道:“羽飞兄,青儿已经将前段时间在华府闯了祸的事情告诉我了,她……一直没告诉你罢,其实她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位在山下救下的姑娘。”
华羽飞甚是诧异地看着南宫玉,半晌方笑出声来:“不是吧玉郎?这话怎么说?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
南宫玉笑了笑,“青儿一向任性,这回真是给羽飞兄带来了不少麻烦。幸而羽飞兄没有与她一般见识,不然真不知道……”他收起笑容,面色微沉,似乎此刻仍心有余悸。
华羽飞一把揽住南宫玉的肩头,边往里走边笑道:“其实那一日我见她对毒道十分在行,以为她是江湖上哪个魔头的弟子,又对我使诈,这才下了重手,出手之后马上就后悔了。后来她醒了之后,死活不肯说自己是谁,只说自己叫什么‘三妹’,呵呵,她若肯实话实说,我早把她送回南宫府了,又怎会让老弟你枉自担心那么久?”
两人说说笑笑的往里走,到了客厅的时候,只见里面已是济济一堂。
名家三兄妹坐在左侧,米小莫和绿桥在右侧,并未见含烟。
南宫玉倒也不在意,华羽飞的这个二房姨太,向来不在人前露面。据华羽飞所说,这二姨太娘家从前家世显赫,但后来家道中落,她爱慕华羽飞,甘愿嫁给他做妾室,但仍有一腔傲骨,不愿在人前俯低作小,所以向来是不见客的。便是南宫玉,也只是远远的见过一面,连长得什么样都未曾看清。
众人见南宫玉进来,都笑着和他打招呼,名天冲过来拉住南宫玉的手,笑道:“师兄,你可让我们好等!这酒席早摆好了就等你了,师兄你来得最晚,快快自罚三杯!”
南宫玉正想回答,忽地意识到什么,四下一望,奇道:“青儿呢?”
名天道:“青儿?没见她进来呀!”
南宫玉一惊,心道这丫头一眨眼的功夫又跑哪去了?正想回头找她,华羽飞将他一把推到桌旁坐下,笑道:“别慌,青儿对我们府里的一草一木怕是比你还要熟悉,那丫头心里鬼着呢,说不定先回她先前睡的房里去了。那一日她匆匆离开,什么东西都没带走,估计是有什么落下了,这会儿肯定在那里。你们先开始,我去把她找过来!”
南宫玉见华羽飞一脸极有把握的神色,只得点了点头坐下了。众人除了绿桥之外,听了华羽飞的话都惊诧万分地望着南宫玉。南宫玉只得冲众人笑笑,暗想这个事情可还真算得上离奇,只得静下心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