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璧》小桥流风

101、第一百零一章 步步紧逼

　　黑漆漆的夜空下，两个人影遥遥相望。
　　这里是城外，远离人群，一堵城墙阻断了城内的繁华喧嚣，城外说不尽的冷寂凄清。
　　一个声音响起：“姑娘，大年夜将苏某引到此地不知是何用意？”
　　是苏世南的声音。黑暗中只见他一双眼睛隐隐闪着微光。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黑巾蒙面、身着夜行衣的人，只听她说道：“废话！自然是来问你上次没问出来的话！”
　　冰冷，却仍是清亮的，是梅青的声音。她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问完了就杀了你，替我爹和娘报仇！
　　“冤冤相报何时了！姑娘，上一代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何不放下仇恨，安渡此生？”
　　“苏世南！你以为我是傻瓜吗？这些年来你们放下仇恨了吗？一有凤人的踪迹你们就闻风而动，恨不能将我们神形俱灭，你凭什么来指教我，要我放下仇恨？”
　　苏世南一时语塞。梅青说的不错，这十二年来那几个流亡在外的凤人确实伤透了他们的脑筋。他们怕这几个凤人卷土重来，再度掀起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梅青冷哼一声，“怎么样？没话说了吧？”
　　苏世南摇摇头，似有些疲倦，“我确实无话可说。不过，姑娘……也不必问了，我不会说的。”
　　梅青仰天打了个哈哈，冷笑道：“你以为你说不说就不说吗？我告诉你，这可由不得你！”
　　苏世南微微一笑，淡淡道：“你很聪明，很会选择时机。那天晚上我差一点就栽在你手里了。不过，姑娘可以再试试看，今天也许和那晚不一样。”
　　那天夜里，他陷在自责自怨甚至有点儿自暴自弃的漩涡里不能自拔，所以很容易地就着了梅青的道。但是今天不同，他早有戒备，梅青能不能得手还很难说。这一点两个人都很清楚。
　　梅青柳眉一挑，唇角微勾，“怎么？你还想再试试看？”
　　苏世南没有理会她的挑衅，转过话题问道：“你不是秀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梅青哼了一声：“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还问我？”
　　苏世南摇摇头，“你错了，我几乎什么也不知道。阿忧她很少说起族里的事，我只知道她是老凤神的妹妹，老凤神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梅青一怔：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姑姑为什么这么说？但不过是转瞬间她就明白过来了：姑姑恨娘，连带恨上了她，自然不会承认她这个侄女。在姑姑眼里，大娘生的孩子才是她的亲人呢！
　　她不禁想起姑姑临终前说的那番话，心中忽地苦涩难言。她不明白为什么姑姑那一日突然放下了仇恨，对她说对不起。她曾经以为姑姑认出了自己所以畏罪自尽，但是又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她想不明白。
　　耳边又传来苏世南那低沉哀恸的声音：“……除此以外，阿忧就只提到过秀儿和林战……她恨我，恨得入骨……从凤岭回来之后，她几乎不再和我说话。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声音忽然突兀地中止了。
　　梅青不禁诧道：“为了什么？”
　　苏世南道：“她一心求死，是我……我求她活下来，这些年她过得很痛苦……看着她不停地折磨自己，我也很心痛……”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梅青皱着眉头，冷冷说道：“你也会心痛？你明知道会害了她，可你还是做了！你有什么资格心痛？”
　　她正想着此刻苏世南情绪低落，自己该趁此机会拿下他，否则又要功亏一篑，冷不防苏世南几个大步冲到她身边，向她伸出手来，似乎想握住她的手。
　　梅青大吃一惊，向后退了一个大步，刷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直指苏世南，冷声喝道：“站住！站在那里！你想干什么？”
　　苏世南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慢慢向后退了几步，目注梅青，苦笑一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梅青“嗤”地一声讥笑，“伤害我？你有这个能耐吗？”
　　苏世南摇了摇头，道：“我和阿忧这些年来从没像一对普通的夫妻那样真正地开心过……我不希望你将来也和我们一样，时时活在痛苦的折磨之中。姑娘，你听我的话，忘掉仇恨吧！趁着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收手吧！”
　　梅青又是一声讥笑，“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么？告诉你，等我把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地收拾了，自然就会收手，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苏世南缓缓道：“真的？那玉郎怎么办？他对你那么好，你忍心和他刀剑相对？”
　　梅青一听，差点惊叫起来，“你……你说什么？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她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长剑仍直指苏世南，却上下抖动着。苏世南短短的几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打得她几乎慒了。
　　她想起几日前在盟主府的遭遇，难道是在那时被苏世南认出来的？
　　苏世南长叹一声道：“青儿……我可以叫你青儿吧？你一个人，斗不过整个江湖的。”
　　梅青眼中杀气陡现，“你——告诉名城了？”
　　苏世南摇摇头道：“没有。”
　　梅青一怔，“为什么？”
　　苏世南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你们重蹈我和阿忧的覆辙。”
　　梅青又是一怔：“我们？我和谁？”
　　苏世南暗叹一声，旁人都看出来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亲厚，偏生他俩人却似乎毫无自觉。无奈之下，他只得出言点醒她，“自然是指你和玉郎。玉郎对你那么好，连我这个只见过你两次面的人都看出来了，你自己不会觉察不出来吧？”
　　梅青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原来你说的是公子？公子是对我很好，可是，我们却绝不会重蹈你们的覆辙。”
　　苏世南奇道：“为什么？”
　　梅青一把扯下蒙面的面纱，带着这面纱着实气闷得紧，反正已经被苏世南识破身份了，也无须再隐藏了。
　　她头一歪，小嘴一撇道：“我告诉你罢，公子对我好，是因为不知道我的身份，将来他若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只会第一个冲上来杀我，想都不必多想，又何来什么折磨！”她眼睛一眨，又道：“再说了，姑姑看错了人嫁给了你才会受折磨，我又不想嫁给公子，怎么可能重蹈姑姑的覆辙？”
　　苏世南苦笑道：“青儿你……你当真这么想？”
　　梅青瞪他一眼，“不然，你以为呢？”她嘴角一弯，又道：“让我想想……你为什么不揭穿我？其实你是觉得对不起姑姑吧？你怕把我供了出来，将来到了地府没法对姑姑交待对吧？”
　　苏世南没回答她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梅青的脸，轻轻说道：“原来阿忧临终前说的那些话……真的是说给你听的。你才是老凤神的女儿，那……”
　　那竹小童又是谁？难道他们错了？竹小童并不是老凤神的女儿？
　　但很快地，梅青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们把我妹妹藏哪去了？”
　　苏世南蹙起眉头，“你还有一个妹妹？可是阿忧说……”
　　梅青“哼”了一声，道：“你忘了姑姑说的话了？她从来都不喜欢我，不——不对，她是恨我！她又怎么肯承认我是她的亲人？她巴不得我从来没出生呢！因为我，她还被我爹打了一巴掌，结果……”
　　她忽然想到，如果不是爹打了姑姑一巴掌，那么姑姑就不会跑下山，自然也不会碰上苏世南，那么这所有的一切也许就永远也不会发生。
　　那，这到底该怪谁呢？怪爹不该打姑姑那一掌？怪姑姑不该跑下山？怪苏世南不该骗姑姑？还是……要怪自己不该在凤神大选之日强出头？
　　一念及此，方才那绷紧全身的杀气忽地全部散尽，她竟有些心神恍惚起来。难道这事当真要怪到自己头上？如果不是自己强出头，硬要和木秀儿比试，又怎会发生后来的事？难道……自己不是爹爹所说的福星，竟然是凤族的灾星？
　　她忽地自怨自憎起来。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一辈子受尽木秀儿的欺压，也不愿看到整个凤岭的毁灭。
　　怪自己！都怪自己！
　　头又毫无征兆地抽痛起来，她忍不住抱着头蹲跪了下来。
　　苏世南见她忽然发作，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忙上前几步，蹲在她身前，急问道：“青儿！你怎么了？”
　　梅青不应。
　　苏世南正想伸手去扶她，眼前忽地闪过一道白光，一把锋利的匕首转瞬间架在了他的脖颈上。他吃惊地抬眼望去，梅青正森冷地盯着他，这眼神竟是如此熟悉，叫他不能自主地去回想究竟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
　　对了，他第一次见到蓝忧的时候，她一人独对五人时便是这种眼神，还有……还有那老凤神，力毙六个同去的兄弟时，也是同样的眼神，嗜血的，残忍的，灼灼地冒着寒光，侵入敌人的肌肤，浸入敌人的骨髓，仿佛要将那人生吞活剥一般的眼神。
　　他虽然身经百战，却仍不由自主地在这眼神盯视下感到一阵颤栗。
　　他瞳孔微缩，静静问道：“你想杀我？”
　　梅青不答，反问：“我妹妹在哪？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苏世南平静地答道：“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她现在过得很好，你大可以放心。但是……如果你硬要把她也扯进这场仇恨之中，只会害了她！”
　　梅青目光一闪，“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不会告诉她这些事。我只想……看看她就好。”
　　苏世南看了她一眼，很快地又将眼光移开了。他虽然身手高强，到底对摄魂术还是很忌惮的，此时表面虽然平静无波，暗地里却时时警惕着梅青，只恐再次着了她的道。
　　梅青手下微一施力，苏世南的脖子上立时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红线。她冷冷问道：“说不说？不说……我就先在你身上割块肉，一块块地——割。”
　　她的声音很清淡也很平静，听在苏世南的耳中却犹如恶魔的声音，他的心跳不自禁地加快了。他暗暗自责，活了大半辈子，居然连续两次栽在一个二十岁的黄毛丫头手下，当真是过了太久安逸的生活，身手退化了不成？
　　他苦笑了一下，淡淡道：“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告诉你的。”
　　梅青见苏世南眼帘低垂，竟不再理她，一副求死的模样，不禁怒意顿生，低喝道：“苏世南！你以为我说的是假话么？你以为你可以一死了之？哼！你也太小看我了！”
　　她忽地收起匕首，慢慢站起身来，冲着一脸茫然的苏世南轻轻一笑道：“姑父，你记不记得上一次见面时我问过你，姑姑是不是给我生了个小表弟？看我，都急糊涂了，姑姑都说了，她早把胎儿给摔坏了！可是，我不信呀！你和姑姑成亲十二年，总不会一直没孩子吧！姑姑说不定是怕我伤了表弟，所以故意在我面前这样说的呢！你不知道吧，我把你引出来之前先到苏府去了一趟，本来想找个家丁问问看府上有几位公子小姐，没想到在门口就让我碰上了府上的小公子，长得可真像你呀姑父！真是好漂亮的一个小公子呢！”
　　苏世南越听一颗心越是往下沉，见梅青不再往下说，立即追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梅青笑了笑道：“没呀！我只不过是顺手把他带出来了！就藏在……”她四下望望，敲了敲额头，露出苦恼的神色，“咦！怎么忘了？呃……对不住啦，让我好好想想。也许……我现在心情不大好，所以想不出来罢！姑父，你告诉我，我妹妹到底在哪？兴许你告诉了我，我心情一好就想起来了！”
　　苏世南此刻只恨不能立刻赶到儿子身边看看儿子有没有缺了胳膊少了腿，偏生梅青打定了主意不说，他只好按下满腔怒气，咬着牙说道：“青儿，你放过他罢，他不是阿忧的孩子，是我亡妻的孩子，今年不过才十五岁，他还是个孩子，你放了他，要把我杀了还是剐了都随你！”
　　只听“嗤”地一声，梅青刷地一剑插入地下，剑身直入地底，只剩下一个剑柄露在地上。
　　苏世南大吃一惊，这一剑仿佛就插在儿子的心口，令他几乎发狂。
　　梅青转过身来对着苏世南，冷冷一笑道：“他才十五岁？那你可知道我当年几岁？八岁！凭什么你自己的孩子就受不得半丁点的委屈，我只不过八岁就得四处逃亡？哼！我告诉你，今天你不说出我妹妹的下落，我便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她眼睛忽地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好主意，嘴角一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啊！我有一个好主意！姑父，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把你家那小公子杀了，再去把苏云也杀了，然后留下你一个人住在苏府那大房子里好不好？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以后有人再拿他俩来要胁你了！”
　　苏世南听得心惊肉跳，浑身发颤，一手指着梅青，张口结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梅青冲他笑笑道：“怎么样？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我妹妹在哪？”
　　苏世南额角冷汗涔涔，一时间进退两难。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那一日替梅青隐瞒身份是不是错了。眼前这浅笑盈盈的姑娘，分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可叹他居然为了她背叛了自己几十年来的信仰，如今这个恶魔正反过来对付他，令他脱身不得，痛苦难言。
　　他呐呐地张口，犹在作最后的挣扎，“青儿，你听我说，她现在……过得很好，真的，她早已忘了小时候的事，你不能去看她，你与她相认只会害了她。”
　　梅青忽道：“你一直说她过得很好，看来你常常见到她啰？”她两眼紧盯苏世南，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一震，看来自己是猜对了，苏世南可以见到妹妹，而且可能还时不时地能见到她。那么，究竟在哪？飞龙城内？
　　她皱了皱眉头，似乎在苦苦思索，“你既然能常常见到她，那么她自然不会住得太远……应该就在飞龙城内吧？”眼角余光瞥到苏世南的身子又是一震，她暗暗地笑了，又道：“那会在谁家里呢？一定得找个稳妥的人家才不至于泄露出去呀！哪个最稳妥？当然是那些一起上山的人啦！会是谁呢？”
　　她抬起头来，直直盯着苏世南的眼睛，缓缓道出三个字：“竹——小——童！”
　　只见苏世南噔噔噔连退三个大步，睁大两眼看着梅青，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的？”
　　梅青笑了起来，边笑边道：“还真是她呀！你可真笨！我哪知道是她？不过是诓一诓你罢了！你想啊，老凤神的女儿，多可怕的身份呀！哪能放在寻常人家手里？要是哪天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四处作乱可怎么办？那自然是要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呀！做什么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既然是在飞龙城，那范围就缩小了，我就想着把这些认识的姑娘随便抓出来问问看，那竹小童不是养女么？那就从她先问起好了！哎呀，想不到你还真好骗！”
　　她笑得弯了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十二年来，她还从没这般开心过。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丫头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又蠢又笨，什么也不会，难怪名城那么放心把她放在身边。难怪那一日会兴师动众地去苏府求医，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想必是姑姑提出让她见竹小童才肯为季浩然解摄魂术罢。
　　过了好久，她才渐渐止住了笑，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滴，冷冷地看着对面脸色灰败的苏世南。
　　他不言不语地站着，眼神黯淡无光，仿佛一个失了灵魂的傀儡。
　　梅青忽地有些内疚。但，她马上就把这刚刚冒头的内疚掐灭于无形之中。她想起自己还有话要问呢！她咬了咬牙，正想开口，忽见苏世南收地拔出配在腰间的长剑，她忙警觉地后退了几步，却没想到苏世南猛地举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梅青心中一震，惊问道：“你要干什么？”
　　苏世南望着梅青，两眼幽暗仿如死水，沉沉地说道：“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你不必问了，我不会说的。是我害死了你的族人，害死了你的姑姑。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现在就把命赔给你，只求你看在我没有说出你的身份的面上，放我儿子一条生路。”
　　说着竟不等梅青回答，手中长剑就往颈上划去。
　　梅青顾不得细想，冲口就喊：“我没抓你儿子！”
　　苏世南手下一滞，眼中光芒一闪而过，但马上又隐没在黑暗中，只见他冲梅青微微一笑道：“真的？那……多谢你了！”
　　话音甫落，手中长剑复往颈上划过。
　　与此同时，一道银光闪过，只听“嗤嗤”几声细响，苏世南手中长剑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梅青的软剑卷住，又一使力甩出飞向空中，远远传来“铿”地一声落地声响。
　　苏世南怔了一怔，几乎立即反应过来，举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但是，梅青已经欺近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点苏世南身上几大要穴，苏世南只觉气血忽滞，浑身软绵绵地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双脚支撑不住身体，竟缓缓地瘫倒在地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梅青在自己身前蹲下，看着她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探了探，似乎在查看伤势如何，便费尽气力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不必费神了……我已经快死了，我就要去见阿忧了，这样也好……省得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受折磨。”
　　梅青看着他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不知为何脑中忽地闪现出姑姑临终前那颤颤微微的苍白的手，她至今仍记得那只手是怎样轻轻地抚过他满是泪水的脸。
　　姑姑一定是很爱很爱他的吧？爱之深，所以恨之切。姑姑嘴上说着恨他，永生永世不再见他，却又那样眷恋地要在临终前再一次温柔地触摸他的脸。姑姑肯定很心痛吧？她是不是也曾无数次地想杀了这个人，却又一次次地下不了手？
　　她恍恍惚惚地出了会儿神，眼光触及那不停往外冒着鲜血的伤口，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再次检查他脖子上的伤口。伤口不浅，但幸而被她卷住长剑消去了大半力道，因此并没有伤及要害。她从身上取出药粉，在伤口处厚厚地洒了一层，又取出匕首在苏世南的衣服上裁了几刀，割下几条长布条，轻轻地将伤口包扎上了。
　　待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已过去半个时辰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兀自不明白刚才为什么要救这个自己一心想杀之而后快的仇人。也许是为了姑姑临终前那难舍的抚触，也许是为了这个人曾经在众人面前放了自己一马，也许是为了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忽地夜风中响起苏世南沙哑虚弱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你……你还想着从我口中套出当年的事？我……我不会说的……”
　　梅青骈指如风，迅疾在苏世南身上点了几下，解开了他身上的穴道。
　　苏世南恢复了力气，立即从地上坐了起来，却没料到动作过猛扯动了脖子上的伤口，一时痛得几乎惨叫出声。
　　梅青站起身来，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这才咬了咬牙，狠狠说道：“今天我心情好，找到了我妹妹，就暂且饶你一命罢！当年的事你不想说便算了，反正我总有法子查出来便是！”
　　她冷冷地盯了苏世南一眼，转身便走。
　　苏世南急道：“青儿！你不能去找小童！她根本就不记得当年的事了，你……你何苦把仇恨带给她？而且，如果她的身份暴露，你能保护得了她吗？”
　　梅青脚下一顿，仰天长吁了一口气，轻轻说道：“我知道……我不会告诉她的，你放心好了。我只要看看她就好。”
　　苏世南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待要再说些什么来劝阻梅青，却终究没说出口。经过方才发生的事情，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梅青想要做的事，任何人也阻止不了。
　　只因，她不仅有决心和毅力，她更有那个睥睨天下的实力。
　　他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蓝忧十二年来一直对竹小童放心不下，却在见了梅青一面便放心离去的原因了。
　　她说：她从小就很勇敢，很聪明。
　　这个姑娘，分明让蓝忧看到了凤人的希望。
　　他望着梅青那细瘦的背影，忽问道：“青儿，你真的……和小童是姐妹？”
　　梅青哈哈一笑，回过头来，冲苏世南偏了偏头，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那丫头又蠢又笨，怎么可能是我的妹妹对不对？哈，我告诉你罢，她是我大娘生的，我是我娘生的。大娘怎么比得过我娘？她们母女俩一般的笨！”
　　她忽地一掩嘴，瞪大了眼睛摇头道：“哎不行！大娘已经死了，我就不说她坏话了！”
　　活脱脱一副做了坏事怕人知道的少女模样。
　　苏世南无语。他轻轻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想着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这个恶魔一般的姑娘，又怎会有这般娇俏的面容？
　　梅青正想转身离开，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冲苏世南招了招手，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喂，差点忘了，我告诉你一件事罢！我在你家门口遇上你家小公子的时候，看他生得好生可爱，本来想把他抓来玩几天的，后来一想他个子简直要和我一样高了，带着也不方便，所以就好心赏了他一颗糖吃。哎，可是我自个儿制的毒药啊，也都是香喷喷甜滋滋的，我也记不清自己有没有拿错了，不知道是不是把毒药当成糖果拿给你家小公子吃了。”
　　她看着苏世南的气息渐渐急促起来，忙又摆摆手笑道：“你别着急呀！我自己制的毒药么，我自己知道。一时半会儿发作不了，可能过个一年半载……或者三年五载的才会发作的，放心啦姑父！等我回去好好想想看，想起来了再来告诉你！哎，我走啦！”
　　说着便转身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
　　这是威胁么？不许自己透露她的身份？她到底还是信不过自己。
　　苏世南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气恼，又记挂着儿子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急急展开轻功往城内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