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局》琛小玉

8、第 8 章

　　两天后。

　　杭州。

　　白苏、顾辰谦按着之前和裴算约好的时间去兖州接上裴算，一同来到了杭州。

　　此时夕阳西下，晚霞将天边云海染得一片血红，与飞来峰的山景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三人穿林踏叶，来到位于茂林深处的一座占地面积很大的宅邸门前。

　　顾辰谦环顾四周，近处茂林修竹、清幽雅致，远处灵隐传音、飞来相伴，是一处适合居住的好地方。

　　他收回视线，看向正前方，只见宅邸黑瓦白墙，大门为两扇深棕色的木质大门，大门上方挂着一个巨大的棕色木质牌匾，牌匾上刻着“飞隐阁”三个大字。

　　大门左右两侧分别钉着一个长条木板，木板上刻着字，看上去也是一副对联。

　　上联：飞耳长目探细微，销声匿迹犹可追。

　　下联：隐语密信何时达，万水千山一朝回。

　　无论牌匾，还是左右两侧木牌上的字体均为某人手书，之后再雕刻其上。

　　笔势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与殷阳那家店铺里的生死阁上的牌匾的字体应该出自同一人之手。

　　门前落叶很多，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打扫了。

　　裴算踏着落叶走到门前，抬手握住门上的扣环。

　　轰！

　　一股强大的力道扑面而来，直接将裴算掀翻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白苏、顾辰谦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将裴算扶起。

　　“哎呦！我的老腰哟！”裴算揉着腰，表情痛苦地说，“差点给摔折了！”

　　这时，一根根红线从紧闭的大门中窜出，纵横交错，如同蚕丝一般将整座宅邸缠绕，最终裹成一个巨型的长方形蚕茧。

　　白苏、顾辰谦面面相觑。

　　顾辰谦让白苏和裴算退后，右手一晃，掌心闪现白剑，随即运转内力，挥剑对着那交错缠绕的红线劈去。

　　剑气掠过，丝丝红线断裂。

　　片刻后，紧闭的大门竟如蜘蛛吐丝般再次喷出丝丝红线，将断裂处遮蔽。

　　顾辰谦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念着咒，凭空画符。

　　只见一个巨大的红色符文竖直悬浮在顾辰谦面前，随着他右掌向前推出而飘向大门，最后紧紧地贴在大门外缠绕的红线上。红线涌动，如同悬浮的浪潮般将符文吞没。

　　轰！

　　一股浑厚的气浪从红线包裹的宅邸中泄出，将红线震碎，簌簌而落，使得被红线严密包裹的宅邸重见天日。

　　顾辰谦让白苏和裴算原地等候，独自一人上前查看。

　　“小心点。”白苏说。

　　顾辰谦背对着二人，反复回味着“小心点”三个字，将脸上洋溢的笑容偷偷藏匿。

　　他下垂的右手默默攥紧剑柄，左掌向前，触碰门板，见没有外力袭来，不由松了口气。

　　顾辰谦用力向前推门，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厚重的门板被向内推开，院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只见院内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名男子，男子有的嘴角挂着血，有的下巴、前襟满是喷溅的血迹。

　　前院空荡荡的，没有种植任何树木，也没有放置任何装饰，青白色的石砖整齐地铺在地上，一路通向正前方的一间大门敞开的厅堂。

　　五名男子躺在空旷的前院地面上，显得格外扎眼。

　　裴算冲进大门，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结合刚才门口的红线，喃喃自语着：“这、这……怎么看起来有点像……”

　　白苏听到裴算的嘀咕，问道：“有点像什么？”

　　“没什么。”裴算说。

　　顾辰谦和白苏依次检查着这些人，惊奇地发现这些人没有了脉搏、心跳，应该是死了，但是身体没有腐烂，没有臭味，没有尸斑，甚至没有僵硬，保留活着的柔软。

　　白苏挠挠头，困惑地看着这些人。

　　他接过很多救死扶伤的门派任务，接触过很多尸体，但是这些人的状态竟让他一时间难以分别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怪不得殷前辈联系不到崔阁主，原来真的出事了！”顾辰谦看着地上的这些人都很年轻，肯定不是阁主崔传，随即转身看向呆若木鸡的裴算，“裴前辈，我们先去找崔阁主吧。”

　　裴算回过神来：“啊……哦，好。”

　　飞隐阁的宅邸非常大，三人找了许久才将整座宅邸检查了个遍，找到了除崔传和他的两个儿子崔若谷、崔若朴之外的所有人。

　　崔阁主的夫人以及众多飞隐阁弟子和前院的那五人是一样的奇怪状态。

　　三人来到飞隐阁祠堂外，整个宅邸只有这里没找过。

　　飞隐阁祠堂中供奉着殷老和历代飞隐阁阁主的牌位，贸然进去实在不妥，但是排除一切可能性，他们三个很有可能真的在这里。

　　顾辰谦主动上前，双掌按住祠堂深棕色的两扇大门，用力向内推开。

　　只见祠堂内，崔传和崔若谷、崔若朴三人双手皆被红绳束缚着，两前一后垂挂在房梁下。

　　每个人悬空的脚下各伫立着一根还在燃烧的红烛。每两根红烛底部用疑似血液的液体画了一条红线。三条红线与三根红烛在地面形成了一个边长一米的等边三角形。

　　三人僵在门外，片刻后才从惊愕中缓过神来，相继抬脚跨过门槛，进入祠堂。

　　白苏视线穿过崔传父子一前两后垂挂的身躯，看向他们身后，只见身后不远处放置着一张长供桌，供桌上摆放着历任飞隐阁阁主的牌位和一些供品。

　　白苏侧目看向从进门起就有些不对劲的裴算，直截了当问道：“裴前辈，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你从进门后就不对劲儿。”

　　裴算说，从进门起就发现整座宅邸似乎中了锁魂术，但不太确定，不敢妄下论断，直到看到了崔传父子三人此刻的状态才确定，这就是锁魂术。

　　他向两人解释了自己了解的关于锁魂术的全部信息。

　　人死后，魂魄会将生平所历之事快速回溯一番，然后再进入冥界。锁魂术利用某种特定的阵法，将亡魂锁在了他的某一段记忆里，而这段记忆形成的非阳间非阴间的境地，被称为“溯源幻境”。

　　凡人进入溯源幻境后，虽呈现死亡状态，但肉身不腐，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后，红烛燃尽才会死亡。

　　顾辰谦蹲下来，打量着地上只有两指粗的红烛以及烛身底部堆积的蜡油，怎么看都不像能烧四十九天的样子。

　　“裴前辈，这红烛现在燃烧多少天了？”

　　裴算半蹲下来，指着其中一根红烛说：“这红烛自上而下有六个刻度，将烛身分为七段，每段代表七天。如今只剩下三个刻度，说明燃烧了二十多天。”

　　“那时间还很充裕。”顾辰谦长舒了一口气，“这红烛这么耐烧？那等咱们把崔阁主他们救出来后，您把剩余的红烛拿回家，还能省不少烛火钱。”

　　裴算连拍了两下顾辰谦的背，夸赞道：“还是你小子了解我！我正有此意！”

　　白苏无语地摇摇头，差点忘了裴算的财迷属性。

　　他低头看着蜡烛，问道：“这蜡烛既然可以烧这么久，想必材料和制法都非常特殊。”

　　“材料不特殊，是阳间的白蜡虫和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就是制法特殊。我曾经向殷老请教过制作方法，只可惜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一粒豆大的冷汗挂在白苏额角。

　　黄泉路上的彼岸花还不特殊？您怕是对“特殊”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白苏收起脸上的尴尬，抓住裴算刚才话中的重点，既然殷前辈会制作这蜡烛，想必会锁魂术，于是试探性地问出心中所想。

　　裴算点点头，自豪地说：“殷老当然会，他会的东西可多了，百晓生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

　　“既如此，我们该如何救他们？”白苏问。

　　裴算指着地上画着的三角形：“红烛燃尽前，站在这片三角形区域内，触碰任意一人的身体，就会进入这个人生前记忆形成的溯源幻境。只要帮助他解决生前的一个执念，便可开启生门或死门，进入生门重返阳间，进入死门抵达冥界。”

　　他说完补充道：“刚才那些红线缠绕在宅邸外围，说明这次锁魂术是以宅邸院墙为结界，只要破了术法，这个结界内困住的所有人都会醒来。”

　　“解决不了呢？能提前放弃出来吗？”

　　“不能，要一直待到红烛燃尽，然后……死。”

　　顾辰谦默默走向背对着自己、站在崔传脚边的白苏……

　　白苏仰视着崔传，完全没察觉身后之人，继续说着：“虽然不知是谁弄的溯源幻境，有何目的，但是既然他这么做，肯定是为了进入崔阁主的记忆，所以我和顾辰谦触碰崔阁主……嗯？”

　　他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低头看去，只见是顾辰谦。

　　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顾辰谦用力一拽，拽到了对方身边。

　　白苏轻甩了下，没甩开，困惑地看着顾辰谦：“怎么了？”

　　顾辰谦没有回应，抓住白苏的胳膊强行带着他往后退了几步，远离三角形区域。

　　“裴前辈，不知进入溯源幻境后该如何知道红烛的燃烧程度？”

　　“没法知道，溯源幻境里的时间忽快忽慢，和现实的时间不一样，所以你们进去后一定要尽快行动。”

　　“我自己进去。”顾辰谦面色严肃地看向白苏，“你留在外面。”

　　“我陪你！”

　　顾辰谦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不行！”

　　“我们一起进去，遇到事了还能互相照应。”

　　“不行！你留在外面！”

　　白苏愣住了，因为他感觉到顾辰谦生气了。

　　顾辰谦平时和他说话总是随性、温和，时不时和他开个玩笑。

　　这是顾辰谦第一次如此严厉的和他说话，也是第一次对他生气。

　　抓着胳膊的手太过用力，使得白苏面部肌肉抽搐了下，嘴角轻扯，“嘶”了一声。

　　顾辰谦捕捉到这个小细节，稍微松了些手掌的力度，并用大拇指隔着袖子上下摩挲着被抓疼的地方，但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可以冒险，但是白苏不行。

　　裴算看着两人僵持的状态，急忙打圆场：“白苏，你留外面也行，可以帮他看着点时间，万一快烧完了，你还可以进去提醒他。”

　　“不准进去！”顾辰谦双目直视白苏的眼睛，语气极其严厉地警告，“不管我能不能出来，你都不准进去！别逼我打晕你！”

　　白苏沉默片刻，只得说：“知道了。”

　　顾辰谦这才松了手，撸起白苏的袖子，看着被他抓出的指头印，在白皙的皮肤下显得格外显眼。

　　他刚才有点急了，下手没了轻重，如今看着鲜红的指印，不免有些心疼，关心道：“疼吗？我刚才太使劲儿了，对不起。”

　　白苏摇摇头，撒谎道：“不疼。”

　　裴算视线在顾辰谦、白苏之间游移了几个来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嘴角上扬，心下了然。

　　他战术性地咳嗽一声，打断这暧昧的氛围：“那就这么定了，顾辰谦你进幻境，我和白苏在外面等着。”

　　“好。那生门该如何找寻？”

　　“每个人生平的记忆不同，形成的幻境也不同，所以生门的位置也各有不同，不过都与生前的心结有关。既然你要进入老崔的幻境，那应该和他女儿有关。他女儿在他二十五岁成为阁主的前一年去世了，好像是因为女儿生病了，崔传当时在做任务，救助其他百姓，就没有及时回家，等他回家的时候女儿已经去世了。”

　　如果心结真是女儿，那么顾辰谦会进入崔传成为飞隐阁阁主之前的某段记忆形成的幻境。

　　顾辰谦仰视着崔传，努力记住他的长相，随即走到三角形区域边缘，抬脚走了进去。

　　他伸出右手，即将触摸到崔传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身后的白苏，又警告了一遍：“不准在我进去后跟进来！”

　　白苏点点头。

　　顾辰谦抬手抓住了崔传下垂的右手，随即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