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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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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一愣,还没说话,一道声音就插了进来:“沈女士!我!我有话要和您说!”
顾年的老师气喘吁吁跑过来,她犹豫着看了顾年一眼,柔声道:“顾年,老师和你资助人姐姐有事要谈,你先去……”
她环顾了下,寻找合适的地方,沈安掏出车钥匙,对停车场一点:“拿着,你去我车里坐着等我们,按这个键开锁。”
顾年似乎松了口气,接过钥匙,很快又有些惴惴不安,离开了。
沈安打量了一下老师,没急着问她什么事:“你很年轻,怎么会来这种偏远山区教书?”
老师有点不好意思,推了推眼镜:“我就是本地的,今年刚毕业,大学学的师范,想着家乡师资力量非常薄弱,就回来了,也没想这么多。”
沈安为她感到惋惜:“你在外面发展会很好,在这儿,屈才了。”
老师笑了笑:“山里的孩子也是孩子,在哪教书都是一样的。”
她青涩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那个,沈女士,我为之前的事给你道歉。顾年家长拿走了顾年的新衣服,我是知道的。他们怕你起疑,就要求我拍几张顾年穿着新衣服的照片……我照做了。骗了你,对不起。”
她小心翼翼道:“这些女孩子,能来上学,每天我能在教室里看到她们,我就很高兴了。有时候不得不妥协,毕竟我也是本地的。”
沈安点头:“理解。”
“你……不生气吗?”年轻的老师不安道。
“生气,但不是对你生气。”沈安说,“资助流程系统复杂,暗中捣鬼的人不在少数,你作为顾年的直接负责人,我的钱是流入你手里的。”
沈安哂笑:“学杂费大有空子可钻,你没克扣资助款就很不错了,现在多少社会新闻爆出来流水链里面,一堆人偷摸抽成的猫腻?你一没贪二没害人,已经很不错了。”
老师有些困惑,看了沈安一眼,十分认真,却是很不赞成:“大家都这样做,难道就是对的吗?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很平常,很普通。不能因为错误成为常态,分内之事就值得称赞。”
年轻的老师一口气说完,才感到自己有些冒犯:“沈女士,我的意思是我很抱歉……”
沈安忽然抬手,拍了拍老师的肩膀,中断了她的话。
在她呆愣之时,丝滑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名片,名片在指尖转了一圈,塞到了老师手里。
“这是我店的地址,”沈安对她挤挤眼,眼里是藏不住的欣赏:“以后可以来找我玩儿,有事儿也可以打我电话。”
沈安双手插兜走下楼梯。
赤诚且正义的年轻人,从来都是摧毁腐朽的强大力量。
贫瘠的大山深处,也能长出铮铮乔木。
庭审结束的很快,老师处理事情要逗留一会儿,说她待会跟警车回去,沈安就先把顾年送回家。
顾年母父锒铛入狱,家里还有个小男孩,这几天寄居在大姨家。
他正在院门口徘徊,看到沈安和顾年,疯了一样跑过来,就要打她们。
沈安直接揪住他的领子,一脚踢飞,顺带扒下了他身上的衣服,扔到路边河里。
沈安深感恶心:“穿着我的钱买的衣服,还敢舞到我面前,找死的货!滚!”
那小孩吓的屁滚尿流,跑了。
顾年看到弟弟没有说一句话,沈安就问她弟平时是不是很贱。
顾年发现资助人好像不喜欢她弟,沈安这时又回头看了两眼:“狗东西,应该多给他两下,便宜他了。他是脑子发育不健全吗?跟个没接受社会化训练的动物一样。”
顾年陪着笑:“他也上中学了。妈妈以前还说,我的资助要是换成给我弟的就好了,我那时还担心了一阵,很怕他们找你说来着。”
沈安看表情,是被恶心的不行。
顾年说着打开院门,请沈安坐下,她进里屋,没一会儿,捧着一件米色的毛衣出来了。
沈安抖开毛衣,夸了一句好看。
毛线不算优质,衣服版型一般,但胜在厚实,到底是孩子一片心意。
沈安叠好毛衣,放在腿上。
现在是顾年去留问题。
沈安低下头,眉宇间有些犹豫。
顾年心中陡然升起希望。
沈安却说:“顾年啊,我个人不太方便带着你,我没精力去照顾一个小孩。”
沈安十分坦然:“我做生意忙,经常天南海北的跑,手底下还有员工。几天不在家都是常态,我养不好你。”
沈安其实是不想养,养孩子是一件很费心的事情,何况养了,就有了感情,人与人之间有了感情,就非常麻烦。
沈安只是想和顾年各持所需,她资助顾年,等待顾年学成回馈她。
本质上,这只是一场商业投资。
顾年站在沈安面前,面无血色。
顾年知道自己应该笑一笑,对资助人说些感谢的话,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懂事的孩子。
但她毕竟还太小,修炼的本领不到家,还没做出最优解,眼泪就背叛主人意志,先掉了下来。
“哎,小孩别哭啊……”
沈安手忙脚乱,拿纸给她擦眼泪:“别哭。现在这个情况,其实对你是有利的,你还小可能不懂,你妈你爸进去了,但他俩的钱又没进去,抚养费会被强制给你用。每月我给你打的钱,没人敢做手脚了,你老师也会帮你看着,钱没有问题,足够你上到高三。”
“姐姐……”顾年轻轻喊了一声,试探着把下巴搁在沈安肩膀上。
沈安没有拒绝。
“我害怕,家里只剩我和弟弟了,他有大姨家照顾,我不想去亲戚家借住,他们都对我不好,我害怕他们还想把我卖掉。”
小孩的全身都在颤抖,显然怕极了。沈安拍了拍她的背,摸到一手骨头。
“姐姐,我长这么大,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不打我也不骂我,还给我买漂亮衣服。”
顾年抱着沈安,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您真的不能带我走吗?”顾年极力展示自己的价值:“我吃的很少,我脑子不笨,我会考一个很好的大学报答姐姐,以后赚的钱也都给姐姐花。”
沈安被小孩的童言童语逗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姐姐确实不太方便。”
沈安耐心道:“资助和领养是两码事,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你不知道。同样我也不了解你。我鲁莽地带你走了,反而对你不好。”
“而且,”沈安说,“法律规定领养人年龄需要达到三十,我今年二十四,年龄不够。”
顾年愣住了,似乎终于明白,沈安不可能带她走。
“谢谢姐姐为我操心,是我不懂事。”顾年很快止住了泪,羽毛似的眼睫浸染水珠:“我只是有点舍不得你。”
顾年嘴里说着虚伪的话,一张一合,她感到有些麻木。
裹挟寒气的秋风吹过全身。
灵魂仿佛抽离了出来,顾年像个盘观者,冷漠看着自己说话。
沈安说得没错。
她借沈安除掉了她妈她爸,她现在上学,没有任何阻碍了。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已经比大部分村里女孩幸运了。
但人就是贪心的,顾年听老师描述过外面的世界,老师还给她看过手机,她也仔细看过沈安所有的动态。
山的外面是平原,平原上是城市,城市里是摩天大楼,楼里是优渥的精英。
那个世界里的学生,教室有空调电脑,授课有名校毕业的老师,学校有漂亮跑道,上下学有轿车接送。
顾年吃着干涩的糠菜时在想,腊月里割猪草时在想,被亲人用恶毒的话辱骂时在想——如果她没有投胎到这十万大山,那样的生活她是不是也能过上。
就像沈安那样。
活的这么光鲜亮丽。
见过山外的世界,再留在这里,她不甘心。
但到了现在,顾年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让沈安改变主意。
沈安打量着顾年那张带泪的小脸,有些于心不忍。
“好了,别难过了,”沈安叹了口气,“他们不是把你妈手机给你了吗?来,咱俩加个微信。”
“我没有微信……”
“那你把我手机号录进去,以后再加我。”
“我走了。”
沈安最后说。
汽车渐渐远去,顾年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冷的打了个哆嗦。
她慢吞吞脱下沈安给她买的漂亮衣服,套上干活穿的灰罩褂,仿佛又变成了丑小鸭。
柴要劈,锅要烧,她没法穿的那么体面,那不是她的生活。
沈安走了,仿佛结束了一场虚幻的梦,不属于她的梦。
顾年无意中抬起头。
却看到墙头上,趴着一个目露凶光的干瘦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