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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大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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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助人啊,”顾母走过来,想揪藏在沈安后面的顾年,强颜欢笑:“顾年来,去给她和你老师倒杯茶。”
“等等。”
沈安拦住她,环顾四周,欣赏了一下几个人的表情,装模作样地整整大衣,好整以暇道:“我不渴,不用小孩倒茶。我来了你们不高兴吗?一个两个都什么表情,我怎么看你们有点……心虚?”
“哎,哪有,您想多了。您来了我们肯定高兴!哪里的话,您请坐。”
顾母快走两步,看着是对沈安说话,可眼睛一直紧盯着顾年,伸手就要拽她。
“你拉她干嘛?”沈安笑眯眯拦住顾母,“我这头一次见顾年,还没好好看看孩子呢,毕竟资助了这么久,怎么,这么宝贝不给看啊。”
顾母强颜欢笑:“给看、给看,没宝贝她,我家有个小的才宝贝呢。”
沈安笑容一收:“谁问了?”
“你们确实不疼她,”沈安说,“我看出来了,你们给她穿的什么?”
她说着回头看了顾年一眼,视线又轻又快扫过小孩,又打量一遍顾母顾父。
小孩穿的破烂衣服,大人毛衣外套的,倒是暖和,那顾父脸色红的不正常。
几个大人表情难看,沈安冷笑一声,也懒得和他们客套了:“吃的猪肥膘壮的,穿的狗模狗样的,那你们给小孩穿的什么东西?你们家不是贫困户吗?我想问问你们用的是谁的钱?我给顾年打的学杂费用在谁身上了?!”
院里寂静无声,顾父的脸涨成猪肝色,有些恼怒地瞪着她。
沈安侧过脸,问顾年:“他们不说,你说。你的学费是缴了的,这我有电子流水能看到,其他的钱,你换季买衣服,你老师拍了发票发给我。现在衣服没穿在你身上,你告诉我,我的钱花在谁身上了?”
这小孩盯着她的鞋子,不敢看她母父,整个人缩在沈安后面,紧紧握着老师的手。
“我……我有个弟弟……新衣服都给弟弟穿了。”顾年小声说。
沈安点点头,转过身嘲讽道:“你们真是好样的!”她看着顾母顾父:“家长,不解释一下?”
顾母要张口,顾父大声打断:“你个婆娘,别在这胡搅蛮缠!你来我家,不拎东西就算了,还来找事!我告诉你小丫头,新衣服就该给小子穿,顾年一个丫头她配吗!我们让她上学都算便宜她了!不然你以为你能资助的上?你知足吧!”
沈安:“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们了?”
顾父甩开一脸惶恐的顾母,猖狂大叫:“要不是看你资助她,她能给男娃补贴点钱,我能让她上学?!”
沈安嗤笑一声,点评道:“蠢货,你真是脸都不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狗,敢拿我的钱?你以为你凭什么站在这里跟我讲话?没有顾年,你这辈子连我的面都见不到。”
“她上学,是该上学,连孩子上学都当做施舍、威胁,你他爹的算老几?你算人吗?啊?你一年挣几个子儿?装你大爷装,你这种无能的蠢货,这辈子只能在家里逞威风,哟,你喘什么气?被我说中了?”
顾父勃然大怒,让沈安滚。
沈安直接无视他,自顾自说:“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激怒我。”
顾父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沈安说:“怎么,你这么想激怒我,我没生气,你很失望?”
她向前走了两步,问道:“顾年被你们请了假?我看也没生病啊,好端端给她请什么假,不知道耽误她学习吗?”
顾母说:“不是、不是,家里来了客人,叫顾年回来陪他聊聊天……”
沈安和老师交换了下眼神,她心里有猜测,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顾母神情飘忽,眼睛忍不住向蹭车男瞥了一眼。顾父双拳紧握,不善地盯着沈安。
几个人的反应被沈安看在眼里。
“为什么叫她来聊天,你们没长嘴?”沈安一手插兜,不动声色在手机上划了几下,打开录音。
她扫了蹭车男一眼:“你专门拦车从隔壁村过来,还拎了两箱饮料,怎么,来走亲戚啊?”
走什么亲戚,需要专门把小孩叫回来。
走什么亲戚,看到她的到来,如临大敌。甚至要激怒她,就不怕她断了对小孩的资助?
他们在筹谋什么?躲闪什么?
沈安的眼神逼视着在场所有人,冷意缓缓从她身上蔓延,化成重重的山压在每一个人身上。
顾母出了冷汗,某种直觉告诉她,这沈安,绝对是个硬茬子。
蹭车男畏惧地盯着她,贼眉鼠眼的。时不时又看她身后的顾年,眼神奇怪。
“看什么?”沈安走上前,视线下压,问蹭车男:“我问你老盯着她看看什么?”
蹭车男压根不敢抬头,唯唯诺诺往后退。
这个瞬间,顾父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表情瞬间凶狠,伸手猛推沈安。
但是,在半空中有人轻轻捏住他的手腕,巨力让他痛得发狂,哀嚎起来!
挣扎间,一个信封从他口袋掉了出来。
鲜红百元大钞散落一地。
顾父脸色骤变,急忙要去捡,仿佛沈安多看一眼就会少一张似的。
沈安也看到了,脸色缓缓沉了下来。
果然是人口买卖。
顾父眼睛红了,大叫钱是我的,狂怒抬腿,作势要踹,沈安比他更快,一个前踢,顾父折叠着倒飞出去。
沈安这一下没有收着力道,她心中有火,故意下黑手,顾父重重拍在墙上,又狠狠砸下来,肉.体和墙砖亲密接触,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父痛得叫也叫不出来,捂着肚子蜷缩。
沈安抽出纸巾擦擦手,随手丢在地上,接着双手插兜,有意无意踩过散落的一地钞票,踱步到顾父面前,彬彬有礼:“您怎么都高兴的起飞啦?见到我也不用五体投地行此大礼。我年纪轻轻的,脸皮又薄,会不好意思的。”
顾父痛得冷汗津津,开始抽气,脸色煞白。
沈安居高临下,偏了偏头,背对着阳光,笑的灿烂,眼里却尽是寒冰:“忘了告诉你,我学过武,十个你,也打不过我。”
她关掉手机录音,蹲下来凑近顾父,如恶魔低语:“你前后肋骨都断了,对,我故意的。”
沈安站起来,这个动作仿佛某种信号,震惊的空气重新流动,院子里鸡飞狗跳。
沈安躲开顾母尖叫的虎扑,无视蹭车男的阴暗注视,一片混乱中,从容指挥满脸震撼、说不出来话的老师打电话报警。
沈安行云流水一套动作,进门十分钟就打了主人,砸了场子,call来了警察,堪称史上最强不速之客。
蹭车男一听报警,拔腿就跑,沈安一下把他打翻在地。
他摔在门槛上,牙崩的老远,狼狈坐起来,捂着满嘴血往后退。
一颗带血的牙弹跳着,崩到顾年脚下,顾年低下头。
半晌,轻轻踩住,用力碾磨。
长长的睫毛掩住她的神色,扭曲的快意席卷了全身,她几乎想笑出来。
动则打骂的爹、要买她回去的贱人……这些掌控她生死的人,都哀嚎着躺在地上。
没有往日的风光,个个都像死狗一样,就像以前的她。
余光里,沈安还在用脚踢信封里的钱,嘴里嘲讽着什么,全然不知有人在专注地看她。
顾年很难不去看这个厉害的姐姐。
太新奇了。
她一辈子的困境,被这个女人三两下解决。
她蛮横地闯进来,锐不可当,势如破竹,一拳锤爆了她即将到来的梦魇。
轻而易举把顾年解救出来,把那买了她下半辈子的钱轻蔑地踩在脚下。
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对顾年来说就像一场梦一样。
顾年承认,这个瞬间,她近乎震撼。
顾年长这么大,见过很多女人,像村里泼辣的、疯癫的、刻薄的村妇、像学校温和的、有礼的老师。
她从没见过沈安这种,笑着下狠手,愤怒却带着漫不经心的人。
往后的很多年里,顾年都无比迷恋拥有这种特质的人。
警察来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一个人满地找牙,一个人气若游丝,本镇老师护着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吓坏了。中间一个女人踩着一叠红钞,看了过来,一点都不带怕的,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不许动!”
“双手抱头蹲下!”
警察立刻锁定嫌疑人,齐齐包围沈安,厉喝道。
老师赶紧上前解释,说沈安不是行凶者,想了想又说呃、不对,沈安是自卫。
警队半信半疑,随后一挥手,所有人被带回局子。
沈安提供了刚刚的手机录音,录的清清楚楚,老师和顾年确认情况属实。
顾母顾父意图拐卖自家女儿,蹭车男花一万元买顾年当媳妇,今天拎着饮料来带走顾年。
案情简单明了,证据充足。
顾年作为被害人,警方想单独和她谈谈,但纵使警长姐姐如何和颜悦色,顾年都不愿意。
她一直跟在着沈安后面,沈安去哪她去哪,沈安要上厕所,一个没注意,顾年差点跟她一起进去。
沈安笑的不行,摆手让她在外面等着。
顾年讪讪地后退几步,靠在走廊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崭新的,一双很漂亮的运动鞋。
这是沈安刚刚带她去买的。
警车上沈安和警察攀谈起来,半路看到鞋店,请警车停一下,拉着顾年的手带她买了双鞋子。
买鞋的时候,顾年说她不是没有鞋子穿,不过大多不合脚,因为是别人淘汰的。
沈安说你别扯了,这还叫有鞋子穿,你妈妈给你买过新鞋子吗?
顾年说没有,妈妈说只有弟弟才能穿新衣服新衣服。
沈安没说话,顾年就小心问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沈安回答,“我记得你老师拍过照片,你穿着新衣服坐教室里听课的照片,是摆拍?专门拍给我看的?”
顾年说,对,姐姐。
顾年回味着自己对沈安的称呼。
她习惯性低头,整个人柔弱地靠在墙上,身体单薄,乍一看是个文静怯懦的小女孩,说话都不肯和人对视的那种。
没人看到她眼睛里精密的算计。
她叫沈安姐姐,沈安没有露出不快的表情。
这说明,沈安起码不讨厌她。
沈安带着她买鞋,是心疼她,心软。
这个年轻,高知的女人,开车来的,很有钱。
有脑子,行事睚眦必报,对贪了她资助款的她妈他爸,估计不会善罢甘休。
顾年长久的计划成功,结果比她预想的情况还要好。
顾年极其细微勾了下唇,她透过警局的窗户,注视着无尽的大山,面上清清冷冷。
内心却迅速涌起狂喜。
这片困住她的鬼地方,她终于能离开了吗?
……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沈安拒绝和解,态度明确,她就是要把拐卖顾年的三个人送进监狱。
县城的法庭上,顾母顾父寄希望于顾年,求她选择谅解。
法官询问顾年的意见。
所有人的目光倾泻在顾年身上,沈安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顾母哀嚎地这么可怜,不停朝顾年哭,细数那些对她微末的好。
顾父痛哭流涕,自扇巴掌,说他对不起顾年。
沈安不耐地捂住一只耳朵。
她想知道顾年会怎么选?
所有人都等待顾年的答案,顾年下意识去看沈安,沈安年轻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指示,很平淡。
顾年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对自己的考察,还是说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想法。
顾年挺直了背,一字一句道:“我选择不原谅。”
顾母顾父判了五年,蹭车男判了六年,
蹭车男万万没想到会判这么重,心里不平衡,狗咬狗供出不少拐卖人口的同乡,一伙人热热闹闹地进去了。
出了法院,沈安站在台阶上,眯眼看着太阳,在这耽误好几天了,是时候走了。
沈安对小孩说:“顾年啊,我要走了,我现在送你回去,正好你把那个毛衣给我。”
毛衣。
顾年给沈安织的毛衣,是她诱导、暗示沈安来的线。
她借班主任手机,窥伺着沈安朋友圈的动向,发现她十一月份要路过山区出差。
她用与沈安有限的电话交流,推算出沈安最忙碌的时候,打去了声称寄毛衣的电话。
沈安果不其然忘了,于是出差路过来拿。
顾年赌赢了。
但是现在,是顾年意料之外。
沈安的话音自然流畅,丝毫没有其他考虑。
她并没有打算收养顾年。
顾年不明显地停顿了下,心脏陡然提速,伪装的本能先答应了一声。
沈安下台阶要开车,忽然一股细微的力量拉住了她。
“嗯?”沈安扭头,“小孩,咋啦?”
顾年沐浴在阳光下,有点不习惯,法院门口的空间宽敞庞大,更加重了顾年的无所适从。
她看着沈安,难以启齿。
她该怎么说?
姐姐?你收养我吧。
可人家凭什么?
顾年身上穿上了崭新的衣服,这是沈安带她来县城买的,她穿着新衣服新鞋子走上法庭,坐在原告席上,昂首挺胸,堂堂正正。
这是头一次,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人了。
顾年知道自己的算计是可恶的,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对。
但是她并不后悔。
“姐姐,”顾年下定决心,轻轻叫她,浅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您可以带我回家吗?”
顾年的指尖垂在袖子里,掐的惨白,她屏住呼吸,绷住了浑身肌肉,垂眼等待着沈安的判决,像等待铡刀落下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