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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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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梅雨季的闷热黏在皮肤上,像一层剥不掉的糖衣。
谢落推开公寓门的瞬间,顾榆闻到了雪松香混着硝烟的味道——不是比喻,是真真切切的硝烟。玄关处散落着几枚黄铜弹壳,在顶灯下泛着冷光。
“军事迷?”顾榆用鞋尖拨弄弹壳,抬头时撞见满墙的建筑模型。从哥特式飞扶壁到扎哈的流线型曲面,亚克力板切割的微型建筑密密麻麻铺满整面墙,仿佛一座冻结的都市墓园。
谢落甩上门,扯开浸血的领带:“给你十秒消失。”
“这么着急?”顾榆斜倚在模型墙前,指尖划过悉尼歌剧院的贝壳形穹顶,“听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谢教授这里……”他猛地将模型掀翻在地,“怎么全是葬礼进行曲?”
亚克力碎片炸裂的刹那,谢落揪住他衣领按向墙面。未完工的埃菲尔铁塔模型硌在后腰,顾榆却笑出声:“你心跳好快。”
“闭嘴。”
“是因为愤怒……”他的膝盖顶进谢落腿间,“还是兴奋?”
雪松香突然浓得呛人。谢落的手掌卡住他咽喉时,顾榆瞥见对方腕骨内侧的针孔,新鲜的,泛着青紫。呼吸被掐断的前一秒,他哑着嗓子问:“抗焦虑药物配镇静剂,谢教授晚上靠什么入眠?枪声?”
钳制骤然松开。谢落退后两步,后腰撞上餐岛台的红酒架。波尔多瓶身相撞的脆响中,顾榆抹了把颈间的指痕,弯腰捡起半块亚克力板——那是被摔碎的圣家堂尖顶,断面正好能映出谢落苍白的脸。
“你调查我?”
“三分钟。”顾榆晃了晃手机屏幕,心理诊所的预约短信刺目地亮着,“足够查到G大最年轻教授的光辉履历,以及……”他指尖划过对方锁骨下的纹身,“你父亲谢振东去年因‘突发心梗’去世的新闻。”
谢落突然抄起醒酒器砸过来。水晶器皿在顾榆脚边炸成千万个棱面,红酒像动脉血般喷溅在白色大理石地面。
“滚出去。”
“你明明在发抖。”顾榆踩过满地狼藉,薄荷烟的气息缠上谢落的耳尖,“让我猜猜,谢振东葬礼那天,你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他的手掌贴上对方剧烈起伏的脊背,“一边发抖,一边把抗抑郁药冲进马桶?”
手机在餐桌上疯狂震动,来电显示“母亲”二字。谢落瞳孔骤缩,抄起冰酒桶泼向顾榆。冰块混着香槟砸在脸上时,顾榆终于看清他眼里翻涌的东西——不是愤怒,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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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四十七分,暴雨暂歇。
顾榆坐在消防通道里抽烟,血渍在衬衫领口凝成褐色的痂。楼上的摔门声每隔十分钟响一次,谢落正在把家具砸向那面模型墙。
第三支烟燃尽时,他摸到了口袋里的药瓶。帕罗西汀,标签上的剂量被黑色马克笔涂改过三次,最新日期是前天。
手机屏幕亮起,心理医生的未读消息堆积到十九条。最新一条附带着论文截图:「PTSD患者对特定场景的暴力倾向,往往源于……」
他直接拨通电话:“陈医生,我现在需要镇静剂。”
“你又去见那个人了?”
风声吞没了后半句。顾榆仰头望着安全出口的绿色荧光,恍惚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蜷缩在同样的绿光里——母亲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血滴落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像红酒泼洒。
“顾先生?顾榆!”
听筒里的呼唤变得模糊,他机械地重复:“镇静剂,现在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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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落站在浴室镜前,指尖深深掐进洗手台边缘。
锁骨下的螺旋塔纹身正在渗血,那是他半小时前用修眉刀划破的。镜面被蒸汽模糊,却遮不住满背的鞭痕——十二岁那年,父亲出轨被母亲发现的夜晚,紫檀木镇尺留下的印记。
手机在客厅地毯上震动,连续七次未接来电后,语音信箱自动播放:
“阿落,妈妈看到新闻了。”温柔的女声带着哭腔,“那个姓顾的是不是又缠着你?妈妈找人……”
他关掉淋浴喷头,水声戛然而止。冰箱里冰镇着三支胰岛素针剂,这是他从半年前开始的秘密。当焦虑发作到无法呼吸时,针尖刺入皮肤的痛感比任何药物都有效。
窗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谢落握着针管冲到阳台,看见顾榆蜷缩在楼下绿化带里,手指死死抠着喷泉边缘的大理石雕。月光照亮他痉挛的手腕,那里有道新鲜的咬痕,血珠正顺着罗马柱纹路往下淌。
“你他妈……”谢落抓起外套冲下楼,却在单元门口刹住脚步。
顾榆抬头看他,眼神像被击碎的防弹玻璃:“别过来。”
“你在我楼下发什么疯?”
“数数。”顾榆的喉结艰难滚动,“从1到120,每次数到质数就……”他忽然抓起鹅卵石砸向自己的膝盖,“就这样。”
谢落终于看清他手边的药瓶。艾司唑仑,强效镇静剂,空瓶显示超剂量三倍。
“你吞了多少?”
“37。”顾榆扯出扭曲的笑,“第12个质数,多吉利的数字。”
救护车鸣笛划破夜空时,谢落正用皮带捆住顾榆自残的手。那人滚烫的额头抵在他颈窝,呢喃混着血腥气:“妈妈,别打开浴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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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医院抢救室的电子钟跳到04:17。
谢落倚在走廊尽头的吸烟区,指尖的薄荷烟燃到第三支。护士递来的物品袋里装着顾榆的随身物品:
- 刻着“周雪”名字的怀表(内部照片被锐器划花)
- 瑞士军刀(刀刃有大量陈旧血渍)
- 撕碎的诊断书残页:「创伤性失忆……母亲自杀现场……」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视频。点开的瞬间,谢落撞见二十岁的自己——柏林艺术大学图书馆,他正把父亲与小三的偷拍照片塞进教授信箱。镜头剧烈晃动,父亲暴怒的吼叫与母亲的啜泣混作一团。
「谢教授不想让顾先生看看真实的你吗?」
发信人ID显示「XM」,头像是个被涂黑的沙漏。
烟灰簌簌落在手机屏幕上。谢落想起三小时前顾榆说的那句话:“三分钟足够我看透你所有秘密。”
抢救室的门突然洞开,医生举着染血的CT片冲出来:“患者有自残导致的脾脏破裂,需要家属签字手术!”
谢落签下自己名字时,笔尖划破了五张知情同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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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现时,顾榆在剧痛中醒来。
谢落睡在陪护椅上,黑色高领毛衣裹到下巴,左手还攥着胰岛素针剂。阳光将他睫毛的影子拉长在眼下,像两道封印秘密的栅栏。
顾榆伸手触碰那些阴影。指尖即将触及的瞬间,谢落猛然惊醒,针尖直指他咽喉。
“谋杀亲夫?”顾榆哑着嗓子笑,呼吸机面罩蒙上白雾。
谢落扔掉针剂,扯开他病号服领口——锁骨处新鲜缝合的伤口蜿蜒如蜈蚣,与那些旧疤拼成残缺的星座图。
“为什么是37?”
“那年我妈37岁。”顾榆偏头望向窗外,一群白鸽正掠过雾霾色的天空,“她开着燃气自杀,我坐在客厅数质数。数到37时,爆炸气浪把我掀飞到院子里。”
消毒水味道突然浓得刺鼻。谢落抓起纱布按在他渗血的伤口上:“所以你也想死在我面前?”
“不。”顾榆握住他颤抖的手腕,“我想记住爆炸发生后的每一秒。”
晨间新闻在电视里突兀响起:「台风‘白鹿’已升级为强台风,预计今晚登陆……」
谢落抽回手的动作带翻了输液架。生理盐水在地上蔓延时,他听见顾榆说:“你后腰的螺旋塔纹身,少画了七根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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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十二点,住院部走廊飘着消毒水和外卖
混杂的气味。
谢落站在安全通道里,第13次重播那个神秘视频。放大背景音时,他听见了教堂钟声——柏林玛利亚广场的整点钟声,每天误差不超过0.3秒。
手机突然被夺走。顾榆披着病号服凑近屏幕,呼吸喷在谢落耳后:“2017年6月15日,柏林艺术学院硕士毕业展当天。”
“你怎么……”
“那天的钟声比平时慢了2秒。”顾榆按下暂停键,指尖点在某处反光,“这个玻璃展柜倒影里,有台摄像机型号是Sony PXW-Z580。”
谢落猛地转身,鼻尖几乎撞上他下巴:“你究竟是谁?”
“你的三分钟到了。”顾榆将手机塞回他口袋,伤口因动作撕裂,血珠渗出纱布,“现在轮到我提问——为什么纹螺旋塔?”
消防通道的绿光将两人影子绞成一团。
谢落扯开高领毛衣,露出后颈的疤痕:“我爸当年包养的建筑系女生,毕业论文主题就是圣家堂。”他冷笑,“多讽刺?他出轨的对象甚至不愿选个新鲜选题。”
顾榆的指尖悬在疤痕上方:“所以你把自己变成他最完美的作品?”
“闭嘴!”
“你怕重蹈覆辙。”顾榆突然将他抵在墙上,输液针头因剧烈动作脱出血管,“所以当我说‘三分钟就能看透你’,你其实在害怕……”
警报器骤然炸响。护士推门而入时,谢落正一拳砸在顾榆耳侧的墙上。鲜血顺着指关节滴落,他在那人眼底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
一个被困在玻璃迷宫里的困兽,每个棱面都映出父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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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台风掀飞了住院部的广告牌。
谢落站在安全出口抽烟,手机里躺着母亲刚发的消息:「阿落,妈妈联系了顾氏集团的死对头,这次绝对能让那个疯子消失。」
烟灰缸里积满薄荷烟蒂时,他摸到口袋里的U盘——今早有人匿名塞进他外套,标签写着「顾榆的120秒」。
护士站的电脑屏幕蓝光幽幽。
视频开头是摇晃的浴室镜头,满墙喷溅状血迹中,穿红裙的女人正在哼歌。她脚边蜷缩着少年顾榆,怀表链子深深勒进掌心。
“小榆看好了,这是妈妈最后的三分钟。”女人将刀片抵上手腕,“你要记住,感情就像血,流干净就不会痛了……”
谢落冲出护士站时,台风正撞碎走廊尽头的窗户。
顾榆的病床空无一人,监控仪器的电极片散落在地,床单上扔着被扯断的腕带。窗外暴雨倾盆,远处传来模糊的警笛声。
手机在掌心震动,「XM」发来新消息:「火葬场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