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下雨 ...
-
周梅摸了摸脸,怀疑是山泉水溅到脸上。
又往前走了一段后,额头又是一凉,她扭头说:“下雨了。”
阿见也摸了摸脸上的水珠:“我也感觉到了。”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求助地看向她。
周梅勾唇笑:“带雨衣了吗?”
阿见摇头,又补充一句:“不过这衣服防水。”
周梅便很豪情万丈的说:“那还怕什么?”
阿见看着她小跑前进,发觉她身上有一股罕见的大无畏精神。
他在寡淡而错位的生活中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力量。
他不觉受了鼓舞,忍着双腿的不适,跟着大迈步起来。
雨越来越大,砸在脸上的时候,有些疼。
水波在柏油路上滚下,像是另一种海。
阿见渐感吃力。
忽然冒起一丝放弃的念头。
可周梅却开始在这场大雨中玩得不亦乐乎。
她再度张开双臂,拥抱着山里的风,山里的雨,山里的夜。
雨生猛地砸在她俏白的脸上,晃开一阵漂亮的水花,她再度张开双臂,竟然脚步凌乱地念起诗:“夜雨要来了么?可眼睛说,它还不想迷失在这雨林!”
周梅痛快地抹去脸上的雨水,扭头冲阿见笑。
不断兜头而下的雨以一种不可拒绝的力道使她原本卷曲的发尽量贴着她的脸,阿见得以看到,叛逆之外的另一种锋芒,像这个时代罕见的浪漫。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与世界唱反调有时候似乎也不需要太多奇装异服的加持。
因为有一种人,天生有些不入流俗的因子。
阿见开始羡慕她。
可就在他想当然地认为她还要放纵到极致时,她打起伞,停住了脚步。
阿见不解地站在她一臂以外的距离。
周梅举起伞,撑过她的头顶:“听,雨落在伞上的声音。”
阿见下意识抬头,看见的是一把青色的伞,一种很嫩的青。
他凝神听了一阵,低下头,看见她虔诚地闭着眼睛,像在聆听神语。
阿见的心忽然一动,然后再不能停。
周梅睁开眼,眼睛清亮不可思议,“你猜我听见什么?”
阿见不能思考,顺着问道:“什么?”
周梅神神秘秘地说:“雨要停了。”
这样大的雨,注定是要来得快,去得也快的。
不久之后,雨果然停了。
周梅没有收伞,“天上的雨停,叶子的雨还没淌尽。天的下面是树,树的下面是叶子,这是下雨的轨迹。”
阿见看着她,对她忽然升起一种令人羞耻的...崇拜。
再转过弯,一棵花树被乱雨砸得零乱满地的残白。
阿见看向她,以为她一定会走到树下,摸摸树干,然后拈起一片花瓣。
可她没有。
她只看了一眼,就匆匆掠过,像是一个诗兴已尽的诗人终于偃旗息鼓,停止向世界的宣战,选择休息。
然而,阿见却不得不如他想象中她会做的那样,摸了摸树干,然后拈起一片花瓣。
他将花瓣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余光里,周梅停住脚步,回头望着他。
阿见手一紧,忽然有些期待。
周梅看见他修长好看的手很轻得捏着那脆弱的一瓣,顺着手臂往上,他额前的发丝还滴着水,横在他的眉眼之间。
她忽然说:“阿见,你很好看。”
阿见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她实在很诚恳,而他也实在是很意外。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没想到后面会跟着这样动听的一句。
阿见感觉自己的心飘荡起来,有些备受冷落的身躯突然泛起热意。
阿见并不是夺人炫目的好看。
他长得很端正,也很忠诚。因此,有时候也显得有些木讷和无趣。
而这一次隐瞒全世界的辞职,已经是他做过最叛逆的事。
阿见一颗飘飘然的心忽然触碰到现实,落了地。
周梅转头继续往前。
好像没什么力量能阻止她往前似的。
阿见隐去心中的失落,从一而终地跟随她的步伐,像一个认死理的顽固。
雾气开始笼罩上来,灯能照射的范围似乎比之前小了许多。
往前,往后或者抬头,都是漫天的雾。
直线的光妄图穿破迷雾,抵达彼岸,却只是徒劳。
阿见走到周梅的身边,看着两人手中照射而出的合二为一的光,似乎要将他们引去一个既定的神秘去处。
阴风吹起,幽暗山林中的动静渐渐复苏。
像是地底、像是林间,那一个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一个暗暗的影子,始终跟随。
阿见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后背生凉。
这时,周梅拿出手机,摁亮。
日出的背景上,显示时间已经来到五点。
以及一则最新消息:【对不起。可以复合吗?】
阿见缓缓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周梅皱眉掐灭手机,有些烦躁地揣进兜里。
阿见意识到情况未必很好。
这意味着,她的前男友,似乎还可以牵动她的心绪。
阿见想问些什么,却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也唯恐叫她误会,或者说,察觉。
明明登顶在即,他忽然有些没了兴致。
甚至后悔,为什么要选择在今天来爬瞭望山。
天光开始透进来。
雾还是没散。
周梅灭了手电筒,忽然告诉他:“周梅。”
阿见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看向他的眼睛:“我的名字,周梅。”
那一刹那,她黑而亮的眼睛,她的名字,在同一时间涌进他的心田。
这股力量,汹涌澎拜,一扫此前的郁闷。
周梅。
这似乎是很普通的声音,可在她身上居然异样的好听。
阿见点头,低低地应:“嗯,周梅,我知道了。”
再一个弯后,就是一片敞亮。
这一刻,雾气有如神迹一般顷刻散去。
他们到顶了。
像是为了迎接他们,东方开始铺洒一片脓丽的橘。
周梅走到山顶上,席地而坐,喝了口水。
阿见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还不能做到像她那样习以为常。
短暂的震撼后,我感知到酸痛肿胀的大腿,也跟着坐下。
他开始听见鸟儿清脆的叫唤。
如同黎明的启示音。
接着,橘色往外漫延。
远处的山显现出水墨般悠远的黛色。
鸟儿们开始群声应和。
周梅看着天的那头,眉目宁和,竟然显现出几分天使的圣洁。
阿见忽然觉得橘色在天际铺展似乎也比不上身边,她的眉毛、她的鼻子也像山。
东方浓重的红橘褪却部分,变成橘黄。
周梅又拿出手机。
阿见知道自己不该看,可他还是看见了,那屏幕上的最新消息,似乎还是那位前男友:【大诗人,我保证下次不会。梅梅,求你。】
周梅看一眼,还是没搭理。
天边接近于黄色,然后淡黄色。
然后,天际泛蓝。
始终保持着橘红的那一片,终于迎上了火红的一角。
朝阳徐徐而升,引动万物,唤醒沉睡的大地,绚丽绝伦。
周梅缓缓吐出一口气,朝着天边示意:“跟它说说话吧,只要你说,它就听得见。”
阿见疑惑这句话她是在跟她自己说还是在和他说,可不论怎样,他似乎都倾向于觉得,她有着过人的洞察力,知道他心里头压着心事。
他跟它诉说起这场漫长至一年的雨季。
他的迷茫,他的懊恼,他的隐瞒,他不知死活的勇气。
阿见全身都发抖了。
因为自己在说一见不为人知的事情,因为有人会认真地倾听,因为听他说话的那个人是她,也是精密无声而容有万物的天地。
于是,他听见回音,也听见她说:“其实世上只有下雨,只是当时人们以为那是眼泪。瞧吧,阿见,人生的诗意也降临在人生的雨季。”
她通红的脸上,映着朝阳之光。她的眼里,承载着朝阳之景。
阿见顺着她看的地方望去,太阳已经完完全全地显露真身,阳光有些刺眼。
他又看向她,忽然有些明白她的这句话。
——他们喜欢骂我大诗人。
但他仍然固执己见地以为,这绝对不是骂。
阿见说:“周梅,我真的觉得你很像一个诗人。”
周梅转头,看见他诚恳的眼睛,知道他不会说假话。她又喝了一口水,“谢谢,但无所谓了。无论你们怎么说,我才不是什么大诗人,我只是在做让自己真正从心底感到充实、愉快的事情。”
合理的自我表达,不该被世俗所遏制。如果人人都一样,人人都做一样的事情,那该多么的无趣。
阿见从她身上看到了做自己的勇气。
太阳有些大了。
周梅站起身:“想说什么就说吧,山听得见,山上的神也听得见。”
阿见仰头看她,补充道:“阿见也听得见。”
周梅意外于这句,低头朝他一笑。
随后,她拿出手机,解锁,没有回复一言一语,利索地删除拉黑。
阿见极快速地起身,只看到她最后一步动作。
虽然不知道她和她前男友之前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但他知道,她这样的人,一旦决定好,就不会回头的。
人生的雨季,滴答滴答,哗啦哗啦,轰隆轰隆,噼里啪啦。
无论以什么样的轻重缓急程度,那也只是一场雨。
也许这就是他们相逢此处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