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大诗人》天之峻

3、下山

　　“走啦，下山啦！”周梅招呼着他，也不管他会不会跟上，自顾自就往前走了。

　　阿见虽然有些恋恋不舍，来不及揉揉酸痛的腿，还是马不停蹄地跟上了。

　　周梅头也不回，却知道他就在身后似的问：“想走哪条路？”

　　阿见的心头忽然有些酸胀。
　　他意识到，他们的离别也近在眼前了，“要不就...走石阶吧。”

　　周梅点了点头，自觉带路。

　　阿见发觉她对这一带似乎十分熟悉，忙问：“你经常来爬瞭望山吗？”

　　周梅说：“从我十八岁起，每年都来。”

　　阿见亦步亦趋地问：“为什么？”

　　周梅随手摘了片叶子，照着叶子的脉络撕下一片片的翠绿：“也没为什么，就是喜欢这儿的风景，觉得能让我的内心变得平静。”

　　阿见很快抓住关键的地方：“那你这次来是因为心情不好？”

　　周梅低嗯一声。

　　阿见便道：“你可以跟我说说，作为报答，我十分乐意倾听。”

　　周梅看他似乎有几分急不可耐，将手头的叶子一扬，笑说：“我只喜欢跟自己说。”

　　阿见问得没完没了：“为什么？”

　　周梅便也告诉他：“因为人会听不见，只有自己全都听得见。”

　　惧怕着离别的阿见丝毫没有注意到，雨后的瞭望山多么干净，多么沁人心脾。

　　这个时候，周梅也意识到了些什么，极快速地下山。

　　阿见有些跟不上，叫她：“周梅，你为什么这么快？”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是吗？”周梅嘴上吐槽，还是停了一停：“我饿了，赶着下去吃早饭。”

　　阿见利索地打开背包，把自己最喜欢吃的面包递给她：“我带了面包！”

　　周梅无奈接过，却揣在兜里没吃，补充道：“我得赶快回酒店洗个澡换身衣服，今天下午两点返程的车票。”

　　他盯着她重新炸开的后脑勺，心里涌现巨大的失落，忽然很不想下山。

　　周梅察觉到他的拖拉，也就耐心奉陪着，到底还是把面包拿出来，用嘴撕开，啃了一口，嚼吧嚼吧的样子像一只专心进食的仓鼠。

　　阿见心里暖暖的，也冷冷的：“我都还没有好好感谢你为我带路。周梅，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周梅那嘴里那一口咽进去，没同意：“我看还是算了。”

　　阿见敛眉，又是一句为甚么要问出口。

　　可还没等他说，周梅像是有所预料，打断道：“咱们萍水相逢，一起爬了一次山，已经够了。这世上所有人都只是陪你一程，去强求做什么呢？”

　　阿见即刻想到那个前男友。
　　他想说的东西有很多，比如：也许你不应该受你前男友的影响；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可他知道自己应该识趣，所以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周梅也知道，这样一个瞧着内敛的人，能说出这么些已经很不容易。

　　一路无言。

　　下山的路程似乎格外快，快得像一场梦。

　　山脚近在眼前，周梅减缓了脚步：“阿见，这一路我做着你的引路人，但人生这条路，只能自己引自己的路。”

　　阿见停下脚步，砍下几级台阶之下的她，不是没有听懂她的潜台词。
　　他打结的眉头微微松开，终于还是问：“你什么时候再来？”

　　周梅随口说：“也许下个月，也许明年。”

　　“好，”阿见说：“下个月的今天和明年的今天我都会等你，也只等你这两次。”

　　周梅定定看着他。

　　两人沉默对视，她率先扭头，迈步走了。

　　阿见停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继续下山，离开。

　　她的出现像是一场短暂又浩大的风，他觉得一生似乎都会难以避免地受这场风的影响了。

　　*

　　回到家后，陈先生和李女士都已经上班去了。
　　阿见洗了个澡，热了饭菜吃完，看眼时间，下午一点。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抓起衣服穿上，飞快下楼打车，去往距离瞭望山最近的火车站。

　　费时近半个小时，他在火车站下车，却又在人来人往中迷失了方向。

　　短暂的迷茫后，他撑着酸痛的双腿，打算跑遍所有候车室。

　　就在他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时，错眼间，他看到熟悉的爆炸头通过检票，被人群挤往站台。

　　阿见拔腿就跑，喊道：“周梅！”

　　起初，周梅以为出现幻觉，直到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响起第二遍，她回头，看到意料之外的那抹高大的身影。
　　她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短暂的相处，却有无数的瞬间。最终她还是告诉他：“明年！”

　　阿见不敢相信地重复：“明年？”

　　“对！明年！”周梅朝他挥手。

　　阿见看着她的逐渐消失的身影，一个念头格外强烈。

　　可以吗？

　　真的可以吗？

　　管他那么多！

　　那就——再勇敢一次吧！

　　他决定去向她的站台，送她回家，再自己回来。

　　人生固然会有很多次相遇，也固然很多人只陪你走短短一程。
　　但他觉得再没有人可以像周梅这样了。

　　他不应该放任自己错过。

　　等他像她把自己送上山那样把她送回家后，他会回来，重新找寻自己的价值和热爱。

　　然后等待一年，他们就可以见面。
　　为了重逢那一天，他会做好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