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制人生》嘻桃

3、梦境

　　我是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的。

　　天花板上的LED灯管嗡嗡作响，墙上的电子钟显示15:47，日期跳回三天前。

　　左手背传来刺痛，低头看见输液针头正插在泛青的血管里，床边挂着吊瓶标签：「应激性记忆紊乱——建议休假72小时」。

　　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在脑中翻飞：预制人项目组的争吵、摔在主管脸上的咖啡杯、保安架住我胳膊时顾泽冷眼旁观的脸……

　　原来那场雪、那家餐厅、那些凝固的雨滴，全是被篡改的梦境。

　　护士掀开帘子进来，胸牌反射的冷光刺得我眯起眼。她的笑容像是用圆规画的，嘴角弧度与美甲店前台完全一致：“今天最后一瓶葡萄糖，输完就能出院了。”

　　我猛地扯掉针头，血珠溅在床单上，不是鲜红色，而是接近#FF0066的品红。

　　地铁玻璃窗映出我苍白的脸。对面座位上，穿西装的男人正在用同款姿势刷手机，拇指每秒滑动三次；戴耳机的女孩每隔三十秒点一次头，仿佛在给无声的音乐打节拍。我把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我暂时忽略那些诡异的同步率。

　　寻寻的来电在出站时响起。我躲进便利店角落接听，冰柜的冷气扑在后颈：“你疯了吗？真把咖啡泼主管脸上了？”

　　“他活该。”我盯着货架上的咖啡罐，每个商标都朝向完全相同角度，“那个预制人项目根本是反人类的，用AI替换真实员工……”

　　“可你现在被强制休假了！顾泽说你这两天电话都不接……”

　　自动门开合的瞬间，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电流杂音。三天前的寻寻绝不会关心顾泽的看法——她上个月还劝我分手，说那家伙领带颜色像发霉的抹茶。

　　“我们见个面。”我抽出货架最底层的矿泉水，瓶身条形码被反复粘贴覆盖，“现在，去大学城那家糖水铺。”

　　听筒里有两秒空白：“大学城？你确定？”

　　“对，就我们大二偷后厨芒果那次。”

　　这次连电流杂音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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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水铺的琉璃灯还是七年前的模样，但杨枝甘露里的西柚粒变成了规整的正方体。

　　寻寻舀起一块芒果，果肉纤维呈现出不自然的平行纹路：“所以你打算辞职？”

　　“不止辞职，我要曝光这个项目。”我故意把勺子摔在瓷碗里，“记得张老师吗？那个总穿中山装的辅导员，他肯定愿意帮忙。”

　　寻寻的勺子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精准落进碗中央：“当然记得，他去年退休时我们还送了钢笔。”

　　我后背渗出冷汗。张老师是我们虚构的人物——大二那年为了骗假条，我们编造了“被辅导员叫去谈话”的借口。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穿风衣的男人径直坐到我们斜后方。他点单时竖起三根手指，服务员立刻端上三份一模一样的双皮奶。

　　我借着撩头发的角度偷瞄，发现他风衣内衬别着工牌，反光处隐约可见「迭代版本3.2」的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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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事部的走廊长得像莫比乌斯环。

　　我攥着离职申请走到第七扇绿植墙时，终于看见挂着「HR-B07」的门牌。办公室里堆满水晶奖杯，其中一座刻着「最佳预制化部门奖」，底座日期是明天。

　　“感谢您为公司预制化做出的贡献。”HR从显示器后探出头，他的虹膜像劣质美瞳般分层，外层是棕褐色，内圈泛着机械蓝光，“请确认解除脑机接口的授权。”

　　我后退半步撞到文件柜，顶层文件夹的标签刺痛眼角：《员工意识上传操作手册》《记忆清洗协议V4.6》……最边上的档案袋露出一角照片，是我入职时拍的证件照，但瞳孔位置被标注了红色十字准星。

　　“我只是普通离职，没安装过什么接口……”

　　HR举起平板电脑，屏幕里是我上周在项目组会议的监控录像。

　　画面中的我太阳穴贴着电极片，正机械地朗读文件：“第1024号样本表现稳定，建议推进二阶段人格覆写……”

　　中央空调出风口突然喷出白雾，HR的脸在冷气中模糊成马赛克：“您的交接手续已完成，请于今日17:00前归还工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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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手间镜面蒙着水雾。我打开水龙头想洗脸，水流却直接穿过掌心砸在池底。镜中的倒影延迟了半秒才做出擦拭动作，睫毛膏在下眼睑晕开的轨迹像是低帧率动画。

　　手机在隔间里疯狂震动，顾泽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接通瞬间，他的声音裹着熟悉的雪松香扑面而来：“要不要吃宵夜？你最爱的那家烧烤摊出新品了。”

　　“顾泽，”我盯着镜子里逐渐像素化的发梢，“我们第一次约会到底吃的什么？”

　　“杨枝甘露啊，你当时……”

　　“那家店冬天根本不卖杨枝甘露！”

　　水龙头突然爆出尖锐蜂鸣，所有镜面同时浮现血红色的系统提示：
　　「警告：记忆模块过载」。

　　瓷砖缝隙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组成不断跳动的倒计时——00:15:00。

　　我在最后一秒冲出大厦。
　　街边的霓虹灯开始频闪，广告牌上的模特眼珠突然转向我逃跑的方向。

　　便利店玻璃映出我的侧脸，那些本该是毛孔的位置，正浮现出细小的六边形像素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