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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杨枝甘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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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脏衣篓里那抹荧光红,直到眼眶发酸。
寻寻的语音消息还在持续轰炸手机,每条都精确间隔两分钟:
“你看到我口红了吗?掉在你家了吧?”
“明天陪我去退货呗,那件大衣起球了。”
“人呢人呢?”
我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羽绒被裹住全身时,还能听见闷闷的震动声,像有人隔着棉絮敲摩尔斯电码。
论坛页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Ver.2.1、随机色号、预制人。这些词在太阳穴里跳踢踏舞,直到意识坠入混着电子雪花的黑暗。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时,手机显示七点零八分。我习惯性向左翻身,却扑了个空。
床头的电子相框正在循环播放去年圣诞照片,我和顾泽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他围巾上的雪花图案在霓虹灯下泛着青蓝。
等等,雪花?
我抓起相框,指甲盖上的圣诞老人被放大成模糊的色块。照片里顾泽的围巾分明是纯灰色,那些六边形花纹像是后期P上去的,每个角度都呈现完全相同的30度斜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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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新开的法餐要提前两个月预约呢。”
顾泽转动方向盘,袖口露出我送他的机械表。秒针每次跳动都恰好对准刻度线,像是被编程好的动画。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你打翻了我的杨枝甘露。”
车载香薰喷出第三缕橙花香时,我终于转头看他:“是杨枝甘露吗?”
“当然啊,”他趁红灯揉了揉我发顶,“你当时穿着……”
“我穿的是不是藏青色连衣裙?”
“没错!领口还有……”
“可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冬天。”
我盯着他僵在半空的手,表盘反光在车窗上切割出苍白的菱形,“杨枝甘露是夏季限定。”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撕破沉默。
后视镜里,一辆外卖电瓶车正以45度倾斜角漂移过弯,餐箱上的熊猫logo始终保持水平。
顾泽的手还悬在我耳边,无名指第二关节处有块褐色小痣——那是上周吃关东煮时他被热汤溅到留下的疤。
但现在它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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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水晶吊灯洒下蜂蜜色的光,每片棱镜都悬挂在相同高度。穿马甲的服务生递来菜单,硬壳封面在桌布上投下边缘锐利的阴影。
“今日推荐是法式橙香鸭,”他微笑时露出和昨天美甲师同款的八颗牙齿,“需要帮二位把餐巾打开吗?”
我按住正在渗冷汗的杯壁:“我们上周才吃过橙香鸭。”
“今日推荐是法式橙香鸭。”
我心里咯噔一下,似曾相识的情节出现了,和之前在美甲店如出一辙。
我强忍着那份莫名的不安,故作镇定道:“我说我们吃过了!”
顾泽在桌下轻轻踢我,他今天换了条靛蓝色领带,可随着吊灯转动,那抹蓝突然泛出孔雀绿的偏光。
几分莫名。
服务生仍保持着弯腰姿势,后颈皮肤在领口处形成完美的直角:“需要帮二位把餐巾打开吗?”
“不用了谢谢。”顾泽快速说道,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每次幅度都是精准的0.5厘米。
等餐时我去洗手间,镜前灯管突然频闪。
在明灭的间隙里,镜中倒影出现延迟:我抬手,镜子里的手要过0.3秒才跟着举起。
瓷砖缝隙渗出冰凉的触感,低头发现所有地漏都在逆时针旋转,水面漂浮着未消泡的洗洁精——和昨天美甲店洗手池里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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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菜端上来时,我叉起一块鸭肉。酱汁在盘底勾勒出漩涡状花纹,每个弧度的曲率都完全一致。
“这家的摆盘和上周毫无变化啊。”我故意把刀叉碰得叮当响。
顾泽切牛排的动作停顿半拍,西冷肉渗出的血水在瓷盘上晕成完美的半圆:“是吗?我倒觉得比上次嫩。”
“上次我们点的是羊排。”
银质餐刀在他指间闪烁,我突然注意到他切肉的模式:每次都是先纵向划三刀,再横向切五下,形成十五块体积相等的立方体。
这不是人类会有的肌肉记忆,更像是3D建模软件的切片工具。
“我去催下甜品。”他起身时撞翻盐罐,晶粒在墨绿色桌布上铺成标准的正态分布图。
趁他离席,我迅速翻开他的手机——锁屏密码还是我的生日。微信列表里,和我的对话框固定在第三位,前两条分别是“文件传输助手”和“预制人项目组”。
点进项目群聊的瞬间,满屏代码中跳出几条刺目的消息:
「情感模块需升级,测试体1024出现记忆回溯。」
「建议增加疼痛反馈,今早有样本发现手背烫伤疤痕消失。」
「注意:目标开始质疑色彩参数,紧急调用滤镜补丁。」
窗外传来闷雷声,我抬头看见乌云冻结在天幕中央,雨滴悬在半空如同被按暂停键的玻璃珠。
顾泽端着焦糖布丁回来时,我正把手机锁屏倒扣在桌上。他的影子投在甜品表面,那团黑暗没有随着烛光晃动,像被钉死在奶油里的标本。
我谎称头痛提前离席。顾泽说要送我回家,却被我以“想吹风清醒下”拒绝。
他在餐厅门口拥抱我,街道两侧的路灯开始逐盏亮起,每隔五盏就有两盏同时闪烁。
穿JK制服的女孩们排着纵队走过,百褶裙摆扬起相同弧度;遛狗的老人们迈着完全一致的步距,柯基犬们翘起的尾巴都在离地20厘米处卷曲。
手机在包里震动,母亲的来电显示跳出来。我躲进便利店屋檐下接听,自动门开合的机械音与电话里的声音重叠:
“囡囡呀,天气预报说上海明天要降温……”
“妈,我上周末刚给你寄了暖宝宝。”
我妈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自说自话,“记得穿秋裤,你关节受不得凉。”
“我去年滑雪摔伤的是手腕,不是膝盖。”
听筒里传来电流杂音,接着是父亲的声音:“按时吃饭,别总喝冰美式。”可他对咖啡因过敏,这辈子从没碰过咖啡。
货架上的关东煮咕嘟作响,萝卜片在格子里沉沉浮浮。我突然看清那些食材都是硅胶模型,汤汁是循环流动的全息投影。身后传来电子音:“欢迎使用自助收银台”,回头却看见收银员正在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柜台。
雪下得更大了,可地面始终干燥,每一片雪花都在触地前蒸发,就像被设定好不留下任何痕迹的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