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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杜丽娘(二) ...

  •   柯桃听见林山的这句话,瞪着眼睛在林山和郑秋学之间扫来扫去。虽然郑秋学并没有什么“冷面酷警”的神秘外号,他一向被同事认为是亲切的三十岁小大爷,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谁都能和郑秋学随便一搭就能搭上话。毕竟“三十岁小大爷”的最后两个字是“大爷”——在郑秋学不乐意的时候,他确实是一副大爷做派。

      郑秋学看着林山,倒也没生气,只是公事公办道:“林教授,我们今天不叙旧,事态紧急,还要麻烦你先回二院去,协助我们工作。”

      林山见郑秋学不接茬,抿着嘴唇,似乎有些失望。林山也没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跟着郑秋学走了。柯桃跟在两人身后,新奇又尴尬,抓耳挠腮地想要听八卦,但是碍于N大狭窄的教学楼楼梯,无法凑上前去,只能一直忍到了那辆黑色的公务用车上。柯桃坐在驾驶位,郑秋学坐副驾驶,林山在后排。柯桃作为司机,眼珠一转就想发挥自己的出租车司机技能,用看似家长里短,实则刺探刺探的技巧八卦一番,但是她刚想开口说话,就被郑秋学截了话茬:“桃子,你是南澳留学回来的,那边私家车的驾驶是不是在左边?”

      柯桃默默地放弃了自己的刺探计划。她从驾驶室中间的后视镜里看了郑秋学一眼,又从镜子里看后座的林山,悟出了这是领导给客人递话的心理,忙道:“南澳的驾驶位是在左边。林教授,你那边的驾驶位在哪边?”

      林山坐在副驾驶正背后,郑秋学只能从右边的后视镜中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和这座城市阔别太久,林山的眼睛一直看着车外的风景:“A国的汽车驾驶座也在左边。”林山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角僵硬地勾了一下:“原本我要去B国,那边的驾驶座位就在右边。临门一脚的时候,我自己改了申请。”林山终于把视线收回来,借着右后视镜看着郑秋学笑:“如果当时去的是B国,我现在可能就会给我父亲带回来一个男朋友。”

      柯桃被林山的冷笑话逗笑了。郑秋学也笑,笑得悄无声息,给柯桃看了起一身鸡皮疙瘩。碍于有林山在,柯桃实在无法直接调侃自己领导的尴尬,只能自己接过话题:“那林教授去了A国,是为了不带一个男朋友回来吗?”

      林山看着右后视镜中郑秋学的脸。三十来岁的男人,脸颊上有没刮干净的胡茬,皮肤黄黑,下颌方正,抿着嘴角笑得像个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林山没憋住,轻笑了一声:“去A国是因为,在犯罪心理学领域,A国的实践机会比较多,犯罪心理学的发展比B国更加超前。对了,关于我们要合作的这个案子,我现在能知道的有哪些?”

      尬聊就此结束。柯桃感到遗憾,对她来说,这样的大案要案是生活中的日常,但这样能够刺探领导八卦的情况可不是天天能遇到的。一路上可以称得上沉默是金的郑警官终于开了金口:“林教授看了网上的信息吗?”

      “还没有。”郑秋学从右后视镜中看向林山,林山不动声色地移开自己的视线:“上周忙着和教务处对接设立新课程的事,没有多少时间看社交媒体。”

      “没看也好,可以不用受网上那些‘阴谋论’的影响。兰泠,林教授应该认识吧?”

      “兰泠?是《在新乡》的女主角吗?”

      郑秋学点点头。林山有些惊讶:“《在新乡》这部电影去年拿了很多奖项,国际和国内的都有。这位大明星虽然不算是正经的娱乐圈出身,也算是炙手可热,怎么出了这样的事?”

      《在新乡》是一部故事片,主要讲述的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一个国内戏曲演员因为追寻战争中与她相恋的A国大兵,来到海外新乡寻找恋人,最终却发现原来自己的恋人早已结婚生子;还没等她感到愤怒,就被大兵的妻子告知,大兵已经死在了战场上。电影最后,新乡刮起了百年难见的飓风,女主人邀请戏曲演员留宿,等飓风过了之后再走,两个女人各怀心思过了一夜。情节不见得很跌宕起伏,但是在片中两位女主角,戏曲演员和大兵妻子,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东西方彼此凝视的结果,因此被国内外双方都能够接受,也算是一种奇异的左右互搏。

      而在电影中饰演戏曲演员的兰泠,之前在国内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大众化的作品,事实上,她的履历上,确实有令人难以轻视的经历:22岁科班毕业之后,顺利入职国内顶尖剧团,并且在多部国家扶持排演的大戏中,不是饰演女一号就是饰演女二号。然而这样的经历足够使兰泠在戏曲圈子里从刚毕业卖座到刚退休,却不足以推动兰泠进入电影圈。电影圈讲究的是谁能卖座、谁能拉高制片人的投资回报率,如果《在新乡》不是海外导演特意同时在两位主要女角色身上复刻上世纪八十年代东西方刻板印象的话,可以说兰泠一定不会得到这个机会。而这部电影即使获奖无数也被很多人诟病的原因也在于此:《在新乡》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都太匠气了,从故事情节到人物设定,都太过符合成功的战争伤痕片的套路,以至于这部电影在情节设置和拍摄技巧上过于纯熟,而失去了现代前沿电影应当有的风格和表现。

      《在新乡》自从问世以来就处于风口浪尖,把兰泠也推上了舆论顶峰。但是这位从体制内辞职跳入娱乐圈的女演员本人似乎并不反感这样的舆论浪潮。不过娱乐圈向来是一浪更比一浪来得快、一浪更比一浪高,《在新乡》以及兰泠本人掀起的水花仅仅持续了三个月,如果没有这起突如其来的案件发生,兰泠也不可能再次被公众纳入讨论的视野。

      这一浪可比之前兰泠用自己的作品掀起的浪花高多了。刑事案件不能讨论,公众就把视线集中在了兰泠出现的那栋别墅身上。那栋别墅位于Y市著名的富人小区,该小区的户主虽然谈不上非富即贵,也至少是社会名流。而已经有狗仔爆料,那栋别墅的所有人是国际知名导演杨联佐,这条消息引起了关于兰泠的更多讨论。

      郑秋学知道林山预设的“兰泠不至于遇到这样的事情”来自哪里:“兰泠即便从体制内离职,她也还保留着在剧院工作的社交习惯。从她的个人社交媒体账号来看,她并不喜欢将自己的生活细节暴露出来。不过这并不是现在的案件重点,”郑秋学从后视镜中目光沉沉地盯着林山,“现在的重点是,被兰泠救出来的那个孩子,他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

      林山恍然大悟。托他博导的福,他回国之后就被S市的刑侦支队拉走去做了一次犯罪心理侧写,对于国内机关办案时云遮雾绕的情况有所了解。“看来真正的症结并不在兰泠身上,”林山笑道,“网上都是兰泠和杨联佐两个人的消息,这个孩子的消息一点不见。”

      “办案需要。”郑秋学听懂了林山的弦外之音:“这个孩子还是未成年,未必能够承受这么大的压力。而且,”郑秋学顿了顿,“兰泠本人并不排斥这种讨论。”

      柯桃自从郑林二人开始讨论案情时就一言不发。她专心地应付着Y市的晚高峰。公务用车和成百上千的私家车一起堵在Y市世界闻名的环城高速上,一视同仁地杀死所有人的时间和耐心。

      郑秋学说完这话,便不再讨论案情。车内陷入了沉默。柯桃打开了驾驶座的车窗,从自己的外套口袋中掏出了一盒烟,伸手递给后座的林山:“林教授,来一根?”

      林山摆手拒绝:“不用,我不抽烟。”柯桃又给郑秋学让,郑秋学皱着眉捡了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摇下窗户,二人各自点了火,白色的烟雾从车窗里飘出去,仿佛是黒沉的乌云中溜下来的三分水汽。

      剩下的路程一路无话。三人赶到医院时,饥肠辘辘,在医院食堂中吃了一顿饭菜都已经冷了的晚饭之后,三人直奔病房。

      “兰泠救出来的那个男孩名叫杨真,今年十六岁,是兰泠的继子,也就是杨联佐的儿子。被发现的时候心脏差点停搏,送到这儿之后连夜抢救才抢救回来。”郑秋学一边走一边匆匆和林山交代了基本案情。

      林山点点头,几人说话间便到了杨真病房门外。杨真住的是普通病房,只是因为涉及刑事案件而在病房外安排了两组警员执勤。郑秋学远远见到病房外除了警员之外还站着两个人,走近了一看,郑秋学惊讶道:“兰泠女士?你怎么来了?”

      柯桃也很惊讶。兰泠目前没有明显嫌疑,在那天报完案做完笔录之后就回家了。在场的执勤警员显然也很惊讶,出于优秀的职业操守没有让兰泠进去,兰泠似乎也对于进病房并不执著,只站在病房外,红着眼睛,透过病房的单向玻璃看着里面的杨真。

      郑秋学和柯桃对视一眼。柯桃笑着迎上去给兰泠介绍:“兰泠姐,这是我们请来的专家,是专门研究小真的病情的。你别担心,也别在这儿干站着,我们去楼下走走。”说完就伸手虚虚揽着兰泠的肩膀,把人带走了。

      林山看着兰泠的背影,问郑秋学:“这就是兰泠?她和自己的继子关系很密切吗?”

      郑秋学摇头:“目前来看,并不清楚。”他转头看着林山,笑道:“这就需要林教授来帮我们解惑了。”

      一旁执勤的警员将杨真的病历递给郑秋学,郑秋学看都没看就递给了林山。林山接在手里,抿嘴笑着看郑秋学:“郑队,不签保密协议?”

      郑秋学刚刚叼上一支烟,正在找打火机,想起来医院病房不让抽烟,只得悻悻地收了手,咬着嘴里的烟屁股道:“林教授做事,我放心。《保密协议》和《劳务合同》等你出来之后签,放心,不会比S市给得少。”

      林山听了这话,微微摇头,放松地笑了。郑秋学还没来得及问他笑什么,见林山开始专心地看病历,也不再说话。

      病历并不厚。在杨真被送到医院之后,医生对他做了全面的检查。警方也对杨真的就医记录进行了调查,发现整个Y市关于杨真的医疗记录,除了出生时的记录之外,竟然没有任何一条记录能够表示杨真之前在医院就诊过。郑秋学也对杨真进行了询问,但是杨真一直处于剧烈的颤抖中,甚至于在郑秋学才问了几个问题的时候晕倒在病房中。又经过一番检查和抢救之后,医生建议给杨真做有关心理方面的问题筛查。筛查的结果汇集成了林山手里的这本薄病历。

      林山的目光停留在一张脑电波图上。他把脑电波图单独拿出来,又对照着医生出具的对于杨真的观察结果仔细思索,皱着眉抬头道:“杨真的身体很健康,但是从心理层面来看,他很可能患有严重的惊恐症。”

      “惊恐症?”郑秋学之前在病历上看到了这个名词,还没来得及听医生仔细解释,就去找林山过来帮忙。

      “惊恐症,患者可能由于童年时期频繁经历某一场景,导致患者长时间地陷入某种预期焦虑当中,在患者面对某一特定情景时容易发作,病症发作表现为患者突然感受到气短、胸闷、窒息感、非真实感、震颤等等,而在一次惊恐发作之后,患者可能陷入焦虑,表现在脑电波图上,患者的脑电波图中,有可能体现为a节律减少。”

      林山指着脑电波图上的图形示意郑秋学看。郑秋学看着脑电波图:“所以,之前小孩晕倒,就是因为我询问他的场景导致了他的惊恐发作?”

      “对,没错。”林山将自己的目光从病例上收回,看着郑秋学:“郑队,能和我描述一下你之前是怎么询问他的吗?”

      郑秋学回忆着询问时的情景:“询问的时候,我和队里的老王一起,就在病房里问的。”

      “你们穿着什么衣服?”林山若有所思。

      “穿的是便服。因为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我们一整个支队几乎都是从前天凌晨被叫起来加班,到现在也没怎么休息过。”郑秋学打了个哈欠,突然反应过来:“林老师,你可能是第一个询问我的人。”

      林山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指着病历问:“这是复印件吧?”

      郑秋学点头。林山于是放心地在病历的空白处记录了一些内容,低着头道:“触发杨真惊恐的元素可能包括以下几个:第一,男人;第二,数量为两个;第三,对方单方面发问的交流环境。”他抬头打量了郑秋学一下:“因为你们当时穿的是便服,触发惊恐的因素应该不包括制服,但是也意味着,触发他惊恐的元素中包含便服这一元素。”

      “也就是说,”郑秋学顺着林山的思路想下去,“如果他的惊恐症确实是因为童年时经常面对相似的情景换上的,那么在他童年的时候把他当犯人一样审的人,穿的是便服?”

      林山谨慎地露出一个笑容:“我只做学理上的推断,这可不是我说的。”

      “......理解。”郑秋学捏捏自己的眉心,长时间的工作使他倍感疲惫。他决定把林山送进病房之后就下楼抽根烟:“林教授,事不宜迟,目前这个案子还不清楚,兰泠那边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事情和她有关,我们没办法对她进行集中询问,突破口就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林山点点头,郑秋学看着他一个人进了病房,转身打算去楼下抽烟。他还没走到楼梯口,立马就被一个从楼梯口冲出来的人撞了满怀。郑秋学一股无名火起,他正打算骂出声来,撞他的人便大叫起来:“郑队!太好了是你!你快看手机!”

      原来是网警那边的张进瑜。张进瑜是网警队伍里的年轻人,很多网警队伍要跑外勤、联系其他部门的活计大多落在他身上。郑秋学压下火气:“走路看着点,这还是在医院,万一撞到别的人,你怎么办?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张进瑜急得没时间解释,最直接把手机屏幕怼到郑秋学脸上。郑秋学后仰了一下,待他的瞳孔聚焦清楚,看到屏幕上的字时,他也暗叫一声大事不妙。随即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柯桃:“桃子,你还和兰泠在一起吗?”

      “在啊,怎么了?”

      “你们在哪儿?”郑秋学站在医院楼梯转角处的窗户上向下看了一眼,看见柯桃和戴着口罩的兰泠在医院花园里。“你们就站在那儿,等我下来。”

      柯桃一头雾水。她挂了电话,刚巧对上兰泠关切的眼神:“怎么了?是小真出事了吗?”

      柯桃手中的手机发出一连串的信息声。她点开一看,一直笑着的嘴角微妙地压了一下,眯起眼道:“没事,兰泠姐,你不忙的话,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你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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