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剧。》半晌酒盏

3、魏野-3

　　后来过年，魏野攒钱装了个大红包，又学着村里人照葫芦画瓢剪了个窗花，上面的图像是小哑巴。

　　他装着满心欢喜来到小哑巴家，却看到了那心黑的人家在招笼人，想把小哑巴早些嫁出去。

　　他没耐住怒焰，掀桌就往那男人脸上揍，揍完了，他扔下红包窗花，甩了句脏话走了。

　　他是个野狗，身无二物，什么都不怕。

　　后来他看见小哑巴被弟弟戏弄，掉进水里，不会水的他将人救起后，也挣扎在池塘里。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他唯一想到的，愧疚的，就是学费只攒了一学期。

　　本想着这也算赎罪了，可那小哑巴还是该死的善良，寻了个竹竿伸着，把他救了起来。

　　而上岸后，小哑巴主动靠近了魏野，轻轻地，轻轻地，给了他个脑瓜崩，同样湿透的眸子开心地弯起。

　　魏野想把她送回去，小哑巴摇头，表示不想回家。
　　她第一次提了条件，想去魏野的家。

　　魏野把她带到了家，把仅有的一床棉被裹在她的身上，自己则穿着单薄坐在火炉边烧柴。

　　然后，他感觉到棉被柔软的覆盖住自己。
　　再是，少女单薄衣物下的柔软身/躯。

　　她抱着他的手臂，一同睡在那张石头床上。

　　魏野难得地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是畜生的时候，她还要对自己好。

　　小哑巴抿嘴微笑，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

　　——秘密。

　　魏野心里想笑，还有秘密。
　　算了，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他是这样以为的。

　　开春时，魏野开始长个，直接比小哑巴高了半个头，黝黑瘦削，还是村里那头难驯的野狗。
　　而小哑巴，却依旧没能上学。

　　开学那天，她双眼红彤彤的站在魏野家门口，手里握着那个红包。

　　她说，
　　——上学是要家里人同意的。
　　——魏野，我不能上学了。
　　——我想去大城市上学，去大城市看风景。
　　——他们要我嫁人，魏野，我不想嫁。

　　魏野用力地抱紧她。

　　没关系。
　　我会赚钱，我一定会让你去上学。
　　我一定会保护你，一定会护着你的。

　　于是他更加努力，赚钱买了本字典自学认字，然后仔细地，一点点地写在小哑巴的手上，凹着口型教她认字。
　　小哑巴学会了写字表达，魏野便开始学算数。
　　小哑巴学会了简单算数，魏野又开始学历史。

　　可历史还没认多少，还是在那个夏，小哑巴走了。
　　入赘夫婿出息了，在城里有个体面工作，一家人全搬走了。

　　魏野看着空荡荡的房子，皲裂的手上还捏着几张纸票子。
　　誓言落了空，他又成了孤身一人。

　　他试着寻找小哑巴，用存了许久的钱换了一张去往大城市的车票。他以为他能找到小哑巴，就像曾经以为，大城市只是多了个大字。

　　魏野第一次看到什么是繁华，第一次在心里，给那个从未回来的男人一个借口。
　　太大了，太容易迷路了。

　　他心脏发颤，开始对这里产生向往。
　　可不行的，他在心里否定掉这样的想法。

　　起码，他不能背叛母亲，不能重走那个男人的路，然后忘掉曾经生长的地方。

　　就像小哑巴，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
　　就像那个男人，一走，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回到了小村，守着那老房又到了冬天。

　　一天晨，他的木门被人敲响，开门，他见到了自己朝思夜想的人。

　　小哑巴睁着眼，嘴巴委屈的撅着，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泪。

　　魏野几乎以为是梦。
　　可梦里的小哑巴怎么也过得那么苦呢。

　　怎么能穿着破破脏脏的衣服，脸颊冻得通红，无助的抽泣呢。
　　怎么能独自一人从陌生的城市里逃跑，为了那始终逃不脱的迫嫁命运呢。

　　她应该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小女孩。魏野想。

　　可他，永远都无法到那个大城市去，永远无法实现小哑巴的梦想，也永远无法放下心中的隔阂离开这里。
　　他抱着小哑巴，一遍遍擦掉她的泪水。

　　她说：
　　——魏野，我没有地方去了。
　　魏野在她的手心上写：
　　——可你不能在我这里过苦日子。
　　——冷，还只有一床被子。
　　她说：
　　——我可以期待夏天。
　　魏野又写：
　　——夏天会有虫咬，我不想你被叮的全身是包。

　　她默了默，说：
　　——你为什么不留我？
　　魏野写：
　　——因为我没有家。
　　——因为我没有家，所以不敢留你。
　　——因为我怕你要吃我过的苦，怕你的梦想不能实现，怕我成了你的负累。

　　小哑巴想了想，比了一串手语。

　　——那你等我长大。
　　——等我有一个家了，我带你回家，回我的家。

　　只是，那时候的魏野看不懂，只看懂了最后两手一搭的小房子。

　　他懵懵地点了点头，小哑巴笑的开心，拿着他的手和她的搭在一起，成了一个小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