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狗血生涯》Airash

9、茶庄

　　浴缸相当宽大，底部嵌了防滑的板材，但孟桥还是蜷着四肢，下巴抵在膝盖上。热水漫过光裸的背，只有肩峰微微耸起，露出水面。
　　夜已深寂，窗外杳无人声，只有偶尔汽车驶上山道的引擎轰鸣，明亮的远灯从窗户上闪过，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
　　浴室没开灯，只点了两支架子上的蜡烛，昏黄的光线里，燃烧后的温热香气融化在浴室的水汽中，呼吸里尽是湿润的甜蜜味道。孟桥被玻璃上折射的光晃得眯了眼，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这蜡烛味道也太甜了，他心想。

　　身体已经放松下来，大脑却还有惊魂未定的意思，孟桥在浴缸里总有点疑神疑鬼，时不时要拿出手机看看备忘录和消息记录，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第四次放下手机的时候他终于懒得哄自己了，踩着水站起来裹住浴袍，晃晃悠悠地清理完浴室上床睡觉。
　　天杀的有钱人，他把自己陷在柔软床垫里的时候这么想，有钱人就算是家里不常住人的客卧也有两万八一张的床垫。

　　兢兢业业如孟桥，半是实力半是运气，一路考试、升学、进公司而后跳槽，居然没有行差踏错一步，才换来今天略有资产的存款和正装修的小两居，这已算是不少打工人翘首以待的榜样。他自认庆幸，也并不是野心能沸反盈天的那种人，但有时候给老爷官人们抬轿子久了不免还是腰酸，心也酸。
　　孟桥想起学生时代跑100米被人套圈超越的时候，其实感觉寥寥，难受的是一转头发现看台上坐着的国际部学生，用一纸薄薄证明就可以免考体侧，那是一种只能苦笑叹气表达出来的感觉。

　　他朦胧间又想起梁秋空，混沌的思绪里好像一瞬间接通了电流，凌乱的想法忽然全都卡壳，他在黑暗的房间里睁着眼，过了一会儿又缓缓地闭上，抬手按了按发酸的眼皮。
　　梁秋空每次默不作声地望向他的眼神，那种犹豫而生动的神情，孟桥需要费尽全身力气才能让自己做到若无其事，觉得自己几乎是个影帝。
　　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若无其事了，孟桥心想，眼皮里积蓄的酸痛过了一会儿缓缓地消下去，那些泪水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监控检修也有可能是意外吧，别什么都神经兮兮的。”陈强捧着手里的炒面，皱着眉说。
　　“能不能别这么蠢，”陈琦心平气和地说，“你的神经粗得可以用来上吊自杀了。”
　　她的表情维持得很好，但另一只手掖在外套兜里，死死捏着一把弹簧小刀。
　　陈强差不多已经习惯她，扒拉一大口面，闭嘴了。
　　陈琦在狭小的宿舍里踱步了一会儿，突然把桌子上的炒饭捧起来全吃完了。
　　她狼吞虎咽，抹了抹嘴，“我出去一趟，你接着上班吧，没事儿别找我了。”

　　大商场的经理日理万机，一般这个点还在办公室，她脚步飞快，很快走到办公室门口，徘徊几圈，又看了看时间，没有进去，开始照门口的仪容镜。
　　镜子里显现出一张很年轻的脸，照理来说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多少带点鲜妍活泼的气质，她的脸却苍白而麻木，碎发挡在眼前，藏住眼神里一种深刻的无动于衷。
　　陈琦对自己的脸没什么要求，但此刻不得不捋了捋头发，用牙齿把嘴唇咬得红润些，脸部几块肌肉抽搐了一下，她的气质忽然变了。

　　经理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犹豫了几秒，“小陈？”
　　陈琦惊讶地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经理，没想到你真在啊，我正好有事儿想找你呢。”她的脸上出现一点模糊的谦恭和不好意思。
　　经理没有立刻应声，带着几分审视地打量了她几秒钟，随后说道：“行，跟我进来吧。”
　　陈琦就知道自己暴露了，她模糊的神情僵在脸上，好像妖怪化形化了一半，带着点死气沉沉的狰狞。
　　行吧，她一只手伸进口袋，握住那柄锐利的小刀，平静地想，让我找出来你是谁。

　　一夜无梦，孟桥睡得精神饱满，起床的时候浑身松软，四肢轻飘飘的。
　　他在从洗衣机里取出洗好烘干的衣服，把自己收拾成合格写字楼社畜的样子，去到客厅，发现梁秋空已经起床了。
　　不止起床，他穿了一套纯黑的西装，倚在餐台上喝咖啡，空气中是温暖的咖啡豆香气。
　　人模狗样啊，孟桥打量他，这身西装看上去比梁秋空日常通勤的西装要贵一个档次——当然也不是说他平时的通勤西装和孟桥的衣服是一个档次，但这身明显能看出点不一样，在阳光下凸显纹理的暗纹，格外贴合肩腰线条的收线，顺滑挺括没有瑕疵的布料。

　　孟桥在餐台边坐下，喝了一口梁秋空推过来的拿铁，“好香。”
　　他瞥到梁秋空收回去的手，袖口半掩着一只漂亮的钻石表，设计得宜，贴合腕骨，表盘被阳光衬得闪眼，往下是青筋起伏的手背，浅浅的小麦色，骨节分明。
　　糟糕，道心不稳，孟桥闭上眼猛喝一大口拿铁。

　　梁秋空挑眉，在他对面坐下来吃早餐，“你这什么表情，这是对一个霸道总裁应有的态度吗？”
　　孟桥好歹是把这口咖啡咽下去了，没呛出个死活，“……谁教你的、不对，你这干什么呢。”
　　他眼神带上狐疑，“最近没什么重要活动吧？怎么想起来打扮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梁秋空拿小刀刮黄油，“去会会霸总，根据同类相吸的道理，咱们应该胜率比较大吧？”
　　烤过的吐司太香，孟桥咬了一大口，说话有些囫囵不清，“哪个霸总，等等，为什么是‘咱们’？”
　　他看着梁秋空，梁秋空看着他。
　　孟桥倒吸了一口气，“你不会是想……”
　　梁秋空赞许地看着他。
　　孟桥目瞪口呆。

　　“我昨天晚上心血来潮，就到处打听了一下，跟厉震霆一个俱乐部的公子哥说他们今天在城东的茶庄聚会，刚好我们不是今天有空？我就在那家茶庄定了中午的位置。”
　　梁秋空把杯底喝干净，放下刀叉往后一仰，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在上午的空气中仿佛闪闪发亮，微微含着一点笑，“你和小张作为助理跟我出席，去会会这个‘一跺脚整个市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