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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是因为把我当成亲哥哥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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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日光照在空荡阴沉的二层小楼。警车已经撤离,只剩下覃川站在二楼,他久久地盯着远处的天空和村落相接的位置,出了神。他站立的位置没有任何遮拦,齐宥已经提醒过他两次了,但是覃川好似并未听见,依旧站在远处,在秋风中,瞭望着远方。
很快,齐宥便察觉到了似乎哪里不太对劲。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烧纸灰的味道,齐宥找了半晌,才在大门口看到了纸钱灼烧那黑色的残留。
齐宥的心猛然一颤。紧接着他几乎带着强烈的预感,快速回到院落。可是,方才还站在二楼的覃川,已经不见了。齐宥眉毛狠狠一跳,再推门进入覃川的房间,只见他原本就为数不多的衣物行李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似乎在为离开这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齐宥慌忙转身,再次推开后门,走向那条三岔河。果然,没走多远,他便看到覃川站在三岔河的河岸。他所站的位置,正是腾叔跳河离开的位置。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就像那天,洒在腾叔黑色中山服上。明明光是明亮而温暖的,可是齐宥却感觉遍体发寒。
于是,他缓缓走近,躲在一旁观察着覃川的动作。
覃川似乎盯着那粼粼河面已然出了神,片刻,他似乎张开双手,闭上了眼睛。
齐宥一怔,他不顾一切向前,拦腰抱住了覃川。
齐宥感觉,此刻的覃川,在自己手中,明明是高大修长的身影,可是却又轻若纸片,好像只要自己稍微一撒手,他便轻飘飘地落入河流,离开这个世界了。
覃川似乎也是一怔。半晌他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齐宥没有作声,他只是紧紧将头埋在覃川后背。而后,覃川明显感觉到,那浸透了衣衫的泪水。他蓦地一怔,“怎么还哭了?我只是来和腾叔说说话,你哭什么?”
可是,齐宥的双臂依旧紧紧箍着,似乎要将覃川死死嵌入自己的身体,“和腾叔说说话,需要给林枫阿姨烧纸吗?需要把自己的行李都打包收好吗?”
他微微吸溜着鼻涕,“哥,你不像是和腾叔说话,你像是在给自己准备后事。”
覃川闻此,身体明显一僵。半晌,他没有作声。
可是,覃川越是不说话,齐宥便越是感觉慌了,原本只是怀疑,可是这种怀疑在覃川的沉默下,彷佛得以证实了。齐宥再次将头狠狠埋入覃川后背,“哥,我不要你死,你不许死,你还不能死。”
覃川再次一僵。
“哥,你不是还想做警察吗?顾熠警官还在等着你。林枫阿姨也不会想要看到你自杀。还有我…”
覃川依旧是骇人的沉默着。
齐宥微微一顿,“哥,我们就像这样,相依为命不好么?虽然没有了覃家,但是我们还有彼此,这样不好吗?哥,难道你要抛下我了吗?你走了,我一个人,要怎么办?”
“哥,你说句话啊。你心里的难过,心里的苦,都告诉我好不好,让我替你承担。”
覃川这才转身,他一脸凝重地盯着此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齐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齐宥。”
“嗯。”齐宥应着。
覃川忍不住将齐宥狠狠捞入怀中,“哥哥答应你,哥哥不会死,至少…”
他故意扯了扯唇,逗起了齐宥,“至少不会,在你死掉之前,死掉。”
齐宥仍旧眉头紧蹙,“你认真的?”
覃川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在阳光下缓缓绽开。
齐宥这才一瞬破涕为笑。
于是,他伸手将自己的五指嵌入了覃川五指之中,“哥,那你…还想做警察么?”
覃川没有预料到齐宥会问这个问题,他以为齐宥会问,你为什么想要轻生,可是齐宥没有问,齐宥居然是在问他,还想不想要做警察。这问句像是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那种子不断在覃川心底呼唤着,你忘了吗,你还想做警察呢。你忘了吗,你还想做警察呢。
于是,覃川久久没有作声,任由齐宥那温热的手掌牵着他的手,再次回到了熟悉温暖的院落。覃川微微一笑,他没有直接答复齐宥,而是回身坐进了院落中的躺椅。
一阵又一阵清晰的“格机”声,回荡在寂静的午后。跃动的日光落在覃川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明显放松了下来。半晌,他微微阖眼。正当齐宥以为他要闭眼休息的时候,他却又倏忽张口启了声,“你说,覃世朝现在在做什么?”
齐宥微微一怔,眸光倏忽一闪,“应该是在警局,接受审讯吧。”
半晌,齐宥微微踌躇着启声,“哥,当时被真正的覃川放弃,又被覃世朝放弃的时候,你难过么?”
覃川微微一怔,他的身体仍旧随着躺椅轻缓摇动着。下一瞬,他缓缓摇了摇头,“难过是肯定有的,但是我不怪谁。毕竟我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仆从,在生与死的选择面前,难免是会被抛弃的那个。”他微微睨了齐宥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到了覃家?你以为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会毫不知情吗?”
齐宥猛然一怔。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覃川却只是笑了笑,“不过,我也不怪他们”,他伸手指了指周遭,“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如果用一个孩子,就能换来生活质量的提升,也是可以理解的,没有人不想要生活变得更容易一些。”
“哥…”齐宥眉头一蹙,听到覃川这样说,他的心没由来地一酸。
覃川似乎察觉到了齐宥的异常,他微微挑眉,半边脸颊拢在阳光下,圈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不过我也不是没有感受过,这个世界的温情。且不说是真心还是假意,在覃家,大家都对我很好。这些年来,我甚至需要时常提醒自己,我需要装作真正的覃川,但是我又不能成为真正的覃川。”
他的眉头微微一锁,“所以我时常矛盾着。内心我是怨恨覃家的,因为正是这里滋生出了罪恶,但是,我又同样是爱着覃家的。因为只有在这里,我才获得了为数不多的爱与温情。即便那也许只是虚无缥缈的假象,但是,当假象维持了十年、二十年,那么他在某种程度上,就已经成为了一种真实。”
闻言,齐宥再次眉头紧蹙,“所以,你就这么挣扎了二十多年么?”
覃川眉头微微一挑,“也不全是挣扎。”
他顿了顿,“我妈是最早发现了我的身份的。那时候我以为我完了,可是她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将自己锁在卧室,哭了足足一宿。”
“从那以后,她依旧还是唤我川川,我依旧还是唤她母亲。但是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一些东西,已经与从前全然不同了。但是,日复一日的,我们之间,又有另外一些东西,在时间的催化下慢慢滋生。”
“我真心将她当成了母亲。而她,我相信或许也有那么一些瞬间,将我当成了儿子。于是,在她面前,不用演戏不用挣扎不用伪装,她成了我在覃家唯一的避难所。”
谈及林枫,覃川的目光变得分外温柔。阳光洒在他的脸颊,似乎给他也带来了一丝温度,让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片刻,覃川仰头,长久地盯着湛蓝天空的一角,那双好看的眸眼,此刻却藏着安静与空洞。他像是长久地陷入了思索与回忆当中。
齐宥微微蹙眉,明明是阳光洒满的院落。可是,齐宥却莫名从覃川身上感受到了孤独与绝望。他或许正沉湎于旧日回忆,那些回忆鲜明地刻在他的脑海当中,可是,他又无法去分辨哪些记忆究竟是否属于他。他分不清,母亲的爱究竟是给予自己的,还是给予覃川的。到最后,他甚至无从分辨,自己以往的一生,究竟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属于覃川的。
明明亲手毁掉覃家,亲手葬送掉黑暗,是该欢喜,是该笑着的,可是覃川扯了扯唇,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齐宥愣怔半晌,他向前一步,试图靠近覃川一些,“哥,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他微微蹙眉,满脸纠结地盯着地面一处,“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勇敢、坚强,在黑暗的环境下,也没有放任自流,做出了你认为是对的选择。”
他微微一顿,继而蓦地抬眸,与覃川四目相对,“如果林枫阿姨知道了,她会为你感到骄傲的。还有…哥,你不总是被抛弃的那个”,他着急地指了指自己的胸膛,似乎是想向覃川极力证明,“至少在我这里,你永远不会被抛弃。”
覃川久久盯着齐宥那凝重而担忧的神情,微微挑了挑眉,故意揶揄道,“之前不还为了齐晓婉,拿枪指着我么?”
随后,他故意伸手,在太阳穴比了个手枪的姿势,盯着齐宥戏谑笑着。
齐宥脸颊一瞬涨红,“那是因为一直以来,母亲都说你是想要置我们于死地。所以我才会纠结。”他随后慌忙辩解,“不过,我最后不还是选择把枪放下了么?”
覃川挑了挑眉,似乎故意旁观着齐宥的焦急,“为什么选择放下?”
齐宥一怔,紧接着他眉头紧锁,似乎也在同样思索着,“因为…”
未及齐宥回复,覃川便再次打趣着故意追问,“在雨林,为什么要伸手替我捏死那条蛇?刚刚,又为什么要伸手抱住我?”
这下齐宥彻底慌了,他眸光微微闪烁,仅仅与覃川对视一眼,便慌忙移开了视线。
“是因为把我当成亲哥哥么?”覃川伸出双手,懒散地枕在了脑后。
闻此,齐宥慌忙点头。
可是,覃川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齐宥,他紧接着道,“还是因为,你喜欢我。”
齐宥猝然抬眸,视线与覃川一触即分。
半晌,跃动的日光洒在院落,四下寂静无声。晌午的微风,透过木门轻轻拂来,拂起了齐宥额前的碎发。覃川盯着齐宥的脸颊从白皙一点点涨红,心中的某个柔软的角落似乎一点点融化了。片刻,他再次启声,“二十多年以来,我遇到的多数人,都是在讨好覃家的权势,剩下为数不多的人,他们或许爱我,但是爱的又不是真正的我。所以,这或许也算是一种报应吧。我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自己的人生,失去了被爱的可能。”
覃川微微睨了齐宥一眼,他此刻的表情愈发凝重起来,这才缓缓启声打趣,“不过,总归我也遇到了一个傻头傻脑的人。明明知道,我或许会伤害他,他还愿意相信我。明明知道我们是你死我亡的关系,却还是愿意徒手为我捏死那条蛇。”
覃川安静地叙述着,眸眼却温柔坚定地盯着齐宥。
闻此,齐宥整张脸蓦地全红了。他的视线盯着地面石板上的一处缝隙,压根不敢抬眸去看覃川那张直白而又热烈的脸。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覃川。从前他所见的覃川,不是吊儿郎当的浪荡公子,就是那个令人闻声丧胆的□□少爷。他从未见过覃川像此刻,这样散漫却又温柔,随意却又真诚。
“所以,救下我,代表着你愿意来爱我,是么?”覃川再次懒散一笑,晌午日光下,他微微凑近笑了笑,“不过我这个人难缠的很,一旦被我缠上,恐怕一辈子都很难脱身。齐宥,那你愿意么?”
齐宥抬眸看向覃川。他的话说得散散漫漫,可是听在耳朵里,那句“你愿意吗”却像极了在求婚。于是一瞬,齐宥的脸颊再次飘满了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