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susanlt

33、“但是，警察是必须无条件放弃掉个人利益的。”

　　腾叔的葬礼办的十分简单。腾叔生前生性冷僻，加上在□□做事，心狠手辣是存活的必备技能，不能轻信任何人更是生存的技巧。所以，平素亲近的人本身就不多，更别说是此刻，一个□□数一数二的人物，居然投身跳入了一座无名村落里一条无名的河流。

　　覃川一袭黑衣，戴了一架黑色墨镜。他站立肃穆的公墓中，压低的灰色云朵，欧式的教堂穹顶，他的面向是一座又一座灰色石碑。而腾叔也已经归于这无数石碑中的一座，唯一差别是，别人的石碑或多或少都有名字，可是腾叔的，只是一座无名石碑。

　　就像腾叔的一生，在覃家，他必须低调必须谨慎，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或许，就连覃世朝也不知道。□□的场子上他必须左右逢源，又必须心狠手辣，所以或许也没有人能知道，到底腾叔对谁付诸过真心。就像是一棵随风飘扬的野草，如今，野草枯尽了，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也盛放过。

　　覃川微微敛了敛眸，天边的乌云压来，整个天空都黑滚滚的。没过多久，纷扬的雨丝翩然而落，落在覃川温热的唇角，落在脸颊，落进他乌黑的发丝。

　　覃川眉头微微一蹙，没由来的，他突然觉得人间更冷了。

　　可是紧接着，那飘扬的微雨似乎倏忽停了。覃川微微一愣，他稍稍抬眸，头顶已然拢下一把黑伞，遮住了整个浅灰的天空。而下一瞬，他再次一怔，一股温热缓缓爬上手掌，齐宥缓缓握住了覃川的手。

　　那一点点的温热似乎一点一点温暖着覃川，像是千年寒冰，终于倏忽有了第一道裂缝，随后便缓缓化开了冰冻。

　　“两位是封叔叔的家里人么？”
　　覃川一怔，他回头，见那是个简单朴素的小女孩，扎了一头麻花辫，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穿着一身蓝白校服，略微怯生生地望向两人。未及覃川反应，齐宥已经微微半蹲着，一脸微笑望着小女孩，“我们是腾叔的亲人，你是…？”

　　确认了两位身份，小女孩这才不设防备地松了口气，她腼腆地朝两人笑了笑，“我叫伲伲，以前我爸妈借了高利贷，被逼着还债，原本已经商量好是要卖掉我还钱的，后来…是封叔叔偷偷救下了我。他给了我一笔钱，把我安顿在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还会定期给我打钱，让我好好读书…”

　　说着，原本还腼腆笑着的小女孩，两行清泪倏忽滑下。她突然哽咽着，视线望着那一座无字的墓碑，泣不成声。

　　齐宥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没事，你的封叔叔只是去天上找你封婶婶去了”，他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你已经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要听你封叔叔的话，好好活着。”

　　他伸手指了指那无字的墓碑，“瞧，你封叔叔正看着你呢。”

　　那小姑娘抬眸，顺着齐宥的指尖望去，却再次泪水潸然而至。可是，为了能够让封叔叔放心，她强忍着泪水，小嘴巴绷得鼓鼓的，重重地朝齐宥点了点头。

　　覃川和齐宥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两人面色更加复杂起来。几人不知在公墓站立了多久，最终覃川缓缓半蹲，终于还是选择放下了手中那束握了许久的雏菊，他直起身来，拍了拍裤脚，朝小姑娘笑了笑，“走吧。”

　　“叮铃叮铃”，手机铃声突然在纷扬的雨丝寂静的公墓轰然大作。

　　覃川望了望屏幕的那个号码，微微蹙了蹙眉，“喂？”
　　半晌，他那张原本刚刚回温的脸孔，像是一瞬变回了千年的寒冰，对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似乎极不耐烦的地“嗯”了几声，便匆匆挂断了。

　　回到阴雨下那座砖红色二层楼房，齐宥才知道覃川一直烦躁的原因。一辆警车停在院落中央，几名警员显然已经热火朝天在这个破败的二层楼房里翻找开了。没等齐宥来得及拦下，覃川便已经沉脸进了腾叔房间，他直愣愣便冲了过去，狠狠抓起了顾熠的衣领，“顾警官，未经别人允许，就翻找别人的遗物，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可是，顾熠居然微微抬起下颌，两人四目相对，对峙良久，最终他也只是扯了扯唇，“和你解释？请问，您是谁？和封腾之间，是什么关系？”

　　覃川怒极，他下意识将衣领提的更紧了。可是，顾熠微微轻咳两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衣领，“另外，我再提醒一下，覃川，你现在的行为可以被定义为，袭警。”

　　身后的齐宥和林清慌忙上前将其拦下。而此时，覃川才冷哼一声，狠狠撤了手，半晌他才冷静下来冷声道，“听好了，顾警官。封腾是覃家的管家，一生兢兢业业，克己守礼，现在他人刚刚离世，我不允许任何人无端践踏腾叔的尊严。”

　　顾熠起先没有说话，紧接着他挑了挑眉，冷笑一声，“你口中的腾叔，似乎与我们资料中了解的封腾不太一样。我们看到的是，他追随覃世朝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他放高利贷，砍断人的手指、要人性命、无恶不作。”

　　顾熠视线微微一转，他伸手将一沓资料狠狠拍在了一旁的桌面，一张又一张受害者的死状惨不忍睹。

　　覃川眉头微微一蹙，瞥见那一张又一张的资料，他的心不由一震。半晌，他都沉默着没有作声，只是愣怔地盯着那沓资料，静默着。

　　顾熠见状，终于他还是叹了口气，他破天荒地心软了下来，上前轻轻拍了拍覃川肩膀，“警察，是在维护更多普通人的利益，是在维护社会的公平和正义。当然了…”

　　他眉头微微一锁，“当然我们不可避免，会遇到个人利益与社会利益冲突的时刻”，他意味深长地睨了覃川一眼，“但是，警察是必须无条件放弃掉个人利益的。”
　　说罢，空荡阴沉的小楼再次寂静无声。

　　沉默良久，顾熠才从桌上拿起警帽，他正了正戴在头顶。他微微一笑，再次拍了拍覃川肩膀，“覃川，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断。如果你真的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警员，再好好想一想我今天所说的话。警员不只是意味着一种荣誉、一种身份或者是一种头衔，他同时也意味着你要背负上沉甸甸的责任、永恒的牺牲，还有无穷无尽但是又无悔的束缚。就像今天这样，感情上，你无法接受亲人刚刚死亡就被调查被怀疑，但是理智上，你又要肩负保护无辜群众的责任，去调查嫌疑人，获取更多线索。”

　　阴沉的天，晦暗的光线，顾熠微微一笑，“再好好想想。”
　　下一瞬，他挥了挥手，于是警队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