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乱》乱鸦

5、丙寅（上）

　　正是傍晚，她一个人在昏暗的屋子里呆呆的躺着。

　　她不清楚之前到底是什么让她放开了口——只是可以确定的是，并非因为实力的悬殊，毕竟对方并未对她作出任何威慑。
　　只是当时她看着那个生物，近距离的接触，让她闻到熟悉的气味。
　　她记得这股气息，在她被疼痛折磨的时候，在她被死亡威胁的时候，在她于恐怖的噩梦中苦苦挣扎的时候，在她意识怎么都无法清醒的时候。
　　是这样一股气息，一直在她周围围绕着，提醒着她，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提醒着她，醒来，一定要醒来，然后活下去。

　　然后她就渐渐无法再使下力气去撕咬。
　　她是狼，除了狼之外的生物，除了食物，天敌之外她一向不作考虑。

　　可是她也并非不分好恶。

　　这个人是救了她的。

　　这个人对她没有恶意。
　　所以不能伤害。

　　所以伤好以后要报答。

　　至于那个人类做这些到底是在想什么，她并不考虑，人类嘛，总是奇怪的很。

　　过了一会，她感到饥饿，伸了伸僵硬的手臂，将食物拨拉到嘴可以触及的地方，然后一小口一小口的啃咬起来。之前攻击那个人的行为不仅给对方造成了不小的创伤，也让自己的伤口又一次崩裂开来。
　　她吃了一会，停下来慢慢的喘气——即使是细小的动作，也会让遍体鳞伤的身体痛到有点无法控制。

　　每次只要那个人类在，就会将食物送到自己嘴边，喂自己吃下去。
　　虽然人类的食物味道很奇怪，不过吃多了的话，也觉得……其实感觉不坏。

　　.

　　风清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捡了一个大麻烦。
　　从山下的镇上采买完需要更换的药品和补充的干粮熟食以后，回到院子里还没进门就看到屋里一片狼藉的他难得的保持了一个长者的镇定和风度，只是微微的抬手扶额。

　　一开始这孩子重伤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随着她伤势逐渐好起来以后，问题就逐渐明显起来。
　　从来不说话，不会用手拿东西，一着急就呲牙上嘴咬……

　　原本以为只是谁家丢的小孩，原来竟然是捡了个狼崽子吗！？

　　房间里面那孩子蹲坐在地上，原本放在桌上的食物连碟子被扒拉在地上，碟子碎成了几片，食物倒是无影无踪，只有地上还留着一些残渣。
　　看他回来，原本在舔着手上的伤痕的小孩扭过头，发了一会呆，倒是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他以为对方是在反省自己的错误的时候，却看到她十分懒散的……扭了扭屁股。

　　是……是想摇尾巴表达友好？

　　似乎猜到对方意思的风老爷子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只觉得一口老血差点从喉咙里面呕出来。

　　本着当年师父师伯吐出来伤身体的教诲，风清扬把那口老血默默咽了回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般，事实证明，40多年的修养，在某些关键时刻还是很给力的。

　　大步走进屋子里面，他蹲下来，抓起这孩子受伤的手臂——几片细小的碎片嵌在伤口当中，让伤口无法止血。屋子里面光线十分不好，他只得将那孩子拉到屋外去，打了一盆水，把那一双在地上沾尽了灰的小脏爪子按在盆里洗了又洗——好吧，顺便也把那张沾满油污的小脸洗干净了。然后挑出了肉里的碎瓷片，又拿了治伤的药膏来抹上，末了，觉得还是不妥——照她这样整天在地上滚的样子，他不过出门一炷香时间，就能把房顶掀了，光抹上药估计一会就要蹭掉了。所以还是找来不用的干净布衫，扯成指宽的布条，小心的将她的伤缠了两层，打了个死结，才放心的将她放开。
　　似乎是知道自己并不是害她的样子，这孩子倒乖巧的很，即使在清理伤口和上药的时候也一声不吭的。只不过两只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被布包扎的手臂，似乎相当不习惯的样子。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抬着被包扎的那条胳膊，姿势奇怪的走了两步——那模样，活像条瘸了一条腿的狗。

　　风清扬一语不发的看着这孩子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舒服的趴下来，眯起眼睛开始晒太阳。他忽然觉得在养好这孩子的伤之后仍然还有无数艰难的大山在等着他。

　　首当其冲……就是要教会她如何用两条腿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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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清扬也算不拘泥于世俗习俗了，自从他在过去的某件事情上栽了个大跟头以后，他就把一切都看开了。

　　……

　　可是看着面前的这个……这只……这头……
　　算了，这个吃饭不用手直接贴脸，走路不用脚完全靠爬的小鬼，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常识和忍耐力的底限收到了严重挑战。

　　果……果然还是自己的道行不够深吧……风清扬单手撑着头，无力的看着用脚给自己挠痒痒的小鬼，眉头都快夹死一只苍蝇了。之前还在担心什么对方一个小女孩家的，将来长大了身上还要留疤实在可怜——他忽然间觉得自己一定是小时候和师兄们练武的时候脑袋被哪位不长眼的二愣子师兄不小心用剑戳过，不然怎么能想到这么深这么远这么虚无缥缈的地方。

　　场景一：
　　空气清爽的上午。
　　“来，来这里。不要用手……”
　　风清扬一边扶一边走，在他的搀扶下，那孩子总算用两条腿直立起来，可是却完全不习惯似的，总是小心翼翼的迈着脚步，眼睛还不停的扫视着脚下的地面，整个身体前倾着，扑靠在风清扬的身上，好像上半身的重心完全不能用腿来承受一般。
　　风清扬也不急，万事开头难，他总相信，只要功夫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独孤九剑如此复杂的东西他都学了下来，不过是最基本的走路，他不信他就教不会这个小鬼。
　　一天不够，那就两天。风清扬有的是时间，就这么在这个院子里面一圈一圈的兜着圈子，一开始要让人扶着，之后皆可以稍微放手，再然后，如果有食物在前方激励，他眼中可见的，这孩子可以走的路越来越长。

　　然后终于不需要他的搀扶，她也可以用自己双腿走动，而不是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爬。
　　他满意的看着这孩子走路的样子，尽管不是很稳，身体还有倾斜，双手也要抬着维持身体的平衡…………

　　等等，为什么他总觉的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请参考狗用后腿走路的姿势……

　　场景二：
　　晚饭时分。
　　“来，坐到这里，爪子……不是，手放到桌上来。”
　　风清扬一边轻声慢语的哄着，一边将勺子放到孩子的手里——筷子这种高难度的东西他就先不奢望，不管是练功读书还是别的什么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在那孩子不解的眼神中，他一边示范，一边极有耐心的将勺子放在孩子的手心，教她怎样握住，怎样拿起来。
　　万事开头难，饭菜都快凉掉的时候，虽然还是很别扭，但这孩子终于可以将勺子稳稳的拿起放下了。风老爷子擦擦头上细密的汗珠，心里甚慰，点头笑道：
　　“很好。”
　　然后他将属于那孩子的一晚肉粥放到孩子跟前，孩子看了看他，又看看面前的粥。

　　就在他以为这孩子会拿起勺子的时候，却看到那孩子将自己的脸一个猛子把自己的脸扎到了粥碗里面，呼噜呼噜的吃起来。【= =所以说她压根就不知道拿勺子是干啥的么……

　　场景三：
　　经过先前的各种失败，风清扬终于意识到比起教导她一个正常人的行为，首要任务还是要先教她如何说话。如果可以交流，一切都会简单得多，也不会再像瞎子一般指东打西。于是他开始留意在日常的生活中教导她各种东西的叫法，比如吃饭的时候，拿着馒头，对她说：
　　“这是牛肉。”
　　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对方不学舌也没有关系，他就多重复两遍。
　　“这是牛肉。”
　　“这是牛肉。”

　　那孩子只是奇怪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的沉默着。
　　算了，第一天嘛，总不能要求事事顺利——风清扬也不恼，只是这样安慰自己。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风清扬起床推开门以后，在自己家门口看到一头……不知道山下谁家养的黄牛，脖子被咬断，尸体还新鲜着。

　　……………

　　.

　　各种更多其他教导情况略。

　　几天下来，完全没有任何育儿经验的风老爷子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站在华山山顶，看着这大千世界，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之前竟然想着比起独孤九剑什么的，教个说话走路算什么的自己，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呵呵，呵呵。比起这个小鬼来说……魔教算什么，武林绝学算什么，五岳盟主算什么啊！

　　一股凄凉的冷风拂乱了风老爷子忽然斑白的发丝，让他更加沧桑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现在真的很想弹一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