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和小姐之间的二三事》山月照木樨

5、芭蕉的第一次选择

　　小姐的书房问心斋位于西院花园，同燕喜堂只隔了一个花厅。

　　书房前栽竹，后植梅，西面还有一片池塘，环境格外清幽。

　　小姐的老师，旁人都称呼她为芬若先生。芬若先生姓丁，虽为女子，但才学极佳，不论是写诗作赋还是琴棋书画，都样样精通，尤擅音律、围棋。是老夫人花重金从杭州请来的，如今就住在问心斋旁的跨院。

　　除了这位芬若先生，小姐还有其他老师，譬如教刺绣的毕娘子、教算数的钟娘子、教茶艺的路娘子等。

　　这些娘子也都住在西院，曾经也是二小姐和西府大小姐的老师，如今只教小姐一人。

　　从枇杷姐姐那儿知道这些信息的芭蕉再次感叹完小姐的辛苦，打量了一下问心斋的环境，外室三面设窗，临窗设有书桌、棋桌、绣架，一处一景，高足摆架上的三足铜炉正熏着香，墙上挂着字画。

　　用珠帘、屏风隔出来的内室空间不大，随墙书橱上摆满了藏书，另一处则是安置了一张小榻，便于小姐歇息。

　　这是芭蕉第一次踏进问心斋，小姐令在问心斋侍奉的桑竹给芭蕉添了把椅子。小姐和芭蕉一起落座后，芬若先生来了。

　　芬若先生身穿棉麻衫，头顶莲花冠，鹅蛋脸，点朱唇，眉眼弯弯，甚是可亲。

　　与芭蕉想象中的先生形象不太一样——芭蕉原以为，芬若先生会是一个清冷倨傲的文人。

　　她对芭蕉点头示意，芭蕉抿唇对她笑，芬若先生也回之以笑。

　　芭蕉偷偷在心里感慨，小姐虽是夫人所出，但论喜好习惯，小姐更像老夫人，论脾气性子，小姐更像芬若先生。若是几位站在一起，不知情的人指不定以为芬若先生才是小姐生母。

　　冒昧了冒昧了！这可是大不敬的话，芭蕉赶紧收了想法。

　　只听芬若先生对小姐说：“幼娘，你这位伴读毫无基础，你却跟着我读了一年书，若是你想让她现在便听学，对她来说也是难事。“

　　小姐似乎有点失望：“先生说的有理，是幼娘过于急迫了。”

　　芭蕉看不得小姐露出这副神情，她急忙开口：“奴婢可以的！请先生同意让奴婢跟随小姐一起读书。”

　　芬若先生挑眉笑：“小丫头，你可识字，可读过三百千？”

　　这——

　　芭蕉摇头。

　　“你家小姐眼下在学《论语》，可你不识字，你说你家小姐的进度会不会被耽误？”

　　芭蕉有些黯然：“先生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是她没用，不认识字，眼下要让小姐失望了……

　　小姐拍了拍芭蕉的肩膀，对芬若先生笑：“先生，我家芭蕉可经不得您逗弄，您呀，快告诉芭蕉解决法子吧。”

　　芭蕉的眸中闪过期待，亮晶晶的，看着十分讨喜。

　　芬若先生佯装失落，摇着扇子叹气：“诶呦，我的好学生眼里有了旁人，都开始使唤起我这个先生了。”

　　瞧见小姐脸上的不赞同，芬若先生方敛神色，正经说道：“办法有二，其一，枇杷和樱桃旁听许久，少不得会几个字，可以让小丫头跟她们先学上一学，打点基础。”

　　“其二，我身边的南吕素喜读书，教个小丫头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南吕脾气不好，小丫头，你考虑考虑？”

　　小姐也转头看芭蕉，和芬若先生一起等芭蕉的选择。

　　“不用考虑！”来不及细想，芭蕉立刻做出了选择，“我想跟着南吕姐姐学。”

　　“小丫头你可想清楚了。”

　　“嗯！”芭蕉重重点头。枇杷姐姐和樱桃姐姐略识几个字，可必然不精，否则小姐早前便会让她们教院里的小丫鬟了。

　　若是跟她们学，且不说能不能学出所以然，还一定会耽误两位姐姐的事，而且，说不准就没机会再随小姐来问心斋了。

　　所以，芭蕉只能选后者。

　　“好。“芬若先生放下扇子，扬声喊：“南吕。“

　　门外应声走进了一个高挑少女，丹凤眼、细柳眉，头上简单盘了个双垂鬟。芭蕉一愣，她见过这个姐姐。

　　那是半个月前，芭蕉去西院厨房取小姐要用的点心，正要走时，恰巧碰到木棉和一个漂亮姐姐吵架。

　　芭蕉连忙要上前阻止，却被同行的芦荟叫住：“你别去，小姐还等着咱们拿点心回去呢，你若去了，我一个人可拿不了。”

　　芭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小姐占了上风，被芦荟扯着回了增玉馆。

　　才将点心放到桌上，芭蕉便急匆匆的向枇杷告了假，小跑回到厨房。

　　彼时厨房里已风平浪静，漂亮姐姐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还险些撞上了着急赶来的芭蕉。

　　芭蕉看了她一眼，没有在意，上前问二姐：“二姐，发生了什么事？那位姐姐是谁？”

　　木棉语气满是不忿，骂道：“谁知道她是哪个台面的人物，都是丫鬟的身子，摆什么小姐谱。还想命令我，她以为她是谁啊！”

　　几个姐姐在旁相劝，木棉才渐渐收了脾气，芭蕉见自家二姐没事，便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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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熟悉的面容，芭蕉心里想：这位要教她读书的南吕姐姐，竟是前段时间和二姐吵架的漂亮姐姐？这也太过巧合了些。

　　南吕站定，对小姐和芬若先生端正地行礼。

　　芬若先生指着芭蕉对她说：“这是我新给你收的学生，叫作芭蕉，你去把三百千找出来，领着她学一遍，同时教她写字。”

　　南吕蹙眉，她仿佛才看到芭蕉一样，有些嫌弃的上下扫了一眼，似乎没有认出芭蕉，敛目说了声“是”。

　　小姐笑道：“也不白叫你收芭蕉这个学生，芭蕉，你到外边找你樱桃姐姐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顺便再沏壶茶。”

　　芭蕉照做，樱桃同她一起进书房，呈上锦盒，小姐让芭蕉递给南吕。

　　“这方澄泥砚原是底下人孝敬的，不算名贵，我今日转送给你做我家芭蕉的拜师礼，千万不要嫌弃。”

　　听到小姐的话，芭蕉心里甜滋滋的，正待上前敬拜师茶，便听南吕说：“六小姐赏赐，奴婢不敢不收，只是拜师之事便算了，若这位姑娘只是学着玩儿，倒也糟践了奴婢一番心思。”

　　小姐也不恼，依旧笑得温柔，“罢了，这茶不敬也罢，芭蕉，你暂且先跟你南吕姐姐学着，待字认得差不多，再进来同我一起听先生讲课吧。”

　　芬若先生挥手，示意南吕下去，南吕福了福身告辞，芭蕉看向小姐，见小姐对她颔首，方行礼跟着南吕出去。

　　南吕领芭蕉进了斋后一间小屋，丢下一句：“在这儿等着。”便扭头离了屋子。

　　芭蕉可算知道芬若先生为何说南吕脾气不好了，对小姐都出言不逊，一看便是坏性子。

　　不过芭蕉不在意她的脾气如何，只要能教会她识字，让她对小姐有用，芭蕉便会感激不尽。

　　芭蕉一边想着，一边将书箱打开，把里面的物件一样样摆在桌上。

　　摆好一会儿后，南吕端着一盘果子进来，将它放到一旁，又从怀里掏了一本书丢给芭蕉，“喏，把书上的字都记牢了，等你认得了，我再教你读。”

　　芭蕉眨了眨眼，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她“哦”了一声，翻开书本，一个一个的往脑子里记。

　　南吕也不管她，自顾自的坐到边上吃果子，手里拿着一个鲁班锁把玩。直到下课，都没有再理会芭蕉。

　　一连两天，皆是如此。

　　小姐问芭蕉，“学得如何？”

　　芭蕉腼腆一笑：“一本书的字认了七七八八，只是还不知道读音。”

　　小姐微微蹙眉，煞是好看，她又问：“不知读音如何认字，南吕是如何教你的？”

　　芭蕉略带迟疑的回答：“南吕姐姐让奴婢先认会字的样子，再学读音。”

　　“这怎么行。”小姐的眉头更紧了，但仍安抚芭蕉：“无妨，我去与她说。”

　　也不知小姐同南吕说了什么，翌日上课时，南吕不再摆弄她的那些小玩意，冷着脸来到芭蕉跟前，问她：“记多少了。”

　　大有一副∶你若是敢说没记多少，我便要你好看的模样。

　　芭蕉道：“全都记住了。”

　　南吕不信，她拿起书，随便翻了一页，指给芭蕉看，然后又合起，让芭蕉把这个字写出来。

　　芭蕉拿笔沾了墨，磕磕绊绊的在纸上画了出来，字歪歪扭扭的，甚至，芭蕉用力太过，将纸都划破了。

　　不过除了丑了些，大体与书上的没啥区别。

　　南吕脸色微变，她又翻开一页，挑了一个更复杂的字让芭蕉写，芭蕉依然临摹的不出差错。

　　这时，南吕的表情变得尤为精彩，她沉默了许久，忽而笑了起来，态度也热情了许多，“你叫芭蕉是吧，你笔握得不对，来，芭蕉，我教你握笔姿势。”

　　芭蕉懵懵懂懂的跟着南吕学，她不知道南吕态度为何变得这么快，但这不重要，芭蕉只知道，她大概快要回到小姐身边，陪小姐一起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