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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信息差式观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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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随着林若甫一同进宫,前来接引的还是熟悉的侯公公。
与以往不同,这次侯公公看范闲的眼神还带上了点不太明显的敬畏,路上遇到的一些宫人也明显变得更谨慎尊敬了。
范闲心下微沉,随即收回视线,安安静静的跟在林若甫身边。
林若甫:“范闲,待会儿见驾,不论我说什么都别搭腔,当没听见。”
范闲想起刚被天幕爆出来的身世,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应对,再加上林若甫的话,他不禁有些犹疑道:“要不,我还是别跟着进去了?”
林相深知庆帝用心:“那不行,你得在,你不在,这戏就不好唱了。”
前方引路的侯公公一脸担惊受怕的回头,小声哀求道:“二位爷,老奴还在呢!”
林相不以为意道:“我们说的话你都如实报于陛下,这才显得坦荡。”
侯公公痛苦道:“二位爷,私下说不好吗!”
林相:“大公者向来无私。”
侯公公心累的叹气,回头继续引路。
林若甫向范闲确定道:“我刚才都交待什么了?”
范闲认真的重复了一遍:“待会儿在陛下面前,无论您说什么都别搭腔。”
林相继续道:“陛下如果向你要态度,你就装傻。”
侯公公觉得自己的命是真的苦:“林相——”
林相一脸坦荡道:“坦荡,无私!”
林若甫:“都记住了?”
范闲:“嗯。”
林若甫:“接下来这出戏,你要好好看,用心学,将来就是你和陛下搭台了。”
来到殿中,范闲刚拱手准备行礼,就瞧见身旁他的准岳父跪地而拜,行了个大礼。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后,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刚一跪下,庆帝就手执书简笑着跨过门槛,似乎十分高兴的模样:“快!快给林相赐座!”
林相在侯公公的搀扶下缓慢起身,庆帝一进来就对他大加赞扬:“林相啊,朕这几天看了不少的折子,我大庆国是人尽其能,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多亏了你啊!你功不可没!”
侯公公从后方端来圆凳放于林相身旁,却被林相一脚踢翻。原本起身后就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范闲惊讶的看了看那个被踢倒的圆凳,有些摸不准接下来是个什么发展。
只见三人的目光下,林相慢慢的看了一眼圆凳,随后有些困惑的看向侯公公:“这是…我撞倒的?”
范闲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庆帝神色,黑衣的帝王并未生气,笑了两声后抬手示意道:“林相,坐。”
一旁的侯公公会意的重新扶起了圆凳,放于林若甫身后。
林若甫坐下后,淡然的拱手弯腰:“臣已年迈,老眼昏花,眇眇忽忽间冲撞了天子,还请陛下治罪。”
庆帝摇了摇头,拖长尾音哎了一声:“刚才已经说了,林相功高啊,何罪之有呢?”
林若甫拱手谦卑道:“陛下如此待臣,老臣百死亦难为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他意有所指的补上一句:“嗯,臣说百死是成百上千的百,不是平白无故的白。”
正当范闲为这话里的隐喻提起了心时,庆帝则是一脸无奈道:“好端端地说什么生死啊!”
“人嘛,总有那么一天。”
“林相正值盛年,为言过早呀!”
“林相,此次前来恐怕不同于往常吧!”
“陛下,臣,有罪。”
“起来说。”
“………”
范闲看着这对君臣心知肚明你来我往的装着傻,仿佛天幕从未出现过,废相的意图也根本没被捅出来过一样,一唱一和的朝着定好的结局走去。
小狐狸表示学到了,就在他考虑如果待会庆帝一直不搭理他,他要不要顺势表现出一点失落和受伤的神情时 ,庆帝点了点他的名字:“百病缠身?范闲,你觉得林相说的是实情吗?”
范闲回想着老丈人此前嘱咐,于是他现学着老丈人装傻,斟酌道:“回陛下,臣年纪小,看不清楚。”
庆帝无语了一瞬:“你不是学医吗?”
范闲一脸为难道:“学的是毒。”
庆帝:“会把脉吗?”
“那倒是会。”
庆帝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来,给林相把把脉,看他都有什么病。”
“……”范闲小心的走至林若甫身边,微微下蹲将手搭在了岳丈脉上,然后隐晦的朝老丈人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林若甫略带深意的看着范闲,说实在的,范闲他没看懂。这到底是应该有病还是应该没病啊?说有病摆明了是要顺着老丈人,陛下要他做孤臣,他这么一帮说不定会起反效果,可说没病的话,他又不太清楚老丈人打算,万一拆老丈人台,破坏他后续计划可怎么办呀!
唉哟!世伯为什么不先跟他通个气呢?
他忐忑的看了看老丈人又看了看便宜爹,随即起身挑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回答:“回陛下,还行。”
头一次听见这种回答,庆帝眯着眼微微后仰:“什么是还行?”
范闲艰难道:“从脉象上看不出异常。”
林相一脸带不动道:“上年纪了,不算病症。”
庆帝起身哼笑两声:“林相啊,你不是说你百病缠身吗?”
等等!这该不会是算欺君吧?!坏了!我是不是坑队友了?!反应过来的范闲原本悬着的心悬的更高了。
林若甫:“臣方才碰到椅子,陛下不是瞧见了吗?眼睛都不行了。”说到这里他转头点了点站在一旁安静如鸡的范闲:“范闲,眼睛不行,这脉象看的出来吗?”
好不容易等到世伯梯子的范闲连忙说道:“那看不出来。”
林若甫满意的回头:“臣驾前失仪,若无眼疾岂不是死罪?叶落归根,臣乞骸骨,但求归葬乡土。”
庆帝摇头叹气道:“林相,你劳苦功高啊!你这一走,满朝的官员恐怕都不干了。”
林若甫滴水不漏:“陛下错了……”
范闲眼睁睁的瞧着这二人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机锋中敲定了告老还乡、交待人脉、上折废相等一应流程,不由得内心感叹真是千年的狐狸玩聊斋,浑身的心眼子。
随着话题结束,林相起身拜别,范闲也跟着行礼准备告退,却被庆帝不咸不淡的开口压下:“范闲,你留下。”
范闲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些紧张的目送林若甫离去。
范闲跟着庆帝来到一栋小楼,在这楼中密格中,见到了一副画像。见到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画像上的女子就是他从未见过的生母,传说中的——叶轻眉。
庆帝放下烛台,怀念的看着画中女子苦笑两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年轻,我却老了。”
哪怕心下已经明了,范闲面上依旧面露犹疑之色,问道:“这是…?”
庆帝看着这幅画,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好好看看,这是你母亲生前留下的唯一画像。”
范闲上前两步,仔细的端详着画中站在岸边背着箱子的女子。画中女子只露了一个侧面,方寸眼眸中看似平静,却又蕴含着许多情绪,悲悯又柔软的注视着前方。
那一瞬间范闲突然莫名的想起了院中矗立的那块黑色石碑。
这世间或许总是容不下像她那样的人的。
庆帝行至窗边,推窗招呼道:“来!看那片菊花,就是你娘当年亲手种下的。”
范闲的视线顺着庆帝手指的方向,扫过那方花田,不由得想起院子里陈萍萍悉心照料的那些野花:“她喜欢花?”
庆帝看着花田缓缓露出一个少见的不带任何讽刺意味的笑来,像是怕打扰到什么一样,就连声音也放轻了不少:“她喜欢所有活着的东西 。”
范闲看了看花田又看了看画像:“为何画像上的我娘如此年轻?”
皇帝回首看向画像上依旧年轻的女子,语气微微低沉:“那张画像是当年朕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这样。”
范闲摸不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看起来这位皇帝陛下的难过不像假的,可若真是如此,那句悼亡诗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他小心的将试探隐于闲谈中:“您很想她?”
皇帝深深的注视着画像上的女子并未回答,或许有的时候不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所以啊,所以我把内库交给你,就是因为你是她的亲生骨肉,在这个世上,只能是你。”
范闲像是每一个得知亡母故事的孩子一样,忐忑又希冀的询问道:“我…像她吗?”
庆帝注视着这个最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半晌他答道:“没她漂亮,但是内心很相似。”
“我没她那么勇敢。”
“记得当年她跟朕说过,皇帝这个差事不好当,要有强大的内心和坚强的意志。所以,有些东西是要舍弃的,包括…最珍贵的东西。”
“朕把你放在儋州那么多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的苦,别怪罪朕。”
最珍贵的东西?少年心下冷笑,面上依旧做出一副震惊又不敢置信的无措表情:“陛下,我…臣…不太清楚自己父亲是谁了。”
皇帝陛下的眼神看起来竟还有些慈爱:“还用问吗?”
少年人似乎被这信息冲昏了头脑,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臣…儿臣…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
庆帝温和一笑:“正月十八。”
范闲:“正月十八…既来之…”
庆帝:“则安之。”
范闲面露感动,眸中闪有泪光:“感谢陛下,我终于有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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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小范大人已经离开了。”
在这个刚与孩子相认的特殊时刻,庆帝的眼中少见的流露出几分怀念伤感。
他的视线穿过书架、越过院墙,直直的看向小楼的方向,线香缭绕中他仿佛看见一段倾斜的时光,记忆中黄衣女子神采奕奕的双眼与范闲此前孺慕纯然的神情渐渐重合。
半响,他闭了闭眼,神情重新恢复到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状态,随手将手中密笺置于炭炉之上。
火舌席卷纸张,将整张密笺吞噬干净,连带着纸上燕统领擅离职守暗自归京的信息也一并化作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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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范闲刚将大宝接来范府,还没来得及开始复盘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那边王启年就带着院内的消息来了。
范闲:“史家镇的行凶之人找到了?!”
王启年点了点头:“二处找到的人,一路绑着秘密送来京都。”
范闲看着王启年欲言又止的表情,感觉有些不太对:“现在人在鉴察院?”
王启年摇头微叹道:“死了,被截杀在京都郊外,连带着二处的几个同僚也一并……”他将手中文书递于范闲:“院长的意思是这件事得交给大人您来处理。”
秘密回京却被截杀,摆明了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史家镇本来就是他下令去查的,如今出了问题也的确需要他去处理,但有什么必要需要院长特意交待?这事不对劲。
范闲思索着接过文书翻了翻,在看到有关行凶者描述后,他心神俱震当即明白陈萍萍这一特意提点是为了什么。
行凶者宗师手段,并无真气。
这一天发生的事真是一件一件的都让他摸不着头脑,范闲揉了揉眉心:“尸体带回来了吗?”
王启年也不太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按理来说一般发生这种事,调查取证过后就该将尸体带回院中,怎么还就留在那等着大人去看呢?以往也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啊。
“还没,院里已经将那块地方封起来了,说是要等大人您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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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王启年来到案发地,现场已经被院中用一块长长的白布围挡起来,范闲径直走入围挡中,查看死者伤口,身后王启年正在向留守此处的同僚询问情况。
拨开死者胸襟处衣料,范闲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不会错的,这杀人手法与五竹叔如出一辙。
五竹叔回来了?这是五竹叔动的手吗?还是说有人冒充五竹叔?五竹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范闲心神大乱,五竹陪着他从小到大,要问这世间他最相信谁,那必定是五竹,可如今五竹叔不知道去哪了,京都外又出现相同的杀人手法……
就在他心神紊乱的一瞬间,一支利箭含着绝对的杀意破风而来,身后王启年惊恐的大喊道:“大人!小心!”
范闲猛的回神转身躲避,箭矢擦过臂膀留下一条血痕,斜斜插入土地。
“燕小乙?!”看着那深入土中的箭矢,范闲咬牙报出一个名字,随即冷着一张脸戒备的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果不其然,不过转瞬之间,第二支饱含杀意的利箭破空而来,直直朝着他面门而去,是打了要射穿他眉心把他像挂腊肉一样钉在后面树上的主意。
范闲心中woc简直要说一句多大仇多大怨?!正在他准备运气飞身闪避时,原本从北齐归来后就十分不稳的内息,恰巧于此时凝滞!
众所周知高手过招,一刻的停顿都是要命的,所以这片刻凝滞导致范闲反应过来后已经完全避不开那支可伤大宗师的箭。
范闲:?=口=!不要啊!要是因为这种倒霉的原因死在这里,这种死法就算是做鬼他也不会瞑目的!
生死攸关之际,一根线型流畅的黑色铁钎凌空劈下,含着破钧之势将那箭羽拦腰斩断。随即铁钎脱手直直的射去箭羽飞来的方向。
只听一声沉闷的物体入木声之后,随着不明显的咔嗤声,榆树从枝叶茂密处缓缓断开,一同坠下的还有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臂的九品箭手燕小乙。
叫人看了真是忍不住要感叹一句,如同世上降明主,真乃人间太岁神。
范闲又惊又喜的看向前方那个熟悉的背影:“叔?!你回来了!”
之前天幕出来的时候爆了那么多料,虽然面上看不太出来,但他心里其实一直都在担惊受怕,生怕一个不妙就打出全员GG。
但现不同了,五竹叔回来了。他的心也安定下来了,别说内力逆行了,就算他现在内力全失变成一个废人他也完全不慌好吗。
黑布蒙眼的男人微微侧头:“京都危险,我、回来了。”
范闲一脸感动有心想要说点什么,但碍于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燕小乙,于是他决定先控制住燕小乙其他的还是容后再说吧!
毕竟古往今来那么多文学作品都充分说明了反派死于话多,虽然他自认为比起那些动不动就杀来杀去的人他应该算不上什么反派,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不要跟前人的经验反着来比较好。
总之这种本来大好局面就因为逼逼赖赖的说了一堆后反而给人找到可趁之机,这种窒息操作绝不能出现在他身上。
打定主意后,范闲朝五竹点了点头,抽出匕首提气就要冲上前去,结果刚冲出去没几步就感受到上方风向转变,直接被身后人一把拽住手腕给拉了回来。
“!!!”范闲稳住身体抬头一看,只见一名穿着与五竹一模一样的黑衣蒙眼人从上方落下,那黑衣人手中拿着铁钎,直直的杵在他们面前。
范闲第一反应是就是:什么情况?六竹?不对这是神庙使者!坏了要打起来!别紧张,打起来五竹叔也不一定会输。不好!五竹叔的铁钎刚扔出去了!!!
黑衣的神庙使者缓缓拉下眼罩,露出一双闪烁着金光的眼瞳,他上前两步,语气平调又死缓道:“我去南方找你,你没有出现。”
五竹同样无机制道:“江南杀人的是你。”
范闲握紧匕首,手中袖箭蓄势待发。他悄咪咪的试探性往旁边迈出了一小步,原本正在交谈的两人齐齐看了一眼范闲,但好像没谁把他放在眼里,大家都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继续交谈了起来。
神庙使者:“我以为你会出现。”
五竹:“为何找我。”
范闲一点一点移开,离开危险地带后当即朝五竹扔铁钎的那个位置狂奔起来,也顾不上逃跑的燕小乙了,拿着铁钎就往回跑。
神庙使者:“跟我回去。”
五竹有些卡顿的歪了歪头:“你来自…神庙。”
“你是冗余,不该存留于世。”说完神庙使者举起铁钎再次道:“跟我回去。”
“可以,但不是现在。我忘记了太多,也许在神庙能找回我遗失的过去。”
神庙使者沉默一瞬,似乎是在思考,思考完毕后他当即拒绝:“不行,现在回去。”
“交涉…结束。”五竹微微歪头,语调不再平缓,带上了点活人气息,他飞身接过范闲抛来的铁钎,率先向神庙使者攻去。
而范闲则在一旁聚精会神的关注着,手中袖箭银针蓄势待发,准备时不时的给对方来个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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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道狭长,穿过垂幕长廊,朱红色的漆柱在宫灯的映射下斜斜的拉出交错的黑影。
一道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跨过门槛,走入铺满地毯的殿中,周围的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唯有中间的炭炉中偶尔发出燃烧的噼啪声。
内监服的中年人欠身行礼,气息平缓的今日所见到的情报:“神庙使者已死,五竹伤重不知所踪。燕统领左臂已废,小范大人将神庙使者沉在烟波湖中,下了封口令。”
“神庙使者又如何,不还照样会死。”榻上斜倚着的白袍男人冷笑一声放下手中奏折。过了半晌,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微微坐直了身体,绕有兴趣道:“范闲下了封口令?你说朕要是问他,他会说实话吗?”
一室静默,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