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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友谊的小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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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芫三中周六周日不上课,张陶和他妈回姥姥家去了,另外几个狐朋狗友相约去网吧熬夜打游戏泡妞去了。秦稚不好这口,本来预备周末和蒋鑫去看电影,谁知“小女友”今天有点不舒服,放他鸽子了。
秦稚丢开手机,骂了一句,躺倒在床上,头上一根直怄的头发明晃晃地竖着,宽大白t顺着惯性和风力掀起来,露出小半个肚子,秦稚咬着衣服下摆,拿虎牙无意识地衔在口中研磨,望着窗,脑子忽然空了。少年的腰腹倘出,密色的,在一点晨光下流畅地舒展着,很精干,是时常锻炼的结果。
秦稚就这么躺在床上呆呆望了会窗,忽然看见窗子里那栋楼的二层窗户开了,一个少年微蜷的卷发探出来,随风扬动着,似乎还有点睡眼惺忪,眼角的乌黑小痣仿佛晨日的木芽,吸足了露水,此刻正饱含着生命力。
江淮嘴里含着牙刷,泡沫溢出嘴唇一圈,一只手伸进去开窗,一只手还拿着水杯,看起来有些滑稽,一条白色毛巾搭在肩膀上,松散的白t随着窗外涌进的风似波浪般张扬了片刻,他的脖颈锁骨倘露出一大片,白瓷一般,在暖阳下还能看见皮肤上细小的绒毛,被阳光渡了层金辉。
秦稚的心飘扬了一瞬,勾起个痞痞的笑容,他知道干什么去了。
*
江淮是被秦稚叫下去的。秦稚架着一辆自行车,指头正拨着自行车铃,笑地两颗虎牙露出来,凤眼微挑着,微风轻轻吹起他的发丝,阳光在他眉骨上打下一片阴影。
“嘛呢?松柏湖去不去?”
江淮穿着一双拖鞋,五指和胳膊都有些脏,不知道刚才在干嘛,身上貌似出了不少汗,整个人跟刚从蒸笼里出来一样。
江淮的视线落在秦稚推着的单车上。车不算新,有些地方的黑漆已经刮落,扶手上还挂着一个粉色的哆啦A梦小挂件,粉红色的哆啦A梦,头上还额外多了一个蝴蝶结,正随着把手一下下摇摆着。
江淮的喉头动了动,眼睛里亮起什么闪闪的东西,随即又动动眼帘,眼角的小痣仿佛一下子黯淡下去。江淮收回视线,声音清清冷冷,听不清情绪:“不了,我还有事。”
秦稚有些不爽,很少有人拒绝他。从小他就是同龄人里的孩子王,小大哥,放在女孩堆里则是众人钦慕和乐于交往的对象,人家上赶着贴上脸还来不及,江淮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胡桃巷是一条未拆迁的老民居,里面多是些两三层的平房,外表的砖墙因为风雨的侵蚀而发黑,有些阳台和屋顶已经废弃,上面长着飘摇的野草和大块大块的阴湿苔藓。
秦稚和江淮所在的房子是三层的,第一层是楼道,后面连接了一个小作坊,齐老头在那做豆腐。此刻,那楼道传来榨榨的轻响,必是齐老头推着他卖豆腐的板车出来了,一个有些粗哑的声音自楼道响起来:“小淮啊——”
“爷爷。”江淮跑过去,帮齐老头把板车推出来。
秦稚来时,一层楼道的门是虚掩着的,叫了江淮许多声这人才出来。秦稚本来以为江淮是从二楼跑下来的,看现在的情况,江淮刚刚应该是在齐老头的小作坊。
齐老头——江淮的爷爷。
“哎呦,秦家小子,又去哪玩啊?”齐老头推着他的独轮板车出来,江淮在一旁帮忙推着,齐老头熟练地同秦稚打招呼。
秦家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龙凤呈祥,这两个娃娃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在胡桃巷卖了三十多年豆腐了,每天进进出出,他现在还记得秦稚穿开裆裤的模样。秦稚这小子,远近闻名的爱玩,成绩不好,成日里的拉帮结队,不是跑火锅店就是上ktv,要不就是一伙人去打篮球,玩游戏机倒是很少见他一个人。
秦稚愣了一下,齐老头姓齐,江淮姓江,自己很小的时候齐老头就在胡桃巷里卖豆腐了,成天见他推着板车进进出出,他从没想过自己班上的转校生会和齐老头有关系。
不过也只是愣了一下,他笑着,那两颗虎牙也似熠熠生辉:“齐爷,我和江淮是同学,我找他玩去呢!”
“哎哟,什么齐爷,我可是要折寿了!”
*
最终江淮也没同秦稚去玩,秦稚站在原地,瞧着祖孙俩相互扶持的背影,江淮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神情竟是有些落寞。
自那之后秦稚对江淮多了点心眼,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是打开窗子朝对角线的房子二层望一眼,有时候他会瞧见一个少年,嘴里含着泡沫,睡眼惺忪地去开窗,晨起的微风撩起他额间的碎发,那点漆黑的小痣也似刚刚苏醒一样。
秦稚也讲不清自己的心思,仿佛是一条自由自在的野狗,忽然遇见了一朵路边的小花。这花规规矩矩的,清清淡淡,但就是对他有一股别样的吸引力。
哦,还有他绝没有的一点,漂亮。秦稚自封为“英俊”,从小到大也没少人说过他的人模狗样,同龄人里也有不少长得“帅”的,但他第一次见江淮这样的,安安静静的,斯斯文文,不争不抢,仿佛能在角落里自己开出花来。如果哪一天这朵花折了,必定不是风雨,而是自我的枯萎。
秦稚从没想过把“漂亮”这个词往男人身上套,但他第一次见江淮,脑子里自动浮现的,就是这么两个字。
他常常听女生评价江淮“长得好帅”,张陶那帮人也一个劲地在他身旁吹耳边风,说什么江淮要把他的班草身份抢走了,你是没看见那些女的背后看他的眼神,眼睛都要黏上面了,真不知道他有什么魅力,长地白白嫩嫩的,跟个姑娘似的,哪有老大帅。秦稚很烦张陶他们的叽叽喳喳,每次听到都让他莫名的烦躁,并且暗自的不赞同,江淮是“漂亮”,算不上“帅”。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白露一过,天气就一天天地冷下来,渐渐有些萧索的意味。
江淮已经来桃芫一中三个月了。秦稚坐在倒数第二排,与江淮隔了两排,他发现江淮最近好像变得嗜睡了很多。
此时正是体育课,秦稚刚打完篮球回来,发现江淮趴在位置上睡着了。
真是稀罕。
秦稚走过去,下课铃响了,江淮条件反射似地动了动身体,慢慢抬起头。秦稚正走过来,瞧见他有些乌黑的下眼。江淮看起来有些憔悴,眼角的小痣都透露出一股疲惫感。这人以往是一尊白瓷,今日这白瓷却好像蒙上了灰。
“不舒服?”秦稚的手搭上江淮的肩膀,轻轻碰了碰,江淮的身躯凝滞了几分,随即又慢慢放松。
“没,有点困。”迎面一股汗水的味道,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江淮抬眼,看见秦稚脖颈上的汗珠,顺着流畅而紧致的颈线往下流,大概是刚刚运动回来。
“不舒服请个假好了,别这么硬撑着,学霸也要休息啊!”秦稚的笑很晃眼,两颗虎牙摇摇摆摆,让江淮莫名有些心烦。
“嗯,”江淮露出个笑容,这是他一贯的笑,此刻却多了几分勉强,“谢谢。”
秦稚是个没心没肺的,日常的吃喝玩乐、泡妞,成绩中下水准,偶尔也能挤进倒数圈。班上实行一对一的“帮扶制”,秦稚很巧地抽到了江淮。每天下午第三节自习课,江淮就坐到了他旁边给他讲题。
“这两条线是异面平行,仔细一点就能看出来,这里,这里,连接一条辅助线,先证明四边形ABCD为平行四边形,得到……用书上第三条规则就可以证明两条线平行了……”
江淮在卷子上画了几条线,讲了一大堆,转头,却见秦稚一手撑着头,嘴里咬着笔帽,仿佛在神游天外。
江淮不确定秦稚的视线是不是落在自己脸上,他看见秦稚尖锐的虎牙正卡在笔帽上,正轻轻咬着。他感觉头有点疼,莫名联想起自己在F市的邻居小孩。这小孩总喜欢来找他玩,有时带着作业来,江淮会顺便帮他看看,讲题的时候,小孩子就会这样咬笔帽。
这样不好,上面有很多细菌,而且还会破坏笔帽的美观。江淮伸出手,把秦稚的笔拿了下来。
“嗯?”手上一空,秦稚的牙一下子咬在舌头上,一对剑眉皱了起来,“嘶……”
江淮没想到这人这么不长心眼,又有点羞愧自己的自作主张,隐隐看到了一点血迹,他有些急,手卡上秦稚的下巴,凑近了:“我看看。”
“惹道涩头了(咬到舌头了)”秦稚被江淮一只手扶着下颌,一手捏着下巴,说地含含糊糊。江淮捏着他的脸左右转了转,拇指忽然按上他的尖牙磨了磨。
检查了一会,江淮忽然松开手,“没事,还好没咬出血,”说完转过头,把笔递给秦稚,“这习惯不好,以后别咬了。”
秦稚觉得这话很对,看着江淮一如既往的认真样子,心里忽然开出朵花。他咧开嘴,露出那两颗作孽玩意儿,没心没肺笑起来,“行,都听小学霸的!”
江淮看他一会,忽然别过头,不再说话,秦稚发现他的指尖搭在膝上,不自然地捻了捻。
*
放学,秦稚右边搭着张陶,左手压着李二,一堆人说说笑笑往南成路走。走到快十字路口,张陶忽然一拍秦稚的肩,神经兮兮凑近了他,有些古里古怪道:“老大,你跟学霸……”
秦稚见这人欲言又止,半天没说出话,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几个人看着秦稚,表情也神秘兮兮起来,仿佛看透了一切一般,有种“我早就知道了”的八卦和暧昧。
“老大,说实话,你最近转性了?”
另外几个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仿佛要听什么大爆料,一副嗷嗷待哺的八卦样。秦稚一头雾水,怀疑这堆人的脑子是不是今天被冯太师拍傻了,他有些莫名其妙,还多了几丝烦躁,挑起了眉:“你们脑袋被水灌了?我怎么转姓了,我不一直是一个姓,秦稚,大帅哥,男的!”
几个人笑起来,笑完陷入了一段你看我我看你的诡异对视,张陶掏出手机,划了几下,亮出屏幕。
”老大,照片在这呢,你自己看吧。”
这照片有点糊,又是拍的远景,好像只有一角,应该是偷偷拍的。秦稚一把从李二手里拿过手机,凑近了脸仔细看,脸色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变得诡异起来,仿佛在迅速思考,最后渐渐变为一潭死水,有些冷气森森。
“删了,谁拍的?”秦稚眉眼冷峻,语气有股不容拒绝的气压。
“不知道谁拍的,张萍萍那群人里疯狂在传,二狗路过的时候听到了,叫她们发了一张过来。”
“发表白墙了吗?”
“没发,她们女生就爱看这种东西,神井病!二狗把她们照片全删了,威胁她们要是敢乱传就把她们的糗事说出去,还闹了好一会。”
众人看见秦稚的眼神,渐渐地都安静下来,仿佛在面对一件严肃的事情。秦稚松了口气,眉眼渐渐柔和,又变得好哥们起来。他勾住众人肩膀,笑起来:“够义气,明天请你们吃饭。”
“行啊,你这抠门鬼也肯拔毛了,我还以为你是铁公鸡呢!”
“唉,去刘静香家怎么样。她前天还跟我说呢,店里搞活动,两个锅打五折,小料随便加,我答应帮她拉客来着……”
“你是想着刘静香吧……哈哈哈哈”
众人说说笑笑,刚刚的诡异气氛一扫而空,一会就把照片的事情忘了。
秦稚夹在中间,快要进胡桃巷的时候,身边只剩了张陶。两人在巷口分别,秦稚突然拦住了张陶:“嗳,照片发我一份。”
张陶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十分诡异地看着他:“老大,你不会真……”
张陶嘴上叽叽歪歪,手上却十分利索把照片发过去了,秦稚收到照片,一把把张陶的手机拿过来,修长手指划了几下,满意一笑。
“你干嘛!”张陶把手机抢过来,迅速翻看了一下手机,随即跳了起来:“wc,回收站都删了,这么狠!”
张陶痛心疾首地骂了几句,意味深长地看了秦稚几眼,朝秦稚比了一个中指,边走边指点道:“有鬼,你们一定有鬼……”
秦稚心里烦躁起来,对着空气虚扇了个耳光,额角跳起来:“滚你丫的,你和二狗天天对屁股更有鬼!”
“去你的,秦稚我打你啊,我们那是纯睡觉,学校又不开冷气,你没住过,你知道大冬天有多冷,一起抱着睡怎么了!”
秦稚懒得理张陶,自顾自走了。
夕阳西下,胡桃巷里很静,偶尔有几辆单车驶过,压在落叶上发出轧轧的轻响。
秦稚举着手机,看着图片里的两个人。一个人有着微蜷的发,眼角一滴泪痣,模样清清冷冷,神情又很认真,像以往做任何一道数学题或者改卷子一样认真,身体半靠过来,捧着另一个人的脸,拇指卡间他的嘴唇,碰在一颗尖锐的虎牙上。而另一个人后仰着头,眼睛微微眯起,仰着脖颈任他查看,似乎还有点笑意,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慵懒的味道。
配上秋日午后的阳光,一切都带上点朦胧……很暧昧。
这年头,在网络和讯息极度发达的时代,一张照片配上几段编纂的文字就可以被疯传,是不是真的,人们不会在乎。有些事情,不是真的也变成真的了。这样的照片,是不能随便流传的,你永远不知道那些对这种情况如数家珍的女同学们会配上什么文字,这些不切实际的文字和板上钉钉的图片又会被怎么疯传,传到最后,事情也许就不再是简单的娱乐八卦了。
这照片……不能流传出去。
秦稚看着屏幕上两个靠近的少年,借着午后的阳光,心里泛起点微薄的暖意。那人眼角的小痣清清冷冷,带着一股别样的味道,是温柔的,也是疏离的,淡色的薄唇微微抿着,仿佛有些苦恼。
秦稚看着屏幕,心里流过一点特殊的愉悦。
如果忽略掉那些的话,这其实……是一副很美好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