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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倒计时9: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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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汽车行驶在高架桥上,气流快速摩擦过车体带出的轻轻嗡鸣声回荡在整个车厢内。暖气开的很足,每个人都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底衫。
后座第二排完全成了楚暮的地盘,楚暮像一条大龙,盘踞在大包小包的零食、衣服和牛奶箱旁,姿势随时变换,戴着粉色耳机,手指没停过,嘴上话也未停。
“WC你行不行啊,不行换‘大炮’上。”
“开黑,开黑!”
“走中路啊你个傻帽!”
……
周初芳的头轻轻靠在窗上,闭着眼睛,看起来精神不大好。江淮微微垂着眼,抱臂靠在车椅座上,有时会移开眼看看前方,或者窗外风景。
窗外,高架桥旁坐落着几个高耸显眼的冷却塔,下面是一片锈迹衰败的荒凉城区。从车内的视角看,他们像是在冷却塔下行驶。
秦稚望着窗外的冷却塔有些出神。
上一次,那片锈迹斑斑的钢铁森林是意外的开始,冷却塔,几乎是一个不详的寓意。
手表上的时间指向在9:31。
秦稚有些紧张,看了看窗外的天,乌云已经越来越浓密了,天幕之下一片阴沉沉。
还有30分钟。
上一次他们遇上那个恐怖的逃犯,大概是在10点左右,那时候他们已经从中兴高速下来,通过废弃区想往沧澜高速走,而极端天气预警是在他们还未碰到路障时发出的,那时候秦建刚刚好打开广播。
秦稚看了眼安在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的点子功能屏,广播已经打开,停在106.7hz,是嘈杂而喜庆的节日音乐合唱。
怎么会——秦稚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这是他老爸以为无聊打开的音乐,从三十分钟前就开始播,放了一首又一首——竟然是广播吗?
秦稚忽然越过江淮,手伸向前面驾驶室,按在电子屏幕的调频按钮上,一直按着,一直到95hz。秦建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只当他是嫌弃自己放的这个音乐台不好听。
他们年轻人就是喜欢听那些花里胡哨的,什么emmm神曲摇滚乐英文歌,他是一点也欣赏不来。
功能屏的扬声器发出了几声嗞嗞的噪音,随即是磁性而平板的女播音声:“……橙级大风预警……橙级大风预警……我市气象局特别提醒:广大居民请勿外出出行,居家封闭好门窗、检查水电设备,户外车辆请做好防护……”
秦稚低头看了看表——9:35,比上次整整晚了二十分钟。
秦建嘟囔了一声,对周初芳道:“我都说应该查查黄历,就不该今天走!”
周初芳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揉着额角:“那你现在打转回去……”
秦建当然不会打转回去,就算他想回去,高速公路上的行车规则也不会允许。秦建看了看外面的天,打开了一点窗,一股强大的风力瞬间灌进来,把车身吹得有些摇晃起来。
他赶紧放下了窗子,难怪他开最高速还这么慢呢。这么大的风,不慢才怪!
事情告一段落,秦稚又坐回去,伸手回来的时候,发现江淮瞥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很快地移开了眼。
*
机械表上的指针一刻不停地走着,已经走到了9:58。越靠近那个时间,秦稚愈发感到烦躁焦虑起来,眉心不自觉地蹙起。
还有2分钟。
忽然,一个视线看过来,是江淮的声音,透露着一丝打量:“不舒服?”
秦稚看过去,眉梢扬了起来,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挑衅,他重复道:“什么不舒服?”
江淮瞥了他的表一眼,视线重新停留在他微微蹙起的眉上,秦稚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浮躁感。
“十分钟不到,你已经看了八次表。”
秦稚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先脱口而出的是:“所以十分钟不到,你已经看了我八次?”
话一出口,两人之间迅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在这时间里,秦稚罕见地持续运作起大脑。江淮一直在看他吗?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还是说,江淮只是用余光偷偷打量着他?但是不可能每次暼过来他都刚好在看表……所以说,江淮是一直在偷偷打量他,打量多久了,连他看了多少次表都记得这么清楚。
秦稚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亢奋和欢喜,带着那点焦虑和不安都遗忘到了云层里。
秦稚忽然笑起来,眉毛全部舒展开,两颗小虎牙迎风招展。他搭上了江淮的肩膀,猝不及防把人的头勾了过来,以一个极亲昵的姿势面对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带上点别样的生动与风流:“嗳,江淮,你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江淮只觉得刹那间这人的呼吸全部喷洒在面上,暖暖的,湿湿的,让人联想到看到主人回家时兴致勃勃的撒开了蹄子来舔你的小狗。但是江淮没有顺着小狗的笑意来,他蹙了蹙眉,想远离这个热情而又毛茸茸的头颅一点,可惜被某人的手臂圈地不能动弹。
无奈,江淮轻轻叹了口气:“你先撒开。”
“不撒。”秦稚张扬的小虎牙和弯起的眉眼有些坏,仿佛在说:我就不放手你又能拿我怎样。
江淮八风不动,看着这人亮晶晶的眉眼:“你先松手我就告诉你。”
这时候,一个诡异的视线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让两人都不得不转了头。楚暮扒在后座上,诡异地盯着二人,嘴里的糖咬得嘎嘣嘎嘣响。
秦建有些好笑:“你干什么?”
楚暮移开了眼睛,脸垫在后座上,视线越过秦稚二人,去看左边的窗户:“你干啥!我看风景,又没看你。”
秦稚无语凝噎,江淮发出了轻轻的笑声。秦稚重新扒上去,捏了捏江淮的后颈,张扬的眉目微微下敛,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有些勾人的生动:“小学霸,告诉我嘛。”
江淮的眼睫颤了一下,后颈的温度有些磨人,轻轻捏着他的肌肤,“你……”他想让秦稚松手,但是唇张了半天,看见秦稚上下得意的小虎牙和直白得有些热烈的眼睛,他又把话重新咽了下去。
秦稚的右手勾着江淮的脖子,视线扫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表——10:03分。远处,高大的冷却塔已经渐渐化为一条竖线,这里是高架桥上,下方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一瞬间松懈,秦稚的心中忽然漫出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冲动,窗外的乌云仿佛都单薄了几分。
一切都结束了……终于。
秦稚的笑容深了几分,这次是带着往日的明媚和彻底的放松,那股焦虑瞬间不见了,这让江淮愣了一下。
“快点说啊,小学霸,这样吊我胃口啊……”秦稚的眉眼都笑地弯起来,认真看着江淮的样子让他有些恍惚。一丝欢喜漫无目的地悄然爬起来,江淮微微笑了起来,张开唇。
刹那间,车子忽然剧烈震颤了一下,江淮原本微笑着的脸在那一刹那转为一种惊诧与沉重,视线紧紧盯在秦稚身后。
“什么?”
秦稚想问江淮到底要说什么,然而下一秒,自己的背忽然被什么重力狠狠一勾,随后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自己的头被死死压在了他的身体下。
等等,不——
刹那间,一阵巨大的冲击力和撞击声袭来,车辆挤压变形,热浪席卷而来,带着气流冲击的尖锐鸣声与人们的惊呼声。左肩被巨大的压力冲撞,连带着胸口,全身上下被什么尖锐而小巧的东西刺进来,拉扯出一种巨大的疼痛。
秦稚视线的最后一秒,是扒在后座上的楚暮瞪突然大了双目,嘴唇张开,眼睛忽然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惊异占据,死死盯着秦稚的身后。
秦稚是被周初芳拽出来的,耳边是女人尖锐的呼喊声:“120,快打120——”
额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淌下,左肩仿佛被什么东西撞碎,剧烈地疼,浑身上下都疼地厉害,说不出话来。
他躺在地上,远处是一片凌乱。汽车的左边被一个铁质的东西深深嵌进去,被砸地凹陷下来,车门的一边挤压歪斜,摇摇欲坠。后视镜、窗户碎裂一地,后车厢冒着黑烟,轮胎的一只已经泄气,地上拉出一道深深的车辙印,空气满里是血腥气,泄露的汽油味和塑料燃烧的焦臭。
是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因为大风倒塌砸中了车体。
秦稚在那一片狼藉里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被挤压地有点变形,鲜红的血液不断地从汽车残骸里流出来,汇聚成一片血泊。那人的身体与残骸与挤压畸形的车完全融合在一起,血肉模糊。
风撩起那人额前的发丝,是卷曲的,脏污不堪,因为污浊的血凝打着绺。
他看到秦建的脸,是一种完全的空白和虚脱,正努力在车厢的残骸里拉扯着什么。他听见女人的哭喊声,大概十六七岁,虚弱而垂死。他听到巨大的风声,高架桥上发出一种呜鸣声,路面微微震颤。
无数人的哀嚎,无数人的哭喊,血腥味混合着塑胶燃烧的焦味。巨大的高架桥被笼罩在暗沉而压抑的天幕下,一切都拢上阴影,人们站在风里,如此渺小。
不,不——
秦稚的心仿佛撕裂一般,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深沉的混沌与空白,和尖锐而深刻的刺痛。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沉闷而缥缈的钟声,仿佛自天边传来,又仿佛近在耳边。
“铛——”
“铛——”
“铛——”
同时,一个诱惑而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轻笑,仿佛魔鬼的低语:“游戏时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