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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神仙已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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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檀,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觉得你可怜呢?”
“我可怜吗?”
“不可怜吗?”
都无所谓。
“你在担心什么?”
“我害怕,你一睡着,又要好久好久才能醒过来,又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鸟类体温都过于高的原因,方仪总觉得他身体太凉了,很担心他的身体。
弱不禁风,她从来不会把这个词跟他挂钩。
他总是这样,难受也不说,伤心也不说。
他刚醒来时,方仪就开始担心,感应到位置后立刻飞奔过去。
终于见到人,又继续提心吊胆。
这次醒多久,不吃饭身体能吃得消吗,有没有想起来什么不好的事。
总之,操不完的心。
这种焦虑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后来贺京芜搬来之后,才有所缓解。
“你是一直在担心我死掉吗?”钟闻没想到方仪不大的脑袋里装着这么多东西。
“你的那些朋友们,去世时你也这样担心?”
“不一样,不一样的,阿檀。”方仪躲开想要拍拍她头顶的手,她又不是幼崽。
“我会尽可能满足他们的愿望,会遗憾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可我知道他们依然会在,因为我会记得他们,只是我们不会再见了。”
“可是阿檀,你好不容易才能醒来,我担心有一天,我会把从前的事都忘记。”
她察觉到自己的记忆越来愈模糊,甚至已经不记得他曾经的样子。
没有人会记得他,没有人需要他,最后的神,就这样无声无息消散于天地间,仿佛从未存在过。
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
“那样也很好,就当我从未来过。”他想。
可是他最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久,太反常,方仪真担心哪天就醒不过来。
“别担心,前两天有特殊情况,以后不会了。”
只是魂魄不稳定,才会被招去附身在人偶上,现在容器没了,还要感谢热心肠的路人。
方仪知道他没有敷衍,说出口的话一定是真的,脸上不再有浓重的担忧。
“这是什么品种的核桃仁,一点涩味都没有!”
方仪没再多问,乖乖拿起桌上剥好的核桃仁开吃。
钟闻又拿起一枚核桃,指腹轻轻一捏,壳就碎了,除去外壳,右手拿起细细的牙签,仔细挑着核桃仁外面略苦涩的皮。
“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还行,老师同学人都不错。”
“我听说,你昨天打了人。”
“没有!”方仪从沙发上弹起来,暗骂姓谢的崽种居然还告家长,真是小气,“肯定是误会了,误会。”
“最好是。”
钟闻拿纸巾擦干净手,学校电话打到他这里来,一早上都没有睡好。
孩子还是不能太放养,虽然他自己以前也不是个省心的,但还从来没有给家长招惹过麻烦事,老师问起来也都是称赞。
方仪上学的地方是一所综合性学校,开放包容,人妖神仙都有。
而且地理位置特殊,是在郊区的一座深山里面,据说是防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对,松鹤之前出过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故,里面的学生想要越狱,想要逃课,不小心炸毁了半边院墙,放跑了许多用来上实验课的样品标本。
那些有点修为的鬼魂妖怪,带着未开智的山精野怪,在山头作威作福。后来是请了外援才成功平息,没有造成大面积危害。
好心的外援还帮忙加固了结界,请人重修院墙,从此松鹤成了某些世家子弟插翅难逃的“监狱”。
非常安全,到现在没有出现过任何事故,也没有人会逃学。
“我问过,松鹤的宿舍条件也很不错,今年新生还有不少空房间。”
“你暂时住宿一段时间。”
不是商量,是通知。方仪嗅到不同寻常的信息,着急:“你又要丢下我吗?”
钟闻额头青筋一跳,怎么是又要,他哪次出门没有安顿好她?
“最近要忙搬家,没时间管你。”他扶额解释。
“现在就要搬走?搬去哪里?我也跟去?”方仪追问。
成熟的妖怪已经向学校请好假,忙前忙后,整理自己要带的东西。
“搬家之后,你也要住宿。”钟闻无情打断。
“为什么!”
“太远,来回不方便。”
他睡眠浅,有点动静就会醒,就算不用接送,也会被吵到。
是的,方仪虽然是一只将近两百岁的大妖,但上学还是需要人接送。
因为没人看着的话,她很容易就被别的东西吸引,继而忘记自己还要上学这件事。
之前走丢的三十七次,就是惨痛的教训。
钟全每次说到都痛心疾首,再三嘱咐一定要有人看着她。
虽然每次最后都会自己找回来,但间隔时间过于长,松鹤的规定,没有提前请假,无故旷课一周及以上,会被开出学籍。
“我不,好不容易你回来了,还要狠心赶我走,那我跟没人管的留守儿童有什么区别!”
钟闻眉头上青筋隐隐跳动,他甚至觉得送方仪去上学这个决定为时已晚,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变成了比文盲妖怪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样子,对人一知半解,随意乱用成语。
果然孩子的教育还是要从小抓起,现在唯一能做的补救是让她在学校接受知识的熏陶,待的时间久一点,或许会有好转。
说不定松鹤卧虎藏龙,有老师能化腐朽为神奇,不需要让她脱胎换骨,从此知书达理,至少能教他正确使用成语。
终于,在方仪的无能狂怒甚至大言不惭想要绝食明志的反抗下,让她去住校的心思更加坚定。
“我懂了,”忽然想通了什么,不再继续骚扰他,“我明白。”
“嗯,明白就好。”
虽然不知道这只脑袋不大的小鸟明白了什么,但总算是清静了。
“要搬到哪里,这个能告诉我吗?”
“确定好会跟你说,你好好读书。”他擦干净手,预备练字。
毛笔还是能用的,但前两天孩子拿着责任书找人签字,钟闻用钢笔尝试了好几次都不满意,后来还是叫钟全上来签的。
临摹字帖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也跟剥核桃差不多,细心就好,不需要动脑子。
手上忙起来,大脑又会觉得很寂寞。
钟闻总觉得如果不能全神贯注去做一件很有难度的事,那么只要同时多做几件无需动脑的重复的机械性动作,虽然过程枯燥,但最后结果丰富,也能勉强安慰自己不算荒废时间。
就比如这时,练字的间隙,还能顺便考校功课。
“我问你,山月不知心底事,下一句是什么。”
“啊?”不知道啊,没学。
那当然肯定不能这么回答,虽然阿檀现在没功夫看她,方仪都能想到自己说不会,就会有刀子一样的冰冷眼神落在她头上。
一百多岁的妖了不想被罚抄。
好在急中生智,一百多岁的脑子也不算是完全空白。
“闲,闲敲棋子落灯花?”
刷——
又废掉一张纸。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你们不是有暑假,那时候会接你回去。”
“就知道阿檀对我最好!”
“前提是考试不能倒数。”
小脸立刻垮了。
“虽然家里不需要你读大学,但不能出现一个文盲。”他难得严肃,在这件事情上绝对不允许讨价还价。
“阿檀不也是,你认识简体字吗?”方仪小声嘀咕。
“正在熟悉中。”
小孩有长进了,会质疑家长。
方仪不是会静下来乖乖写作业的性子,凳子还没捂热,又跳起来问:
“对了,今年刚好学校八周年校庆,下个月会有活动,阿檀要不要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是你知道这个学校最初是谁创立的吗?”
“是司命!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真是奇怪,在凡间那么多年我一次都没有遇见她,无影无踪的。”
“再议。”不去二字到了唇边,松了口。
迄今为止,学校就真的只是学校,方仪每天都正常上课放学。
“不过校长常年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是哪里人。”或者,是不是人。
“咦,什么时候飞进来的蝴蝶?”
方仪拎着蝴蝶翅膀,“它翅膀好奇怪,都是白的,一点杂色都没有,质感也很特别,像纸一样。”
钟闻一个眼神过去,大龄儿童乖乖放下。
蝴蝶很懂事地翩翩飞来,老老实实落在钟闻伸出的左手食指指节处。
钟闻盯着蝴蝶,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平时,跟谁走得比较近?”
“我刚来,没什么人跟我玩,就昨天碰见了上次抓我的人,气不过,才冲上去的。”
她以为钟闻还要翻旧账,立刻夹着尾巴,坐姿端正了不少。
“那对兄妹?叫什么。”
“谢子言,谢子语。”
听到他不再追问,方仪以为应该是结束了,但还是忍不住继续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专心写字。”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现在的小孩家教欠缺,哪天碰上,要给他们上一课。
一副字帖临摹完,他合上笔帽,等墨迹干透,举起来对着光看,是古人写的一本小说摘录,觉得很有意思。
“诸天损坏,怀中鸟雀营巢;帝释欹斜,口内蜘蛛结网。”
神仙已死,天道衰,人道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