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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去世纪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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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总是起来得早,方仪梳洗完,拎起自己的书包,手腕上缠好钟闻给她留的一根头发丝,准备完毕,出门上学。
钟闻最近睡得少了,但至少也要十一二点才会醒,是没可能送她去上学的,所以留一缕头发给她,方便他知道行踪,像放风筝一样。
学校同龄人白天大半时间在一起,总会慢慢熟悉,有人好奇她的原身是什么。
这个问题,放在从前是很冒昧很不礼貌的,不过时移事易,妖怪们的真身跟人类的性别差不多,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秘密。
“不太清楚,青雀一类的吧,鸟种类太多,也不是什么很出名的种类。”
她并不清楚自己这个物种在人类社会的学名,天上的鸟儿这样多,也只有凤凰孔雀青鸾那样出名才会让人记住。
第一只跟在阿檀身边的青雀,也就是她太太太祖母,其实一开始也没有名字。
“你们知道京观吗,那里总是盘旋着很多乌鸦,经常有秃鹫去觅食,他们喜欢腐肉。”
太祖母只是受伤路过,但是瘴气太深,她飞不出去,本来以为就要葬身于此,奄奄一息时,被路过的仙人所救。
“我们这一支,其实都叫一个名字,因为怕蛇,所以都叫仪方。”
“是有什么说法吗?”
“一看你们平时书就看的少,”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能卖弄一下为数不多的学识,方仪眉梢都是得意:
“如入山林,默念‘仪方不见蛇’。有蛇虺处,多以小瓦片书“仪方”二字,蛇自畏避。”
“是那位仙人给的名字?”
“不是。”
方仪很确定。
“我听说神仙给的名字,不会轻易变动的,也不会有重名,你这种世代相传一个名字的情况,很像是为了报恩。”
“报恩?”
“没错,名字是记忆的传承,看来那位仙人对你们家真的有很大的恩情。”
“可是,没有呀,太奶奶还有母亲走的时候,没有说过报恩的事情。”
“呃,其实没必要用这种眼神,你不会以为我家里只剩下一个,全族都死光了吧?”
为什么都用一种好像她死了全家的眼神可怜地看着她。
“不是啊,不是啊,”她赶紧解释,“只是长辈们都太老,飞不动了,隐居山林,他们只是不在人间生活,我身世没这么惨的!”
“你主人怎么分得清呢?”
“不需要分清楚啊,在你眼里,麻雀有区别吗?”
也是,对于人类来说,能分清同一种类动物的花色就足够,有时候甚至动物也分不清跟自己同花色的。
“那你给人当作宠物,甘心吗?”
“有什么不甘心的?”方仪不解,“我生来就是要陪着阿檀的,如果我有下一代,也要继续陪着他,直到—”
“直到什么?”
她开口,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总之,阿檀很好,陪着他是我应该做的,你们少挑拨离间。”
被人类豢养的妖兽,或是作为工具,或是作为宠物,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们能被送到这里来,已经比那些没入籍的黑户好了太多,至少毕业后有机会脱离苦海,自食其力,再也不用过着被人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的苦日子,也不必终日惶惶,担心自己被丢出去或者被送人。
所以方仪过得这样好,有一个真心把她当孩子的好主人,所有人都很嫉妒她。
“听谢子语她们说,你家长很厉害,徒手擒恶龙,好想也见识一下。”
“那当然,”方仪骄傲地仰头,“不过恐怕你们很难见到,阿檀很少出门,只有去参加故友邀约,才会打起精神,装扮一番,去参加宴席。”
“你如果有什么事,最好在他出门的时候来找,那时他心情最好。”
“是什么样的邀约?”有人追着问。
“一般是奔丧吊唁,阿檀说活人没什么好见的。”
好苛刻的出门条件,好独特的社交方式。
跟喜欢往人堆里扎的方仪不同,钟闻并不热衷于跟人交流,比起面对面说话,他更喜欢通过阅读,听书,广播这些媒介来融入这个社会。
比如这时,车在路上开得平稳,钟闻膝盖上平板正自动滚动着一行行文字。
“在看什么?”
“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如果你活得足够长,难免要一直送别亲朋好友,后半生都在离别里过去了。”
“所以,不如生前多一些仇人,那样,晚年就会一直收好消息。”
“这样看来,活着也不一定非要行善事,结善缘,任性一点,妄为一点,仇人多了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们离世的时候还能提供情绪价值。
“我不是一直这样身体力行教导你的吗?”
这样或许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但也不算坏,人活一次,自在就好。
“采访一下,阿檀,你听到那些死讯的时候心情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扬眉吐气,很开心?”
“扬眉吐气不至于,他们活着的时候也没本事让我受气。”钟闻思考片刻,回答。
“至于开心,也谈不上,吃席的时候还行。”
“下车,到了。”
“真难得,别人大喜的日子,你也会来。”
下车进场没多久,遇到了熟人。
钟闻没有表现得跟他一样大惊小怪,瞥了一眼对方的衣着,应该是精心搭配过的,跟商场橱窗模特穿的很像,就是不太合时宜。
“其实只是好奇。”
毕竟这家人曾经被他灭门,照理来说不应该有后代留存在世上。
“你为什么会说,是大喜的日子?”
好像有点不对劲。
“喏,这请柬写得清清楚楚,他们家的大儿子联姻。”
贺京芜从外套内测口袋翻找出来一封浅金色的请柬,类似于古代君王批阅的奏折,内页还有烫金,应该是喷了香水,一拿出来,空气中弥漫淡淡清香,是用心了的。
“不是啊,阿檀和我听说是有人去世……”
“你们怎么还在说婚礼啊,小点声,给谢家留点面子吧!”
同桌的一位大叔听见他们在讨论主角,好心提醒。
“为什么不能提?”方仪更疑惑了,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被隔壁桌的热心阿姨们解答。
“真逃啦,怎么逃的?”
“是啊,正试着婚纱呢,据说还是她大学室友开车来接的人,那天我侄女跟她同学正好经过,亲眼看见的,还有人录了视频!”
“喏,看看,就是这个。”
热心阿姨打开手机app,找到了原视频。
“哟,小姑娘挺水灵的,怎么干出这种事来,啧啧,现在的年轻人……”
“我瞅瞅,天哪,穿着婚纱跳进跑车里,太危险了真的是,不想结就不结嘛,这个样子多危险呀,还被人拍到发到网上去,父母看见了多担心呀!”
“我是不懂现在小孩子的想法,评论都是夸她勇敢的,完全没有想过后果的呀,”
“可不是,现在我们在这里算什么,祖先去世108周年纪念,糊弄人也找个过得去的理由吧?”
大概听完事情的始末,方仪默默转回来,跟剩下俩人面面相觑。
虽然这个理由很不靠谱,但她跟阿檀还真是因为这个才来的。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吃谁的席?”方仪消化完刚刚吃到的瓜,发出灵魂拷问。
“别多问,”此时贺京芜就显得成熟稳重得多,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面不改色继续夹菜。
“肉凉了味道不好,快吃。”钟闻也对此接受良好,至少他们为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忌日甚至搬出了族谱,而且菜色不错。
方仪看看左边喝汤的贺京芜,再看右边挑香菜的钟闻,觉得自己确实是修行不够,太过大惊小怪,于是也埋头苦吃。
繁衍至今,香火不断,甚至还在人妖共生的社会有一定地位,不依附天官,也不与妖怪结盟。
老一辈的人总讲究落叶归根,不爱火葬。
可这里既无棺椁,也无尸体,很奇怪。
贺京芜看着这人把他的衣服穿得自然,明显是不打算还了。
“这是哪里找来的?”
前菜才上了两道,这人从什么地方薅来的餐后甜品。
“吃吗?”
钟闻看着桌上一碟已经要被夹空的凉菜,顺从自己心意,接过叉子,小口开吃。
“不要浪费食物。”
看他吃了两口停下,贺京芜用他之前说过的话逗他。
“太甜了。”又甜又腻,茶水很淡,压不住甜味。
“嗯,还真是,”
贺京芜自然接过剩下三分之二的蛋糕,钟闻欲言又止。
怎么鬼还会有味觉的?
但他一本正经地评价,让钟闻开始怀疑自己的经验跟常识,毕竟是落后了现代知识几百年的。
而且,他没打算扔掉,想喝口茶继续吃完的,谁知他囫囵两口就解决掉。
“这里呆着好没意思。”他坐在这里,难免有人想要上来寒暄几句,他都不认识,也不想搭理。
“我们去里面逛一逛。”后者兴奋提议。
“里面指的是?”
谢家的祖坟。
上次毁了人家的祭台,现在又来拆祖坟了。
虽然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这个,不过现在就离席似乎不太合适?
钟闻犹豫了几秒。
“去不去?”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