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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闲钓枯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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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他爹也很奇怪,活看那么久,也不是昼夜不分在干活,闲暇时爱附庸风雅,凡间流行什么都跟着去学,再愚钝再没有天分,成百上千年浸润下来,腹中也该有点墨水,可是竟然一事无成,品茗赏香书法绘画,无一擅长,偏偏很爱叫人去捧场,品味独特让人难以苟同,迫于他鬼王的淫威,大家只好轮班硬着头皮去。
他怀疑那个便宜姐姐就是忍受不了这点才离家出走的。
然后发现外面的世界精彩绝伦,再也不肯回来受苦,留下他一个人默默抗下所有。
顺带一提,他姐姐就是阎王的掌上明珠,出生时尚且年轻的阎王激动不已,花了整整一年,想出来的名字是阿香。
父女情只持续到阿香识字那年,从此以后除了老父亲没有人敢叫她名字。
知道贺京芜要来,她本来很高兴,摩拳擦掌自告奋勇要照顾这个新来的弟弟,结果在得知他名字的那刻瞬间翻脸。
贺京芜在老父亲殷切注视下不情不愿叫了声阿香姐姐,自此之后阎王殿永无宁日。
贺京芜被鬼王捡回来时,就是一具枯骨,不知道在忘川泡了多少年,鬼王那时候带着人清理河道,本来想当作垃圾丢掉,没想到骨头上还附着魂魄。
“阿香,想要父王钓什么,尽管说。”
岸边的侍从对于陛下这种哄小孩的行为非常不赞同,忘川又不是普通的河,里面能钓出来什么那才吓人。
不过自家陛下拙劣的钓鱼技巧很好地打消了这部分顾虑,最多不就是掉下去,死不了的,没多危险。
“要大鱼。”幼年拂香一双大眼睛眨巴两下,盯着忘川。
“好好好,爹爹给你钓一条鲲。”这里当然不会又鲲鹏,说大话似乎是所有父亲的通病,以为小孩不会发现,还会非常崇拜自己。
“鲲是天上飞的,父王好没见识。”
显然拂香不是普通小孩,识破了这点伎俩。被拆穿也不生气,至少女儿终于肯开口多说几句。
“那咱们改天去北冥。”又在说这种不切实际的话,谁都知道,鬼王至退任都不会离开阴间。
“算了,你给我钓个哥哥吧。”
“啊?”小孩子的心思变化得真快。
“不行吗,我想要个哥哥。”圆圆的大眼睛,本来是很可爱的,但显然她对于撒娇很不熟练,直勾勾地盯着,好像是在威胁。
“不行不行,爹的东西都是留给阿香的,多了个哥哥要跟你争遗产怎么办?”
争什么遗产,抢着要那十个库房的债务吗?
拂香表示很无语。
“那就要个弟弟,将来争起来也打不过我。”各退一步,她觉得自己很讲道理。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也不是哥哥弟弟的问题,问题是,”鬼王欲哭无泪,以后哄小孩这种事情还是不能一个人来,侍从们都在岸上,连个求助的人都没有。
“父王你不行啊。”
鬼王和父亲的尊严一并扫地。
“爹爹不能对不起你娘,”
拂香不管这些,她就想要个哥哥。
鬼王对他唯一的女儿实在溺爱,再不合理的要求也总答应。但这个是真办不到。
“什么东西上钩了?”
他大喜过望,什么东西这么懂事自己咬钩了,他分明连饵料都没放。
“是个人,你钩住人家头盖骨了。”
小公主看了一眼,淡定道:“河里怎么还有骨头,清理的人眼瞎了吗。”
“擅离职守,不像话。”
“捞起来烧掉吧。”父女俩难得达成一致。
“等等,”拂香眼疾手快,拦住了她爹,“上面还附着魂魄。”
“哦,”那是有点危险,鬼王换了自己的魂火,能烧的更干净些。
刚召唤出来,被女儿一桶忘川水浇灭。
罪魁祸首露出微笑,左手领着木桶,右手抓着头盖骨,“爹爹,我有弟弟了。”
好消息,有弟弟了。
坏消息,弟弟有名字。
“你真的不考虑换个名字吗,花花怎么样,我爹叫阿春,我叫阿香,你不喜欢阿花,那花花呢?”
贺京芜坚定地拒绝。
“贺京芜,听起来好有文化,你在凡间的亲人给取的?”拂香很是羡慕。
“应该是。”
所以贺京芜的本体就是一俱骷髅,后来修炼了段时间,跟人学会了画皮,才渐渐有个人样。
其实地底下大家都千奇百怪,缺胳膊少腿是常事,没有人会因此歧视他,只是后来要去凡间,又不愿意用傀儡,才去专门学了门手艺。
用一段时间就要换新皮的,这次却脱不下来。
“来,我帮帮你。”
“大可不必,怎么敢麻烦姐你呢?”贺京芜看着她前些年炼出来的刮骨刀,觉得现在这身皮也挺好,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自己脱落了,再不然去忘川泡两天也行,总比上刑好。
“这样,那你最近注意点。”语气是关怀的,表情是落寞的。最近太平无事,她好久没用自己的刀了,有些手痒。
不过她又很快兴奋起来。
“那既然你现在变不回去了,来,姐姐给你多换几身衣服!”小时候没有完成的愿望终于在今天得到满足!
贺京芜并不知道她当时离开的原因,只记得她走得分外决绝。
“要不你今年还是回去看看他?”不然老头只逮着他一个人薅。
“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吵架的,他平时不都对你百依百顺?”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这个疑问他很早就有,不过因为种种原因,都没能开口问。
或许是现在都是女人,感觉亲近了很多,他才开口。
“没有吵架,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姐的反应跟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阿芜,你知道老头到底负债多少吗?”
“能有多少?”
“有段时间,他想不开要退休,让手下的人带着我熟悉下事务,我花了半个月时间仔细地算了算,”她神色悲痛,“这笔债就是我昼夜不停干五百年,也是还不完的。”
所以一怒之下跑出来自立门户。
顺便跟老头断绝了父女关系。不得不说无债一身轻的感觉真好,买衣服首饰都不用考虑预算的。
“可是,欠债那么多,也没人敢来催吧。”反正已经欠了很多。
“?”完蛋了,他的灵魂已经被凡间的不良风气给污染了,“我愚蠢的弟弟啊,你以为,为什么我们一直都比天官们低一头,人家说什么我们都忙不迭去配合,每次来人都上赶着接待,说什么都点头哈腰,因为他们是大债主!”
“这种辛辛苦苦给别人打工的日子真的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不如自己出来当老板。”
等等,他姐姐是出来了,但是他好像还是老头名义上的儿子。
所以这个债务最后是落到他头上吗?
姐姐见状赶紧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你记得自己的名字,那还记得为什么会在忘川泡这么久吗?”
这个问题,她从前也没有问过。
“不知道。”贺京芜自己也觉得奇怪,“好像是,有人让我等在这里的。”
“可我们事后调了你的凡籍,分明尘缘尽消了呀。”
“你们找到了我的凡人名字,什么时候?”
“咳,这个,这个你要去问司命了,总之,你从前的事情都了结得很干净,不必追忆。”
“喏,这样就好了,怎么样,几百年没弄,手艺还没生疏吧。”
她自己一头长发剪短,常年披着也不打理,却很执着地要给贺京芜挽头发。
“这个样子,就不会被楼里的其他姑娘们比下去了。”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心满意足。
“我从前,是叫什么名字?”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明不是最常用的一张皮,也没有这养装扮过,却感觉很熟悉。
“你不是一直不在意这些,难道你想起来做人的时候的事?”
“不是这个,我在意的是,”
是什么呢,关于自己的身世,他从未好奇过,也不在意自己的坟头,不知道自己的祭日。
只是,他死相惨烈,怎么都应该变成厉鬼,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百年后还能长存于世,甚至跟凡尘都做了了结。
她没有直接回答,思索道:
“司命跟我说,有一种情况,是可以的。”
“凡人名字都是父母所给,不过百年。如果要存在千年甚至更久,只有神仙才能做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不是神仙了,那么还有一种可能,你的名字,是神仙给的。”
“或许捡到你的神仙看你可怜,大发慈悲,度化了你,顺便帮你解决掉了凡间的恩怨,使你不再有变成恶鬼的可能。”
“这样的话,你应该跟在那个救你神仙身边,怎么会到忘川。”
“可能,他身陨了。”
“也是,千百年来陨落的神仙不胜枚举,也很正常。”
“还有一个问题。”
他在镜中与她对视,静静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你认识谢枯兰,知道她从前的事吗。”
“比较熟,你想知道哪方面的事?”
“她有没有喜欢的人还在世上?”
不对劲,很不对劲,当然作为姐姐对这小子的了解,肯定不是看上谢枯兰了。
“据我所知,静言一直是独身,没听说过她有喜欢的人。”
“那么,静言这个名字,除了你,还有谁会知道?”
“她曾经的家人吧,或许还有仇人。”
“走了。”
“你这个样子要去哪?”
“白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