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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同仁深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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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芜,你过来。”
“愣什么?楼主在叫你,快去!”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叫他一个,难不成被识破了?不应该,他的伪装天衣无缝绝无问题。
这一点贺京芜很有自信。
他绕过屏风,原来后面还有屏障,那个人带着面具。
正琢磨着如果要让他俯首帖耳地行礼,是一把扯下裙子再掀了桌案呢,还是先拆掉眼前屏风翻墙离开,可却只是站了一小会,似乎真的只是简单点个名。
跟同行的女孩子们聊了一路,他已经把这里摸得差不多。
主事人是一位姓谢名枯兰的女子,这里的人都叫她兰姑,楼里的账簿,人员的任免,都由她一人做主,楼主大概每月来一次,点完人就走。
就跟现在一样,不过这次不同,神秘莫测的楼主,亲自点了人。
鬼门关虽然没来过几次,但他在司命的藏书中看到过有关记载。
历史没有地府久远,却还是有一段渊源。
这里原本就是古时候一座被废弃的城,冤魂恶鬼无数,介于人间鬼界之间,自成体系。
往来的鬼怪都穿着旧时候的衣服,文字口音也跟外面不太相同。
他姐姐来了一段时间,渐渐也对外开放,也向外界靠拢。但依然是没有保障的安全地方,进出都有限制。
是三界的法外之地,但凡进来鬼门关地界,无论神仙妖鬼还是凡人,都一视同仁。
没有像地府体系的等级制度,没有人间宗族血缘的牵绊,独立于六界之外,运转至今,形成了一个十分特别的小型社会。
“不过据说楼主受伤了,要在这里小住半月。”
这是个机会。
跟兰姑比起来,这位楼主的存在感可以说是很低,他住的也偏,竟然不是在楼内的,而是要经过白玉楼前最热闹街道,走到深巷去,门前有两盏宫灯的就是。
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在这里学弹琴唱歌,当夜他悄悄从二楼窗户翻出去,按照别人的描述去找那个神秘的楼主。
白玉楼,白天这么多规矩,以为制度森严,易进难出。
谁知一个翻身就落到街角巷子。
街上正热闹,卖吃食的最多,其次是卖灯和卖花的。
没有照明的花卉,也没有忘川那么明亮的河,所以有各色灯盏,以此出名。
热闹的街景如同流动的河,倒也不比忘川逊色。
这里很特别,外面日新月异,一天一个样,鬼门关却一直停留在过去,比之旅游古城打造的噱头,多了几分真实,像是重回几百年前,身临其中,给人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所有因缘际遇来到这里的魂魄和行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融入鬼门关。渐渐的,他们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和来处,言行举止也被同化,整座城都活在几百年前。
走街串巷,头上带着新买的鬼脸面具,拎着几壶不知道什么动物眼珠子泡的酒水,完美融入街景。
才呆了一会儿,也没跟街边摊贩交流多久,他觉得自己说话也文邹邹的。
他问了好些人,都不知道楼主姓甚名谁,不过听了一桩风月事,说是兰姑姑跟楼主有前缘,曾有人听见兰姑唤他檀郎。
还是不知名姓,好神秘。
等他三心二意摸到地方时候,果然看见门外有两盏宫灯,比夜市上贩的要精巧百倍不止,像是某朝的古董,这楼主品味不错。
驻足欣赏片刻,他犯了难。
要不要敲门?
翻墙?一个孤苦无依的若女子当然不能做出这种自毁人设的事,破门而入显然更不可能。
他犹豫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准备敲门。手背将要碰上木头时,这门却无风自动,开了。
“正合我意。”
大大方方从正门进。
“静言让你来的?”静言是谢枯兰的小字。
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他那个便宜姐姐经常静言静言的唤,好像离了她就活不了。
好啊,一个叫檀郎,一个叫静言,还真是郎情妾意,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不知道自己这股别扭劲从哪来的,脸上柔弱温顺的表情也要维持不住,像是来要债的。
“不是说不用人过来?”
贺京芜没有搭话,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皱起,让人误以为他担心事情没有做好回去被责罚。
“那你研磨吧。”对方叹气。
说罢也没疑心,当着他的面翻出一本册子,上面全是人名。
他知道,这叫点鬼簿,划去的人已经往生,圈住的人可以拘来做事。
可是他为什么会有这东西?一般都是判官收着的,他自己平时都见得少。
难道他是这里的判官?
可是十二个判官他都见过,并没有这个人。
这东西眼熟,看了一眼就开始头痛,贺京芜于是环顾四周,试图找些别的线索。
上午在白玉楼,还真是冤枉了他,以为会温香软玉在怀,纸醉金迷,声色犬马,没想到住的地方如此偏僻,过得清苦。
其实院子不小,只是没什么人,显得太空旷。
等等,偏僻,无人,这不是正方便幽会?
一路上听闻的那些小道消息全涌了上来,他像是出来替主人传递情书信物的丫鬟,奔波劳累,为他人做嫁衣。
他们不和,他是被殃及的池鱼。
一想到自己可能是导火索,贺京芜又莫名高兴起来。
唉,就算女装也容易招惹是非,他也不想的。
半盏茶的时间,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隔着竹帘,看不清人脸,只有眼睛脚链在烛光下泛着幽幽银光。
他随意用笔勾画几下,从怀中取出一枚小方印,他顺势将手边的印泥打开递过去。
对方像是没有防备,他佯装失足,他也很自然地搂住。
“小心。”
贺京芜心跳得厉害,但今夜势必要有点进展,他本来想要顺势坐在椅子上,方向不太对,眼看着要坐上大腿。
情急之下稍微侧转了身体,坐在书案边。
这个姿势稍微有点别扭,他忍住不适,佯装羞涩道:“这枚印章小巧精致,能否让我凑近看一看?”
上方传来一声轻笑,如珠玉般的声音直入人心。
“可以。”
他伸手去拿,指尖将要触碰到印章时,利刃同时出鞘,身后的人没有动作,他跌落在地,雨声风声都消失不见,连同整条街道一起,天亮了。
“这人怎么坐在纸钱堆里?”
“呀,好多蝴蝶,他是变戏法的吗?”
深宅小巷都消失不见,杂草丛中白纸纷飞,如同蝴蝶四散开去,留他一人跌坐其间。
只有手心一方印章证明昨夜种种不是梦境。
相似的经历让他想起前天晚上刚到鬼门关在乌篷船遇见的人,贺京芜直觉他就是这个檀郎。
“白玉楼是这里的,”贺京芜问了好几个路人,得到的答案始终只有一个,“可从来没有什么巷子,也没有什么同仁里。”
那条街一夜之间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这很奇怪,先不说突然出现又消失的街道,那人有判官手上的东西,还熟知鬼界事物,一定不会是普通凡人。
那人在上面勾画了几个名字便丢开了,仿佛很不愿意看见。
“送回到静言那里。”
他没有回去白玉楼,拿着这枚印章去找拂香。
“东西到手了,不错嘛,才去了不到一天,”姐姐很满意,“回去吧,告诉那老头,我是不会被骗去还债的。”
用完就扔,这家人果然一脉相承。
“怎么还不走,等着我送吗?”
“你很喜欢这么穿?还不换下来。”
贺京芜惊觉自己居然还没变回来。
“这样也好,看着还怪让人喜欢的,准你多留几天,阿芜妹妹。”
这个称呼鬼都要起鸡皮疙瘩。
他没有反驳,也不理会玩笑,贺京芜神色认真,“我的皮,脱不下来了。”
这下拂香也没了嬉笑的神色。
众所周知,贺京芜被捡回来时,只是一具白骨,在忘川都快泡烂了,魂魄却还奇迹般地依附在上面。
“奇怪,真的是跟你的骨头粘在一起,不好分开。”
他姐绕着他转了两圈,啧啧称奇。
出生在地府,当然知道传闻中活死人肉白骨是不可能,死掉的躯体只会日渐消散,没有新生的道理。
“就像是,”她沉吟道。
“就像是自己长出来的一样。”
姐弟同时出声,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同样的不可置信。
这个结论十分荒谬,闻所未闻,可事实摆在眼前。
“老头肯定也没见过这种情况,”难得忧心忡忡,“要不去问下天官,我跟司命有点交情,不然,你这段时间”就不要出门了吧。
“我自己会注意。”
只是换不了皮,其他都跟平常一样,总不能不出门。
“别说,水灵灵的,你这新皮肤,还挺不错。”
她忍不住掐了一把,手感细腻光滑,“诶,你知道要怎么护理吗,有没有护肤品,姐姐给你推荐!”
“不,不用,我有。”
“那都是用来护理假皮的,这么嫩的脸蛋,不好好呵护怎么行,别跟姐姐客气,来,看中什么,随便挑!”
贺京芜扫过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敬谢不敏。
“你好歹也算个城主,怎么还花心思搞这些。”
真是稀奇,有一天也能轮到他来说别人一句不务正业。
“城主怎么了,老娘就是喜欢捣鼓这些,照样不影响我屠鬼抓人。”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以为都像你这样不务正业的。”
这可太冤枉了,“我什么时候不务正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