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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入白玉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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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闻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先是被什么东西引走,魂魄恍惚飘到了河岸,上了一条简陋的小船,还遇见了很没礼貌的船夫。
船还没靠岸,一阵风吹走了披风,有点凉,醒了。
“阿檀,叫我什么事?”
“那件衣服呢,紫色的。”
“哦哦你说绣着花的那件,刚刚掉地上有点脏,我送去洗了。”
他挥手让她出去,裹着搭在藤椅上的毛毯继续睡。
这次没有睡着,也没有做梦。黑龙吞噬了大量人的尸体,其中甚至还有生魂,怨气并没有全部消解。
镇压了这么多年,还有残存的怨念盘旋徘徊,迟迟不肯散。
因为实在间隔太久,没有他们的名字,也不清楚来历。之前寄生在龙的骸骨上的东西,此刻转移到了他身上。
再熟悉不过了,被碾压的感觉,仿佛溺毙在河水里,千万只手拉扯着一起沉沦,永不见天日。
每当这种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要杀人。
那些魂灵渡过他,是解脱,是新生。
头痛得厉害,身体像是被撕裂又随意拼合起来,发不出声音,也做不出任何动作,只能被动承受。
天地让他复生,总该有用处。
但也好过一片死寂,痛苦让他有活着的感觉。
直到现在,钟闻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作为人,活过来了。
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不到半天,好不容易阵痛结束,终于能够安心睡去。
开始只是浅眠,直到闻着一股异香,他皱着眉,再次睁开眼。
一觉睡得很长,醒来似乎还在梦中,周围换了个地方。
“白玉楼?”上一个梦境,船本应停靠的地方。
虽然分不清何年何月,建筑是哪个朝代,但这地方他来过,只是记不清是几百年前来过。
“您终于醒了,我一直在等您。”
重重帷幕后隔着屏风,来者不辨男女,声音呕哑。
好嘛,他就说,算时间,是要找上门来的。
贺京芜不紧不慢走进城主府,客客气气跟门前的守卫问了路,终于走到正殿。
他姐姐早已恭候多时。
“我可是昨天晚上就知道你进门了,特意推了人在等你,”他姐沏的茶颜色已经很淡,显然是三四泡之后的。
“所以,老实交代,你这一晚上,都去哪儿了?”
贺京芜姐姐在地府就是风云人物,到鬼门关更是鹤立鸡群。
只花了一个月解决掉所有不听话的恶鬼,一跃成为这里的老大,一己之力设置了关卡,近年来误入鬼门关的人妖鬼几乎没有。
因为地理位置特殊,鬼差要借道,分界处也要从这里通行,因此她不需要给任何人好脸色。
贺京芜当然不会老实交代。
“姐姐的地盘,不清楚我在哪里?”
“鬼门关可不比地府小,每天事这么多,没工夫一直盯着,别想混过去,说。”
“也没什么,就是沿途体验这里的风土人情。”
回答有些不自然,她当然不信。
“是吗,良辰美景,还以为你去幽会佳人呢。”她看着这个弟弟疑似开窍的表情,揶揄道。
“果然是长大了,都有自己的心事瞒着姐姐。”
“听说你认了个外甥女,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
再问下去,就不太好说了,贺京芜主动示弱:
“对不起,我错了,下次您的事再也不敢怠慢。”就差举着手发誓。
他姐挑眉,明显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这样,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当作赔礼。”
“你不会就是在等我这句话?”说完他就反应过来。
“一家人,说话别这么见外,姐姐辛苦,弟弟帮帮忙难道不应该?”目的达成的城主和颜悦色,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不应该,”贺京芜难得硬气了一回,但也没硬气多久,“我活该的,姐你说。”
这才收起了手边长刀。
“我丢了个东西,你去那座楼里帮忙找一找。”终于开门见山。
指的方向赫然是白玉楼。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他第一反应问道,这不是她管辖的地界?
“就因为跟楼里面的管事是朋友,才不好开口问的,兴师动众的,伤了和气多不好。”
“我是你弟弟,我去跟你去有什么差别?”
“谁让你就这么去了?”
贺京芜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坏事,但先拉一个人垫背绝对没错。
白清岩刚露出一点想溜的念头就被他逮回来。
“公主,”贺京芜拼命使眼色,他姐最讨厌的称呼之一,白清岩之前在地府叫习惯了改不过来,上次就被教训得很惨。
“拂香姐,我就不用了吧?”白清岩求生欲望非常强,紧急改口。
最终两人都没有逃过。
鬼门关并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虽不见日月,外面却总是亮堂堂的。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非得要扮成女装?”贺京芜扯着领子袖口,哪里都不舒服。
“男人去这种地方不是很正常?只听说过去图新鲜找乐子要女扮男装进去的。”
“消除对方防备,打入敌人内部。”
“?”他不明白。
简单通俗点讲,就是“去卖身。”
“你还别说,这么素净居然还挺好看,我原本还以为你只能演个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没想到摇身一变能变成一个凄风苦雨的小白花,真是人不可貌相。”
“诶,你是不是平时就好这一口?”不仔细看根本想不到会是男扮女装。
“这说明本少主有天分,起开,你挡住本姑娘的美貌了。”身份适应得很快,贺京芜合拢衣衫,理好头发。
“我呢我呢,我要做什么?”
“要不要找几个人,演一出英雄救美?”
“滚,你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做个贴身丫鬟。”
“就这么简单?我就走个过场啊?”
“你的样貌,给本姑娘当丫鬟已经很勉强,还想跟我做姐妹吗?”
鬼门关,白玉楼,这座风雅闻名鬼界的小楼,此刻门前多了位白衣飘飘,楚楚可怜的姑娘。
至于为什么是白衣,某人觉得素素的好看,更有弱柳扶风的感觉,更加惹人怜爱。
“等一下等一下,”
“你这头发太整齐了,首饰也有点多,”白清岩抽出几支玉簪,用簪尾勾出几缕碎发,满意道:“要让他们知道你是出来卖的。”
贺京芜强忍着没有把人揍一顿,每一步都迈得小巧,心里憋屈得要死,却还要露出温婉得体的笑。
“其实,”这个地方没有他们想得那么下流。
虽然风流,但的确是做正经皮肉生意的,贺京芜从前的画皮技巧也来这里请教过。
“怎么了,快到了。”
“我的皮,脱不下来了。”他脚步一滞,没有动。
“水土不服吧?行了少爷,已经够好看了,快,下一个该轮到你了。”
贺京芜心底一沉,这里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然而箭在弦上,也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生年卒月。”问话的人提笔记录,“才十七?”
“姓名。”
“采芜。”
“会什么?琴会吗?”
“懂一点诗文,会唱词。”
“调香会吗?”
“不懂。”
“好了,拿好你的名笺,你跟我过来见过楼主,再决定你的住处。”
她带着贺京芜穿过重重回廊,最后停在一处水榭前,池中荷叶亭亭,萤火幽幽。
“这是你的玉牌,以后待客,会有人点名,若是玉牌亮了,你有半个时辰做准备。”
“这字?”
“是楼主的字,所有进白玉楼的人,都会有一块楼主题字的玉牌,若是哪天想要离开,凭此物可以向他提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都可以?若是涉及阳间事呢?”好大的口气。
“你尽管提,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楼主时常穿行两界,但也要他愿意。”
“我能见到楼主吗?”
他本来以为对方要嘲他痴心妄想,毕竟对方言语之间对那位楼主极为推崇。
“可以,随我来。”
“?现在?”
原来楼主要见的不止他一个。
但是已经幻想过只有自己的场景,一下子看见衣香鬓影,有些不快。
“你们运气好,楼主上次出关还是几百年前,待会儿过去,点到名字才能开口,不许四处张望,也不许在底下窃窃私语,做不到就走人。”
怎么像是在选妃?
诡异感更重。
这是入职欢迎仪式吗,每个人被叫完名字答到之后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香囊。
更像选秀了。
民间有一种说法,叫做请神。
从前人们认为神仙下凡需要容器,因此格外慎重对待请回来的神像,或塑金身,或架高台,一番仪式过后,才会供奉香火。
香火不断,足够虔诚的信徒,就有机会得到神仙眷顾,或许会借神像驾临。
然而这终究是概率极小的事,哪个神仙不是信徒千万,
后来又出现了一种,因为始终无法见到神仙的人太过愤恨,私下做了神仙的木偶,套上不庄重的彩衣,随意放置,以至于那位神仙觉得自己颜面受损,于是亲自下凡去惩戒。
信徒幡然悔悟,感激涕零,发誓不再用神像做木偶。
听上去是歪门邪道,但胜在有效,至少真的能见到神仙。
后来,又衍生出利用傀儡操纵控制神仙为己所用的邪术,一时名声大噪,在南方尤为流传,家家户户都有神仙的小木偶。
看身影,他总觉得很熟悉,可是屏风后的人,一言一行都滞涩,全然没有那晚的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