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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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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接陈溪的岑氏,远远望着陈二郎家屋前聚集的人群,满腹狐疑。
待她走近——
刘翠花撒泼打滚地躺在地上,哭喊声震天,嘴里不停嚷嚷着不想活了。陈春雨在一旁边拉边拽,而陈二郎则面色难看地站在一旁,刚好挡住了陈溪的视线。
“好了好了,都别围着了,都回吧。这太阳都出来了,家里都没活吗?”岑氏的声音一响起,村民们便三三两两地嘀咕着散去了。
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则掩嘴偷笑。
面对这一切,岑氏只能无奈叹息,这下好了,村子里又有新谈资了,陈家已然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摊上这种妯娌。
陈春雨过来给岑氏开了门,小姑娘忙活了一早,这会儿累得满头大汗。
岑氏示意她把汗擦擦,当心着凉,随即上前揽住了小泪人陈溪,不满地对着院中二人说道:“这又是怎么了,什么事屋里不能说?非要闹成这样,不难看吗?
“二郎家的,这春雨还没说人家呢,你闹这么一出,她以后还怎么找婆家?”
刘翠花见没了看客,悻悻地爬了起来,泪眼汪汪地向岑氏哭诉,“大嫂,我也不想啊,可他陈二郎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受不了这口气!”她擤了把鼻涕,“你说这才第一天,他陈二郎就因为小溪打了我,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我看我还是去死的好,死了去见公公婆婆,求他们二老为我做主!”
“给你做主?”
陈二郎反正打也打了,正好胸中怒气未消,便索性破罐破摔。
“你嘴里有一句人话吗?啊?人孩子一大早起来烧水给我们用,你不关心他烫没烫到也就罢了,上来就是一顿臭骂,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跟粪坑似的。这是我侄儿,老子亲侄!”说着,他转向岑氏,语气决绝,“大嫂,今日你在这儿,我话撂这了,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谁离不开谁啊。”
刘翠花一听,眼睛逐渐瞪得溜圆。
“你……你……”她指着陈二郎,“你”了半天,然后两眼一翻,竟厥了过去。陈二郎的气焰瞬间熄灭,彻底傻了眼。
他,他不会摊上人命了吧!
“二郎,你还愣着干嘛,快把人抱我家去。”岑氏率先反应过来,她一把将陈溪捞起,往家走去。边走边给他擦着泪,“我与二伯他们去趟医馆,你乖乖在家等大伯,他应该快回来了。”
陈二郎被岑氏这么一吼,也反应了过来,急忙招呼陈春雨。
两人一左一右,吃力地搭起刘翠花。
“大……大伯娘,我只是想给二伯他们烧……嗝……”陈溪委委屈屈的打了个哭嗝。
岑氏何尝不明白,这不过是刘翠花故意找茬罢了,无论陈溪做什么,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她都能挑出一番错处来。本就一势利眼,这也就是她家鱼塘后来经营好了,倘若像头两年那般连连亏损,她刘翠花恐怕早就避之唯恐不及了。
没几步便回到家中,岑氏将驴牵了出来,利索地套上了鞍辔。
她看向陈溪,再次嘱咐道:“你乖乖在家等大伯回来,记得与他说,我和二伯送二伯娘去医馆了,早饭让大伯做一下,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陈溪抹了抹泪,乖巧地点头应着。
岑氏没敢耽搁,小驴车愣是被她赶出了马车的速度,使得中途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刘翠花,又被颠晕了过去。
*
“晨儿,还真是你啊,哈哈哈!”
进城闲逛的岑老太,大老远地瞥见医馆旁驴车上的人影,觉着熟悉,便仔细瞧了瞧。待确认果真是自己女儿后,激动得立马小跑过来。
岑氏听到有人唤她,下意识回头,见来人是自家老娘她急忙下车过去搀扶,“娘你跑什么呀,多大岁数了自己不知道啊!”
“方才我远远瞧着,就觉得像你,果不其然还真是,哈哈!你在这做什么呢?我女婿呢?”
“他在家呢,这不刘翠花嘛,晕倒了,我送他们家来医馆看诊。”
一听到“刘翠花”这三个字,岑老太心里登时不乐意了。这刘翠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可是清楚得很。旋即又惋惜道:“唉,这若是你家小叔还在,哪儿用得着跑这么远来看病。”
关键还是送刘翠花那个长舌妇,呸!
岑氏望着一脸愤愤的小老太太,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不嘛,原本说好的,陈溪住她家,吃在我们家,结果才刚住了一晚,她便要死要活的,还闹进了医馆,今晚还不知道怎么安排呢。”
岑老太心头恍惚了一瞬,要说她那女婿,就没人不羡慕她的,人长得俊不说,还会赚钱。
原本她盘算着两个外孙女嫁出去了,那这家产总不能给她们两个外姓人吧,这么一来,说不定就落她岑家头上了,好歹还有她家岑晨一份功劳不是。
然她万万没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个陈溪来,这是要跟她孙子抢家产啊……
想到这里,岑老太心里有些急了,“晨儿,娘跟你说啊,这娃是招人稀罕,可到底是别人生的不是,你就不想有个自己的儿子?”
这番话语犹如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岑氏心中的某种渴望,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怎会不想,可我都四十好几了,要有早有了,如今我也想开了,况且大郎也不在意这个,我现在挺满足的。”
岑老太忙道:“这哪有男人不在意儿子的,他这是心疼你,怕你多想呢,要不,他那么宝贝陈溪做什么,对不?你听娘的,前些日子,娘才听说,有个妇人过了五十还怀上的呢,你这才多大,而且就义文那身子骨,比年轻人还要壮实。这儿子啊,迟早的事儿。
“这陈溪,咱不能养啊,你现在留了他,以后可就赶不走了,倘若你日后有了儿子,这家产又该如何分?是,咱可以大方点,多给些,可保不齐人家嫌不够啊。更何况,陈溪如今都十岁了吧?又有义文给他撑腰,我外孙能争得过他吗?”
岑氏此刻也有些举棋不定了,她以后若真怀上了怎么办?正如她阿娘所言,陈溪都十岁了,万一长大后心性变了,可怎么好?看陈大郎这样,是真心疼陈溪的。
可若要她狠下心来赶陈溪走,她心里也是万分的不愿。且不说村里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就陈溪那乖巧懂事的模样,她怎么忍心?
“娘,你说的我都懂,可陈溪这孩子,他虽小,品性是不坏的。他既来了家里,便是家里的一份子,至于其他,那都是后话了,你以后别说这话了。”
“罢了罢了,你既已决定,我这做娘的又能说什么呢?只是,你要记得,人心隔肚皮,尤其是这外来的孩子,更需多加留意。别到最后,好心却办了坏事。”岑老太没理岑氏的话,只知她这是放心上了,心中隐隐有些得意。
只要陈大郎家没孩子,届时她再时常带着她那大孙子去他姑姑家串串门,把二人哄高兴了,这家产不就顺理成章成她孙子的了?
想到这儿,岑老太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怕被岑氏看出端倪,她忙掩面正了正神色。再看向岑氏时,目光已变得清明如水,“好了,娘还得去赶牛车,这就走了,你自己再琢磨琢磨,娘也是为你好,怕你将来后悔,也怕我未来外孙受委屈。否则,娘何苦讨这嫌!”
“我送你吧?”
“哎,不用不用!”
望着岑老太渐行渐远的背影,岑氏陷入了沉思,心中五味杂陈。
不多时,陈二郎扶着人从医馆出来了,神色明显地松了下来,说是因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晕厥,并无大碍,开了点药,回去养着就成。
一行人又乘着驴车,赶回了村。
还未进院,陈大郎便听着车轱辘的轧轧声迎了出来。
“可回来了,饿了吧,锅里给你热着饭,快去用些。”他从岑氏手中接过牵绳,熟练地卸下了鞍辔。一回头,见岑氏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怎么了,病得很重?”
“啊?噢,不严重,没什么大碍。”岑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平日的温婉模样,目光往院子里扫了一圈,“小溪呢?”
“睡下了,吃饭时,我便觉着孩子昏昏沉沉的,往他额头一探,果然是发热了,我赶紧给他煮了碗姜糖水,好在后面体温降下来了。”说到这儿,陈大郎不免有些怨气,好好的孩子送过去,只一晚,人就病倒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送。
“那今晚怎么办?这寒风日紧的,一天比一天冷了,鱼塘也不好带他去啊。”
陈大郎默了默,道:“我想着,他一人在家也没什么,这孩子向来懂事,不会随意玩火弄刀的。咱们这儿风气又好,这么多年也没个小偷小摸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岑氏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忽然提及,“你说……咱们再要个孩子如何?”
陈大郎一顿,忽而笑道:“怎么又提这事儿了?咱俩都多大岁数了,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笑话?我想要个儿子,有什么可笑话的?当初看大夫不也说了咱俩是能生的么?”岑氏反问道,音量也不由得拔高起来,“这些年来,别人在背地里笑话我得还少吗?连她刘翠花都能生儿子,我怎就不能了?”
望着泪光盈盈的岑氏,陈大郎有些心疼,他连忙安抚,“她们那是嫉妒你,想当初咱家是什么日子,再看看现在,她们心里能不酸吗?下回再有人嚼舌根,你与我说,我找她们爷们去。”
“你少拿好听话来哄我,你想养小溪,不就是因为膝下无子……”
“这与小溪又有何干系?”
陈大郎一听岑氏扯上陈溪,心中顿时一阵烦躁,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的不悦,“他是我亲侄儿,与我血脉相连,我不管他谁管?”
岑氏这会儿气性上来了,说话便有些口无遮拦,“那不也是他陈二郎的亲侄,怎不见他管,偏生要你在这儿大张旗鼓。你说这么多,不就是嫌我生不出儿子吗?”
“你……你简直无理取闹!我今日明确告诉你,岑晨,陈溪我养定了,你若是对此心生不满,看不惯,那就收拾你的东西,滚回你的娘家去!”
岑氏蓦地睁大眼睛,成亲这么多年,陈大郎从未对她用过如此重的话,那一个“滚”字犹如五雷轰顶,将她瞬间击溃。
她勉强稳住情绪,哽咽道:“好,好,我滚,以后你自己过吧!”
陈大郎无力地叹了口气,连忙拽住她,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别闹了,好好过日子不成吗?儿不儿子的,我不早与你说过了,你怎么又惦记上了?我娶你又不是为了生儿子。”
这话,让两人的脸都不自主地红了一下。
“我陈大郎此生有幸娶你为妻,已是天大的福分,儿女之事,自有天命,何须在意那些外人的评判?更别说,你还给我生了俩闺女,就算是一无所出,那又如何?你我夫妻多年,何苦因为这等俗事生了嫌隙呢?”
岑氏四十好几的人,一下子哭成了泪人,如同未经事的小姑娘般被陈大郎拥在怀里温声哄着。
而此时的卧房,陈溪静静地站在门后,垂着头,宛如那木雕泥塑般,久久没有动静!
*
是夜,银辉般的月色从窗口洒落,柔和地照亮屋内。
床上的陈溪却悄然坐起,他开始慢慢穿好衣服,叠好被褥,又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包袱,然后走出房间,找到大伯放钥匙的木盒。
回头最后扫了眼屋子,毅然地走了出去。
锁好门,他抬头仰望空中那轮明月,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遐想。然后迈着小步子,在月光的陪伴下往家走去。
次日一大早,二人从鱼塘回来,赫然发现院门锁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急急忙忙打开屋门,冲进卧房,却发现屋内早已空无一人,就连陈溪的衣物也不见了踪影,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置于床头。
陈大郎心头一紧,瞬间扭头朝着老宅方向跑去。
老宅的院门并未上锁,而是从里面被门闩闩住,这让陈大郎心头稍稍安定了一些。他轻松翻过院墙,边敲门边喊,“小溪啊?小溪你在吗?我是大伯,在的话开开门。”
陈溪在敲门声中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他慢慢穿上鞋,“蹬蹬蹬”地跑去开了门。
陈大郎一把将他拽到跟前,前前后后仔细打量一番,见人好好的,这才彻底松懈下来。安心之余,随即又生出了一股怒气,“谁让你胡跑的,不知道大伯找不到你会担心吗?走,跟大伯回去。”
这时,岑氏也匆匆赶到了院前,由于跑得太急,鬓角的发丝都有些乱了。她顾不得整理,焦急地询问着情况。
陈大郎过去给她开门,岑氏错身冲了进来,抓着陈溪的手臂,哽咽道:“你这孩子,何时也学会不听话了,好好的,回这儿来做什么?”顿了顿后,平复了下情绪,“你若是害怕,以后大伯娘在家陪你睡,可好?”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隔壁何氏一家的注意,他们一脸诧异地走进院中。何氏上前一步,眼中满是疑惑地询问,“小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溪感受着众人的关心与担忧,心底流过一股暖流,“大伯,大伯娘,三伯娘,我想在家住,我想阿爹!过了年我就十一了,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我看过阿爹煮饭,我也会的。”
陈大郎闻言,断然拒绝,脸色也随即沉了下来。可陈溪却异常坚定,就是要自己过,两人的驴脾气如同硬石相撞,互不相让。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不知是哪个好事儿看热闹的,竟将宋廉请了来。
宋廉领着陈溪进了屋,单独与他聊了一会儿,然后牵着他一同走出。
面对焦虑万分的陈大郎夫妇,宋廉缓缓说道:“这孩子,态度很坚决,咱们应该尊重孩子的决定,而且周围的人家也都离得不远,我再时常过来看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胡猎户向前一步,“我家离得近,以后晚上我来巡夜,反正我也睡得少,多走几遭也无妨。”他言语中气十足,震得身旁村民的耳膜嗡嗡作响。
他的身后,跟着个稚气未脱的小男孩。男孩探出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边揉着屁股,边冲小伙伴一顿挤眉弄眼。那滑稽可爱的模样,逗得陈溪哭笑不得。
陈大郎沉默了半响,看向陈溪,“要不这样,我与你大伯娘也过来这边住。总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大伯,自我记事起,阿爹便常常讲雏鹰展翅的故事给我听,我真的可以的,如果我无法独自应对,我一定去大伯家住,好不好?
“您就信我一回罢,只这一回,让我试试!”
话已至此,陈大郎也没了办法,只得妥协,“那这样,你每日上大伯家吃,你现在年纪尚小,用火大伯不放心,待你再长大些,能自己够着灶台再说。至于家中一些琐事,你也不用操心,有大伯呢。还有不许上山,逢年过节,必须上大伯家住段时日。
“最重要的一件事,你必须上书院,大伯不用你考取功名,走仕途,只要你能识得几个字就成。你若同意,我便许你住在这儿。否则,我便是扛,也要将你扛回去。”
“我知道啦,谢谢大伯!”
此时的东边,天际逐渐泛起一抹红霞,不一会儿,红彤彤的光朱映照而出。
霎时间,一束束阳光洒满了整个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