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零点十一

78、第6章

　　孟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种别扭的感觉让她万分不适，即使回到奈何桥的时候都感觉浑身难受。

　　“孟孟。”

　　与孟婆私交甚笃，在她手底下工作的鬼官小池笑着问道“你这出去一趟怎么还忧心忡忡的回来？难不成是生了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却是一件烦心事。”孟姜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我这次出去是为了见一个小山神，那小山神年纪尚小，竟也和人类走的颇近，我怕她又走了我的老路，便想着去劝一劝。”

　　“年轻人嘛，总是会重蹈覆辙。”实际上当鬼还没有一千年的小池老气横秋的感慨道“要我说，人类有什么好，我活着的时候便觉得人类是这天底下最坏最坏的东西，死后哪怕在地府当个鬼官，日日给你干活，我也不要再当人了。”

　　“少在这儿胡扯，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孟姜笑骂道“你个小不点儿，还没有那个小山神年纪大呢，还在这儿感慨上了？”

　　“非也非也，”小池摇头晃脑的搅着锅里的汤“我虽不如神仙长命，生前却是人类，人类三十而立，我死的时候已有三十四岁，怎的也比如初生孩童一般的小神强些吧？”

　　“这倒也是，”孟姜叹了一声“神虽寿长，却也迟钝，若是不与人接触，几万岁也是孩童心性，更何况我看那个小山神也没有几万岁，可能连几千岁都没有。”

　　孟姜可是存在很多年的神了，这种小事她自然不会看不出来，虽说神与神之间也没什么同类情可言，但她还是好意提醒了一番。

　　想起之前的经历，孟姜感觉好像总有什么她没注意到的地方，眠云好像有了一点儿很微妙的改动，具体是什么，她又想不起来。

　　“我记得神刚刚诞生的时候虽然都是人形，但也有一部分和人类不一样的吧？比如有的神是龙首，或者有鸟爪、蝠翼之类的。”小池手上的动作不停，随意说道“你若忧心，不妨看看那个你新认识的山神与人类有多少相似，你不是说过，神族心态越像人，形貌就会越像人吗？”

　　形貌？对，对了，就是这个！

　　眠云与人类有异的地方是头发，她的头发不是像人类一般轻柔细密的发丝，而是藤蔓，藤蔓与岐山相连，虽能让眠云知晓岐山的每一处角落，却也束缚了她，让她永远不得离开岐山。

　　十年前孟姜见过眠云，她自然注意到了眠云的头发是藤蔓，不久前她见过的眠云，头发虽仍旧与人类有些差异，却也不再是纯粹的藤蔓了。

　　“我还是去的太迟了，”孟姜想要立刻起身去岐山，半晌后却又长叹一声，退了回来，她自己经历过，当然也知道，这种事只要一但开始，堵是堵不得的“她……已经很像人类了。”

　　如果不细看的话，那一头幽绿色，细密如长绳般的藤蔓，与人类的头发差异已经不算大了。

　　“那你还说什么？”小池手上停顿了一下，随即翻了个白眼，她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反正你们神不像人一样容易死，等哭过了闹过了，慢慢也就好了。”

　　就像孟姜，最初见到那个与她相爱至深，却又已经换了个模样的人时总是一言不发的默默流泪，可现在，她只是每过几十年就去看上那人一眼，若非她次次不落，小池都以为她早就忘掉那个人了。

　　“你就当是我爱多管闲事吧，”孟姜看向奈何桥，语气淡淡“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尽，这些年我不知分离了多少有情人，可每次看到这种戏码的时候，我仍旧会感觉悲痛，替分离的有情人，也替我自己，或许我不止是想救她，而是……”

　　而是想救当初那个痛苦的自己。

　　听到这儿，小池已明白孟姜的未尽之语，她叹息一声，虽然她生前作为亡国公主，辗转于各个男人之间，对爱情嗤之以鼻，但……看过这么多年的亡魂，她大概也能理解孟姜。

　　“想做就做呗，”小池故作轻松的说道“毕竟你们神又没有寿命限制，一时兴起睡个几百上千年也是有的，就这种小事，你还纠结什么？”

　　孟姜笑了笑，没有说话，其实有一件事，所有人包括小池都不知道，那就是在爱人死去之后，她曾费尽心思寻找过死而复生之法。

　　生死乃天之定数，神亦不可扰，违反天道的事神做了反而会引来更重的天罚，不过年轻时候的孟姜可不管这个，她还真弄来了死而复生之法。

　　只要收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八苦，就可以使凡人超脱于六界之外，成为非鬼非人、非神非妖的存在。

　　至于为什么没用，倒不是孟姜怕天罚，而是光收集这个方法就花费了她上千年的时间，这期间她的爱人早已走了几番轮回，不再是她认识的模样，她知道，哪怕她用了这个方法，她的爱人也回不来，所以便放弃了，只每次在对方轮回的时候过来看上一眼。

　　时隔多年，孟姜几乎已经忘了这个方法，可在见到眠云的时候，她竟奇迹般的又想了起来，或许这就是命吧，她的失去已是注定，可……眠云未尝不能与天争。

　　这边孟姜想天想地，另一边的眠云却什么都没想，或者说以她现在对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脑子，很难想到这么复杂的事。

　　岐山很久都没有来过客人，今日凑巧，来的是一对父子，说是父子，年纪差距却很大，父亲已经白发苍苍，儿子却还只是个少年。

　　“你是说，可以让我继续活下去？”老人眼中散发出狂热的光芒，他枯瘦的身体像一张绷紧了的弓。

　　“可以，”眠云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她不是很喜欢这个人，所以开口道“五换一，双方必须自愿才能成立，你要换吗？”

　　“咳咳！换！……咳咳！咳！”

　　老人剧烈的咳了起来，他神情激动的说道“姑娘可否等我几日，我多叫几个人来。”

　　……这个老人看起来并不讨喜，竟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他付出性命吗？

　　“姑娘放心，”老人旁边的少年见眠云沉默，连忙说道“我父亲不是什么坏人，他说多找几个人，不过是仰仗家里有几分薄面，找几个恶徒罢了，那等作奸犯科之人，纵使死了也不可惜。”

　　“我说过了，双方必须自愿。”眠云神色淡淡，她对外人向来都是这样“那些恶徒想来都是凶恶狠毒之辈，如何能自愿？”

　　“这……姑娘有所不知，恶徒也有家人，如果我们家拿出些钱财来，替他们赡养亲人，他们中定会有愿意付出性命的。”少年言辞恳切的说道“如此一来，我父得了生路，那人的亲人得到赡养，恶人也死得其所，岂不一举多得？”

　　“可以，”眠云微微点头“看在你说的是实话的份上，我也提醒你一句。”

　　“借寿切莫贪心，因为寿命可以借，健康却借不来，如果你的身体情况不佳，寿命却又还有的话，那就会一直受重病折磨，这种情况，不会比死了更舒服。”

　　就像很多绝症患者最后都求死一样，毕竟重病实在太难受了，若太贪心，寿命借了太多又死不了，就是活受罪。

　　“我明白了。”少年明显听明白了眠云的意思，他连连点头。

　　老人也褪去了刚才的狂热，看了眠云一眼说道“姑娘可否告诉老朽，老朽还有多少寿，身子又能撑多久？”

　　“你的寿命只剩下一年，”眠云随意晃了晃茶杯，这茶还是林长青从外面带来的“至于身体嘛，老爷子，你这身子骨可不怎么样，最多撑不过十年，保守点儿估计，恐怕七八年就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眠云也有点儿好奇这个老人的选择，毕竟人越老越怕死，看这个老人的表现，也不是不怕死的样子，他到底会怎么选？是七八年？十年？还是更久？

　　“老朽明白了，”老人点头道“请姑娘为老朽延寿五年，人老朽会尽快带来，不知该如何联络姑娘？”

　　“你这个人还算有分寸，”眠云手指一动，一截藤蔓落进老人手里“拿着它，只要想找我的时候，就能找到。”

　　面对如此神异的一幕，老人面不改色的接下来藤蔓，再次道谢过后，他沉默了一段时间说道“姑娘，说好为我延寿五年，就不要再改，到时候哪怕我后悔，也不能改。”

　　人终究是怕死的，即使是像老人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也怕，他怕他对死亡的恐惧战胜对瘫痪在床的恐惧，于是他强迫自己下决定，这五年已经是偷来的，不能再多了。

　　“行，”眠云微微挑眉“五年就五年，没有再改的余地。”

　　这老人确实是有些魄力的，毕竟这样的决定，不是谁都能轻易定下。

　　老人点点头，他嘱咐了身后的年轻人推轮椅以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