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零点十一

76、第4章

　　林长青走在街上，与昔日同窗好友打了声招呼，他向来是开朗热情的人，平日里亦是交友广泛，可以说在他的家乡，走几步路就能遇见他认识的人。

　　可今日拦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他还真不认识。

　　“姑娘，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林长青略显疑惑的打量着眼前的人“姑娘应当不是本地人吧？若是要问路的话，这附近我倒还算熟悉。”

　　“不是问路，是问人。”孟姜嘴角沁着一抹笑意，她一手拿着油纸伞，笑问道“敢问公子可知，你们这鸾城竟有一与神为友的奇人？”

　　“与神为友？姑娘说笑了，鬼神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更遑论与神为友。”林长青表现的很自然，他无奈的笑了笑“姑娘怕不是被人骗了，才找到这里来的吧？”

　　“果然心思玲珑，只是想骗过我还差了点儿。”孟姜失笑摇头“你刚刚从小山神那里回来吧？我是孟姜，凡人都叫我孟婆。”

　　“孟姑娘，”林长青微微点头，他看了看周围又说道“姑娘来找我想来是有事，街上不好说话，不如姑娘与在下到旁边茶楼一聚。”

　　“你们人类的规矩可真不少，不过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孟姜转身，裙摆划出一道弧线“走吧。”

　　今日下雨，茶楼生意不佳，林长青找了个安静的包间，又让小二上了一壶茶水，虽然知道对方恐怕不需要这个，他也依旧按照待客之礼待之。

　　“林长青，”孟姜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你知道吗，其实神最初诞生之时就像一张白纸，什么情绪都没有，可若是与人类接触的多了，便会无可避免的沾染上人类的七情六欲，成为与人类相似的模样。”

　　“……我虽不知道这件事，但我想这并不难猜。”林长青放下茶杯，略笑了笑“毕竟人类刚出生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长大以后才有了许多想法。”

　　“这不一样，”孟姜长叹一声“人生来就有喜怒哀乐，会哭会笑，神刚刚诞生时是没有情绪的，就像……十年前你见到的小山神那样。”

　　“姑娘想对我说什么呢？”林长青眼神清明“我对眠云姐姐并无恶意，也不会对她不利，相反的，我很喜欢姐姐，虽然我只是个凡人，但我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她的。”

　　“神不怕虚情假意，因为任何谎言都逃不过神的眼睛。”说到这儿，孟姜反而更想叹气了“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或者说正因为你是真心的，我才更担心。”

　　“神无情感，所有神族最初的情感都来源于模仿，也就是说，你待她如何，她便待你如何，你是真心的，她便会沾染你的情感，日子久了，难免……”

　　孟姜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停下，最终只好含糊道“总之，对于神来说，最开始接触情感的时候如果对方太过真挚热烈，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说旁人，就连孟姜自己，当初不也一头栽进去了吗？

　　“并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拥有情感不好，”孟姜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感慨道“只是从无到有，再到失去的过程，哪怕对于神来说，也太难受了。”

　　如果神一直无欲无求，那么万万年的孤独寂寞就没法伤害到神，可若是神有了情感，又因双方寿命问题而生死两隔，那该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我知道了。”林长青低低的应了一声，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孟姜点点头，转身离开。

　　“情爱一事最是恼人，”孟姜长叹一声，随后身影消失在原地“我也不例外。”

　　*

　　最近岐山都没有什么人来，眠云也无事可做，她随手将旁边的柳条编成辫子打发时间，久而久之，岐山上的大部分柳树都长了满头的辫子。

　　“好久不见啊，小山神。”孟姜落在眠云旁边，她看了看被编成辫子的柳树，又看了看眠云道“你折腾这柳树做什么？”

　　“……没什么，”眠云若无其事的将柳条放下“打发时间而已。”

　　“你该不会感觉到寂寞了吧？”孟姜半开玩笑似的说道“现在你可比我上次来看你的时候像人多了。”

　　“或许吧，”眠云看着自己的双手，并没有反驳“我不知道什么是寂寞，但岐山只有我一个人，的确太无聊了些。”

　　“……我记得你不是有两只小宠物吗？”孟姜愣了一下，随即转移了话题“它们在哪儿？”

　　“当然是在山里啊，”眠云莫名其妙的看了孟姜一眼“不过花花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我感觉它可能要化形了。”

　　“醒醒，灵兽是不能化形的！”孟姜伸手拍了拍眠云的脑袋“它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不是。”眠云摇头，花花生没生病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将花花找来抱到孟姜面前“你帮我看看，花花是怎么回事。”

　　“喵∽”

　　颜色斑驳的杂毛猫温顺的叫了一声，它的眼睛极其灵动，甚至还有着人类一般的困惑，一看就让人觉得不同寻常。

　　“这是……”孟姜神色怔愣了一下，她伸手摸了摸花花的脑袋“你的猫虽然不能化形，但它的确开了智，你再养一阵子，它估计就能陪你说话了。”

　　“那应该算一件好事吧？”眠云将花花抱在怀里“岐山太安静了，花花能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

　　“小山神，你知道吗？”孟姜神色晦暗不明“像这种与神伴生的灵兽，一般会受到神本身的影响，按理来说，你的灵兽不会这么快开智，至少要再等个几千年才行。”

　　“你想说什么？”眠云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花花开智是因为我？”

　　“对，”孟姜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眠云“小山神，难道你自己没发现吗？现在你越来越像人，甚至有了近似于人类的情感，你的伴生灵兽和你是一体的，当你认为像人比较好的时候，它们自然会朝人类的方向进化，也就早早开了灵智。”

　　“这没什么不好的，”眠云顺手给花花撸了两下毛“山中野兽固然无忧，却也没有思考，相比起来，我还是更希望它们能开智。”

　　“可懂得多未必不是痛苦，”孟姜眼里有一丝惆怅“小山神，你知道我的故事吗？”

　　眠云迟疑了片刻，而后摇摇头，传承记忆告诉了她眼前之人是孟婆，但个人经历这种事她是看不到的。

　　“其实现在想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孟姜笑了两声“我本是天上的神官，后来以神魂下界投胎渡人，没想到，却爱上了一个凡人。”

　　“然后呢？”见孟姜半天不说话，眠云也只好主动问道“然后怎么了？”

　　“然后啊……”孟姜目光有些飘渺“命运无常，我们竟是连一世凡人夫妻都没做成，他年纪轻轻就死了，我后来去地府成了孟婆，每隔几十年，我都能看到他从桥上经过。”

　　“为什么不去找他呢？”眠云的想法很简单“你应该可以四处走吧？只要找到他的转世，再和他在一起不就行了，何必只远远的看上一眼？”

　　“不行啊，”孟姜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尽是苦涩“我是孟婆，最清楚一碗孟婆汤下肚以后前尘往事尽散，他虽是他，却又不是他，他有他的人生，有他的爱人和朋友，我只是和他前世有交集的人而已。”

　　“……”

　　眠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闭口不提，毕竟她没有这类经验。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孟姜看向眠云“听了我的事，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什么想法？”眠云这下是真情实感的疑惑了，她偏了偏头说道“人类的前世今生不是同一个人？这件事我知道啊。”

　　“……我是说林长青，”孟姜一时竟分辨不出眠云是不是在装傻“你不觉得，你跟他的经历与我很像吗？”

　　“你的意思是，在林长青死了以后，我也要去看一看他的转世？”眠云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可是我没办法出岐山，恐怕做不到去看他的转世。”

　　“你不喜欢他？”孟姜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她明明是来劝眠云的，可为什么最后想不开的反倒是她自己？

　　“喜欢啊，”眠云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和你不一样，如果我能出去的话，我会去找他的。”

　　“……如果他爱上别人，不爱你了呢？”孟姜倒是真被眠云的回答勾出了几分好奇来。

　　“他为什么要爱我？”眠云一脸茫然“难道他爱上别人以后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吗？”

　　“你觉得，你们是朋友？”孟姜险些把茶喷在地上，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眠云郑重点头“我们关系很好不是吗？按照人类对于关系的称呼，我们应该是朋友吧？难道他没有把我当朋友？”

　　“没事，”孟姜一脸复杂的看着眠云，她觉得刚才苦口婆心的自己好像一个傻子，毕竟眠云对人类关系的了解还没到那么复杂的程度，这种微妙的情感，人类自己都很难说清楚，更别说眠云了“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