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法择》路折山

2、失忆美人

　　“腔藤……”唐琢见状，俊秀的眉微微蹙起，低声自语。
　　这个进化前身是猪笼草的植物足足变大了几十倍，从一个普普通通的食虫植物变成了一个足够吞噬人类的危险生物。
　　他身后，秦家欢也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巨型植物，她不禁睁大了漂亮的双眼，小声惊道：“怎么可能？A级进化物的赫尔活性极高，我不可能感知不到！”
　　秦家欢的感知异能类似于热成像技术，是通过捕捉生物体所含赫尔因子浓度及赫尔活性完成感知，活性越高，在秦家欢脑海中形成的事物图像越精确、轮廓越清晰。
　　“现在呢？”
　　秦家欢摇了摇头，依旧不行，此时腔藤所在的位置在她的感知里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先救人。”唐琢不欲深究，深吸一口气，猛然挥手，体内的生物电瞬间集成电弧，袭向缠绕人影的粗壮藤蔓。
　　一声刺耳的爆裂声后，藤蔓猛地收缩抽搐，表皮露出焦痕。
　　下一瞬，末端生长着锋锐巨刺的腔藤像是被激怒的青鳞巨蟒，疯狂地甩动蔓条，无差别攻击着周围的一切。

　　唐琢一个闪身侧躲，他身后的秦家欢顺着缝隙迅速迎上，提起能源枪，瞄准藤蔓的根部几发点射，精准命中。
　　被藤蔓缠绕的那人身体倏而下坠。
　　唐琢飞身上前，一把接住那具几乎要掉进腔囊的身体，脚下用力一踏腔藤囊口，带人翻滚到一旁。

　　受到夹击，腔藤的腔囊中发出一阵低沉的震颤，周围的藤蔓疯了一样卷向三人。
　　“快走。”唐琢抱着那人，叫上秦家欢转身就跑。
　　秦家欢飞快跟上，同时按下对讲，大喊：“副队！”
　　那边，陈满的声音几乎无缝响起：“挂住绳索，拉你们上来，快！”

　　三人很快赶到刚才落下的地方，那里果然垂下了两条救援绳索。
　　唐琢二话没说，一把将怀里的人推给秦家欢，转头甩出两道电弧拦住追来的藤蔓：“带人先上。”
　　秦家欢半句废话没有，左手拦腰捞住昏迷的人，右手抓住绳索绕了两圈，脚往旁边墙面一蹬，借着陈满的拉力，三下两下就窜了上去。
　　几息后，唐琢也快速从地板裂缝里爬了上来，腔藤的藤蔓紧随其后追来。
　　林北正要端枪上前。
　　突然，那蔓条在接触到外界光源的一瞬间猛地一缩，飞快躲回黑暗之中，地下远远传来腔藤腔囊内部共鸣的颤声，像是不甘的啸叫。
　　看来，全球进化使这种末世前的趋光植物异变出了畏光属性，这也并不少见——异变后的植物们不再需要光合作用，赫尔因子就是它们赖以生存的养分。

　　即便如此，众人仍不敢在这间资料室多留，互相掩护，迅速撤退。
　　等到远离园区主楼，寻得一处相对安全空旷的场地，唐琢检查完背包里的回收资源，才终于有功夫查看他们救出来的那个人。
　　他凑到躺在地上的人身边，蹲下身，拍了拍对方：“醒醒！”
　　唐琢用力不小，一下把侧伏的人翻了过来。
　　众人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旋即都是一愣。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
　　即便他脸上满是污垢，依然难以掩盖五官的精致。
　　他的隽秀的眉眼微微蹙起，像是带着尚未散去的痛楚，面色苍白，薄唇发绀。他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脖子和轮廓分明的锁骨，呼吸微不可闻，虚弱又脆弱。
　　可唐琢无心欣赏更多。

　　随着这人翻身，他的脖颈完全显露了出来，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环视一周，陈满、林北、秦家欢包括他自己，每个人的后颈上都用藏蓝色的颜料纹了不同的字母。
　　“野生的？”林北看着昏迷的人，挠了挠头，有些懵。

　　这是黑话，指的是那群远离人类基地、反抗蓝塔、从未注射过基因稳定剂的野外进化者。
　　他们站在蓝塔的对立面，危险且不可控。

　　基因稳定剂固然可以抑制赫尔因子活性、缓解进化副作用，相对的也会遏制部分异能、磨灭进化潜力。
　　但野外进化者崇尚进化、向往异能。
　　他们将赫尔因子称作“生命之源”，将那些痛苦的副作用视作自然考验，认为只有承受住一切苦难才能获得新生。
　　因此，他们抵制基因稳定剂，放纵基因失控操控肢体与神智。

　　各大基地建立之初，都发生过因进化者不愿使用基因稳定剂而造成的暴乱，为了维护基地安全和社会稳定，五大基地将这些反抗者驱逐。
　　同时，为了区分和管理，基地根据蓝塔给进化动植物划分的等级，将进化者也分为A、B、C、D四个等级，并使用纹色藤颜料将其纹在进化者的后颈用于明示。
　　是以，在如今的世界上，除了没有进化出异能的普通幸存者，脖子上没有纹绘标记的只有野外进化者。
　　而眼前这个漂亮男人，显然不可能是普通幸存者。

　　唐琢有些烦躁。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是个野外进化者，这无异于历经千辛万苦亲手挖回来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任何时候都有基因失控的风险。
　　轻则器官衰竭快速亡，重则精神崩溃暴起伤人。
　　唐琢正琢磨着要不然干脆把人丢在这里直接离开，突然，眼前这个漂亮男人纤长的睫毛抖了抖。
　　下一瞬，他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透亮眼眸。

　　拥有这双明亮双眸的漂亮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唐琢。
　　然后，缓缓坐了起来。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脚，平静地抬眼看了看四周，视线从猎风众人身上依次掠过，最后又回到了唐琢脸上。
　　半晌，男人微不可查地歪了歪头，淡淡开口：“你是谁？”

　　唐琢被这双深邃黑眸看得有点心跳加速。
　　甚至有点怀疑他为了任务重金从黑市购得的这批稳定剂存在质量问题，不然何至于才注射完一个小时，他就又开始烦郁焦躁心头火起。
　　唐琢稳了稳心绪，清清嗓子，找回自己平时懒散的声线：“不应该问你是谁吗？”

　　漂亮男人闻言没说话，眨了眨眼。
　　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抚了抚自己被腔藤勒痛的小臂，那里已经开始出现淡淡的淤青。
　　唐琢看着他简单活动了一下双臂，确认没有伤到筋骨，又把手放回身侧。
　　然后，诚挚无比地抬头看向自己，一脸认真地再次开口：“那我是谁？”
　　唐琢：“……”

　　“你不会……失忆了吧？！”
　　一旁的林北满脸不可置信，率先开口。
　　漂亮男人被他高声喝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向他。
　　林北的抵抗力显然也欠奉，被男人直白的视线看了没几秒就败下阵来，慌乱地移开视线。
　　漂亮男人却泰然处之，他定定看着林北，却似乎只是在认真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浅浅摇摇头，看着站在几步外不敢看自己的林北，认真肯定地回答：“没有。”
　　“我记得他救了我。”漂亮男人抬手指了一下唐琢，然后又转而指向拎着枪站在稍远处的秦家欢，“还有她。”

　　出人意料又答非所问。
　　林北又挠了挠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指再之前……再之前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
　　漂亮男人眨了下眼，仿佛在问，什么再之前？
　　“比如。”林北给出例子，“你是怎么被腔藤抓住的？”
　　男人想了想，摇头。
　　林北：“你在‘花园’做什么？”
　　他又摇头。
　　林北：“那你是从哪来的？”
　　他再次摇了摇头。

　　一问三不知，林北语塞了。
　　陈满适时插了一句：“名字呢？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这次，漂亮男人没再摇头。
　　他只是敛下眉眼，收回视线，像是在思考，更像是单纯的无措和沉默。

　　陈满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报什么希望，见得此状以为他一定也不记得了，就想说算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的漂亮男人却突然出了声。
　　他的音量非常轻，与其说在跟谁讲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梁郁。”
　　“什么？”唐琢离他很近，都几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梁郁。”漂亮男人又重复了一遍，抬起头看向他，然后又非常平静地补充：“我只记得这个名字，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

　　猎风众人相互对视，一时无语。
　　眼前这个漂亮男人失去了一切记忆，唯一剩下的只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名字，还有他被唐琢和秦家欢从园区地下救上来的事情。
　　一个失忆了的野外进化者，麻烦变得更大了。

　　“天要黑了。”寂静半晌，唐琢率先打破沉默。
　　他看了看已经开始逐渐昏暗的天色，从地上跳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和灰尘，对众人说道：“我们得赶紧离开‘花园’。”
　　唐琢话音刚落，梁郁也学着唐琢动作，从地上爬起来。

　　林北看着紧紧跟在唐琢身边的漂亮男人，有些迟疑：“那……他呢？”
　　唐琢一回头，名叫梁郁的男人就在他两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睛很大也很亮，唐琢能从这双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梁郁的视线，平静、直白、灼热又纯粹。
　　他仿佛一只刚刚破壳的幼鸟，把眼前的人当做了自己与世界最原始、最唯一的联系。
　　唐琢沉溺在自己的身影中片刻，然后抽身离开。
　　他没说话，却默许了梁郁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