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法择》路折山

3、一顿六块

　　残阳渐褪，夜空低垂，远远望去仿佛一片无垠的深邃海洋，正慢慢吞噬掉白昼的喧嚣。
　　钢铁巨兽般的改装车行驶在毫不平稳的路面，霸道地碾过崎岖地名上的坑洼不平，以破竹之势向北行驶了几个小时，终于离开了“花园”地区。
　　距离长洲基地还有一天的车程，猎风一行找了一个相对隐蔽安全的地方停车扎营，就地休整。

　　营地中央，忽明忽暗的篝火旁，梁郁老老实实在坐在唐琢身边，安安静静、一声不吭。
　　林北坐在对面，偷偷看了他两眼。
　　经过一路观察，他单方面认定这个失忆的漂亮男人出现了印随行为。
　　具体表现就是，他从众人离开废弃实验园区开始，就好像刚刚破壳的小鸡小鸭一样，亦步亦趋地黏着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就是唐琢。
　　唐琢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寸步不离。

　　唐琢也很反常。
　　林北跟着唐琢少说也有三四年了，唐琢脸好，气质又痞又坏，异能等级高，家底丰厚，还称个佣兵队，这样的条件在基地里自然少不了狂蜂浪蝶、前仆后继，让人不胜其扰。
　　他在长洲基地是出了名的狗脾气，最烦别人磨叽痴缠。
　　搁在平时，如果有人这么烦着、黏着，他早就动手了，这回却意外的平和，一直容忍梁郁跟在自己周围。

　　此刻，他刚从秦家欢手里接过一块压缩饼干和一瓶水，还没捂热就直接递给了身边的梁郁：“吃吧。”
　　梁郁闻言侧过头，看了两眼唐琢轮廓分明的俊脸，接过饼干，道了声谢。

　　唐琢看着这个失忆的漂亮男人斯文秀气地将水放到一旁，轻轻撕开饼干，小心剥落外面的塑料包装，然后张开薄唇小嘴……一口咬掉了大半块饼干。
　　唐琢：“……”
　　比拳头还大的饼干直接消失大半，梁郁脸都没鼓，好像嘴里只是塞了一块娇小的糖果，只是安静又无声的咀嚼。
　　唐琢怀疑，如果这不是一块压缩饼干，他可能嚼都不用嚼，直接就咽了。
　　这人别不是进化出了深渊巨口的异能吧。

　　没一会儿，整块压缩饼干都进了梁郁的肚子。
　　他从脚边拎起水瓶，喝了一口，然后静静把脸再次转向唐琢，安静眨了眨眼。
　　“？”唐琢被他看得一懵。
　　梁郁没说话，捏了捏手里的饼干包装袋。
　　铝箔材质的袋子清脆得响了响，唐琢福至心灵：“要再来一块吗？”
　　梁越黑色的眼睛微不可查的亮了亮，很有礼貌：“谢谢。”

　　唐琢又从包里拿了一块饼干递给梁郁。
　　正常，他虽然瘦，但是也是个成年男子。
　　这种长洲基地流通的压缩饼干分量适宜，对于一个健康的成年男性来说，一餐两块是常见食量。

　　三分钟后，唐琢再次递给梁郁一块饼干。
　　合理，瘦子也有能吃的呀。
　　谁说只有彪形大汉才能一顿三块？猎风是个和谐友爱的大家庭，绝不容许任何身材偏见。

　　又过了几分钟，唐琢看着梁越再次看向自己的大眼睛。
　　行……吧……孩子许是饿的久了。
　　说不准上一顿是什么时候呢，挺可怜的，能吃是福……包里的压缩饼干没了，唐琢从储物箱里又拿了几块出来。

　　等到他把第六块饼干给出去的时候，唐琢人都麻了。
　　他眼看着梁郁的情绪藏都藏不住——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心的泡泡却控制不住地从眼睛里冒了出来。
　　唐琢的表情一言难尽，他脸色变了变，最后叹了口气，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包烟，站了起来。

　　下一秒，吃得正欢的梁郁直接起身要跟。
　　“我就去抽个烟。”唐琢指了指不远处，“你吃吧。”
　　说完，给了梁郁一个安抚的眼神，就转身走了。
　　梁郁见人真的没走太远，还在视线范围内，也就不再执意跟着，重新坐回了篝火旁边。

　　陈满在一边完整旁观了两人的互动，此刻见唐琢起身，也快步跟上。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开几步，和篝火营地拉开一定距离，估摸着那边应该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才堪堪停下。
　　陈满接过唐琢递来的烟，点着，低声询问：“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唐琢从嘴里拿出香烟，吐出一口烟圈：“看他自己吧。想走就走，想跟回基地，多双筷子的事，我还供得起。”

　　其实也不一定，筷子是多一双，但是碗可能要多八个。
　　唐琢嘴上潇洒，想到那基地里资源物价，还是忍不住肉疼了一瞬。
　　“不是钱的事儿。”陈满则担心另一件事：“基地不会接纳野外进化者，即使他失了忆。况且，没有身份，他根本无法通过检查站。”

　　这确实是个问题，唐琢微微眯起眼。
　　长洲基地每个出入口都有岗哨，凡进城者都需接受盘查，为的就是防止反叛蓝塔、威胁治安的野外进化者进入基地闹事。
　　唐琢一时有些头疼。
　　按他的脾气，发现这人是名野外进化者的时候就直接把人甩下离开了，根本不可能默许他跟着上车。
　　可这个人偏偏失忆了，整个人懵懵懂懂，跟个小孩也没两样。
　　从离开废弃园区到现在，一路上他都格外依赖自己。
　　没有热情言语，也没有亲近情态，他就安静沉默、不发一语地看着、跟着，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会被带去哪里，仿佛不管去哪只要跟着唐琢就可以。
　　就因如此，唐琢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把人丢下不管。

　　唐琢深深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扭头看向篝火的方向。
　　夜风吹过，围坐着的两个身影被摇曳的火光分割成不真实的碎片，明暗交杂。

　　两个身影？
　　唐琢怕自己眼花，微微动了动身，换了个角度再看——确实是两个身影。
　　他脸色猛地一变，一把拉住身边的陈满：“人呢？”
　　陈满没听明白，有些懵然，可见唐琢脸色确实不好，干脆不问，赶忙顺着他视线去看：篝火边，林北坐在一侧大吃特吃，秦家欢靠着车门闭眼假寐，哪里还有梁郁的身影！
　　唐琢心头火气：妈的，吃了就跑，老子被仙人跳了！

　　陈满刚要说什么，突然，远处的黑暗之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二人的心瞬间绷紧。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营地，靠近另外两个队员。
　　唐琢一边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提起戒备，一边低声开口嘱咐：“别乱动，有东西在靠近。”

　　此时，秦家欢和林北也终于发现梁郁不见了。
　　二人神色都不太好，尤其秦家欢。
　　作为B级感知型进化者，秦家欢感知能力非凡，警觉程度极高。
　　通常，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先旁人一步发现。
　　可就在不久前，一个坐在她身边的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她竟然一无所查。
　　赖以生存的异能失去效力，就如同遗失了外壳的蜗牛，只剩脆弱肌肉与粘液任人宰割。

　　秦家欢内心被巨大的慌乱无措笼罩，难挨的恐惧与失重让她急需从武器枪械中寻找一丝安全感。
　　借着唐琢和陈满二人的掩护，秦家欢伸手去够放在一旁的能源枪。
　　她刚有动作，乍然响起“嗖嗖”两声。
　　只见一条细长柔软的生物从不远处的黑暗里飞速探头而出，以迅雷之势朝她扑来。

　　唐琢反应极快，下意识就要调动体内的生物电。
　　忽然，他身侧劈过一道劲风。
　　“刷”得一下，一根半截断裂、截口尖利的金属管擦着他的耳畔飞过，以狠辣无比的力道直直掠向那细长生物的头腹中部，一下将它钉在地上。
　　唐琢定睛看去——一条青裂。

　　这种动物的进化前身是竹叶青蛇，因受赫尔因子影响颌部进化出裂口而得名。
　　进化使它们的咬合范围增大、毒性增强，人一旦被咬伤若不及时处理，个把小时内就会导致瘫痪，甚至死亡。
　　侥幸脱身，概因这半截稳准快狠的金属管。
　　唐琢循着它劈来的方向回过身，刚刚消失了的梁郁此刻正淡定平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

　　梁郁是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唐琢毫无察觉。
　　只是他手上拎着的一大串东西，却是实实在在地吸引了唐琢的目光——足足四五条缠绕在一起、已经死透了的青裂。
　　唐琢：“……”

　　梁郁随手把一窝死蛇扔在地上，抬头看着唐琢，眨眨眼睛：“还漏了一条。”
　　虽然这语气平平的，但是唐琢听着，就是品出了那么点羞赧惭愧的意思。
　　他一时无语，看看蛇看看人，看看蛇看看人，目光复杂地在地上脸上扫来扫去，最后憋出一句：“……已经很厉害了。”
　　六块压缩饼干死得其所。

　　梁郁闻言，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这点若有似无笑意将他的眉眼点缀得更加夺目。
　　他看着唐琢，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坦然接受了安慰和夸赞：“谢谢。”

　　这些青裂被梁郁一窝端了，危机暂时解除，唐琢下令让几人收拾一下东西就抓紧返回车里过夜。
　　此番确实是他们警惕不足，以为离开活跃地区就万事大吉。
　　如果不是梁郁提前出手，纵然他们都是B级以上的进化者，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这种形成小型聚集的进化毒蛇围攻，也很难保证所有人都可以全身而退。
　　而一旦有人被咬中毒，几个小时之内他们绝对赶不回基地。
　　届时，事情就麻烦了。

　　唐琢一边反思，一边将这几条青裂捡起——这些进化动物的尸体带回去卖给基地研究所，也能换不少物资。
　　他手底下正忙着，忽然一侧肩膀被人拍了拍。
　　唐琢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梁郁。

　　唐琢的异能是控电，准确来说是调集自身或周围环境的生物电。
　　除了攻击，唐琢还能利用异能感知生物体内的微弱电信号，虽然不如秦家欢那种专门的感知型进化者那么敏锐，但是绝不可能连旁人近身都察觉不到。
　　可是梁郁对他这种无知无觉的靠近，已经是第二次了。

　　“如果我想，你们好像就发现不了我。”梁郁看着若有所思皱着眉头的唐琢，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这也许是我的异能。”
　　“我可以藏起来，保证不被检查站发现。”
　　梁郁不知道唐琢陈满口中的“检查站”到底是什么，可既然不能避免，那干脆不被发现不就好了。
　　唐琢听完梁郁的话，却想到另外的事情：他和陈满说话的时候，避开梁郁他们有一段距离，且刻意压低了声音。至少，唐琢自认，隔着那么远他自己是听不清别人讲话的，但梁郁偏偏听得一清二楚。
　　由此，足可见梁郁五感有多敏锐，再加上他的屏蔽异能。
　　这是一名绝无异议的高等级感知型进化者。

　　唐琢危险地眯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眉眼精致的漂亮男人：“所以？”
　　“所以，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梁郁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唐琢就是听出了一点点示软撒娇的意味。
　　高大俊美的佣兵队长长臂一伸，将几条青裂丢进不远处的储物箱，然后微微靠近了那个和他差不多高却瘦削漂亮的男人。
　　唐琢看着他，梁郁亦古井无波地淡淡回视。
　　半晌，唐琢开口：“带你走可以，但以后你得听我的。”
　　梁越刚想说好，唐琢又补充道：“而且饼干一顿最多五块。“
　　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