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重逢已惘然》东窗竹

44、第 44 章

　　回到宿舍，三个舍友都不在。季小雪觉得，自己很冷静，但进入宿舍的一刹，她的泪水如溃堤倾泻。宿舍没人，季小雪坐在自己的书桌旁，双手捂着脸，任凭泪水一直流下。一分钟后，也许是五分钟后，也许更长，季小雪渐渐平复，她深深吸气，吐出，再吸，再吐，如此反复几遍之后，泪水已经不再流出。

　　季小雪起身去卫生间洗脸，捧一捧水，捂在眼睛上，肿胀的眼睛被一股清凉安抚。她憋住气埋首水中，清水凉彻，浸润了发涩的双眼和发涩的头脑。擦干脸，她走回书桌旁，坐下，拿起手机，进入于思齐的微信，拨打了语音通话。

　　“喂。”于思齐几乎马上接通了电话，他的声音带着欢快，说：“怎么不打视频？”

　　季小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的声音沉静，带着点点清冷说：“我有事想问你。”

　　“你说。”于思齐仍然很欢快。

　　季小雪吸口气，问：“你现在方便吗？可能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

　　于思齐轻笑的声音传来：“好。我旁边没什么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季小雪突然不知该怎么开口，从哪里问起。她自然是觉得，自己问得理所应当，就该是理直气壮的。但无来由的，季小雪猛然升起了恐惧。她害怕，害怕这一年是个谎言，更害怕自己身处谎言，却已沉溺。

　　略微思量，季小雪只问了一句：“卫璐是谁？”

　　电话那头一阵沉寂，连呼吸都不可闻。等待许久，但也许只有一瞬，季小雪听见于思齐隐含愠怒的声音说：“谁告诉你的？”

　　季小雪仍旧平静地说：“她刚才过来了。”

　　电话那头是一声沉沉的叹息。季小雪问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等待解释吗？难道不是掩饰？

　　“所以，卫璐是谁？”季小雪又问一遍。

　　于思齐又一声长长的叹息，随即说：“小雪，这件事很复杂，说起来有点麻烦。”

　　“嗯，”季小雪说：“所以问你方不方便。”

　　“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于思齐问。

　　季小雪无声地深吸口气，说：“我想听你说。”

　　“好吧。”于思齐低沉的声音有些沮丧，他缓缓说：“我们认识的时间很长，我爸妈和她爸妈关系比较好。我俩……”

　　季小雪插口说：“倒也不必说得这么清楚，两小无猜这段就不必说了。”

　　于思齐那边一阵沉默，也许对季小雪略微尖刻的话语不满，也许在寻找从哪里说起。

　　季小雪自嘲地一笑，说：“就从高考后你的车祸说起吧。”

　　说出车祸两个字时，季小雪觉得心揪得厉害，她努力让自己平静，让自己理智。

　　“车祸？你，知道了？”于思齐讷讷地问。

　　“嗯。”季小雪简单地应声。

　　“好吧。”于思齐又长叹一声，说：“那其实，不是高考后，是最后一门考前。”

　　“什么？”季小雪惊呼。

　　“确切的说是去考最后一门的路上，卫璐她非要骑摩托带我过去，结果路上出了车祸，我被帅出去，撞到了头。”于思齐说得很慢，声音低沉。

　　季小雪心头一抽，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伤得重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暗哑，懊恼地住了口，不想让对面的他感觉到自己心疼不舍得心情。

　　“其实不算太重，身上只有些擦伤，但头撞到了路沿。”于思齐的声音带着安抚。

　　季小雪低声说：“所以，你没参加最后一门考试。”

　　“嗯。”于思齐简单地应了一声。

　　季小雪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就这么撕开了于思齐心中的伤疤。

　　一年前重逢时，随觉得于思齐似乎沉默了许多，但季小雪以为是因为在大学里成长了。

　　季小雪想不到，于思齐经历了这样的伤痛。

　　那般阳光，充满期许的男孩，遭遇这样的变故，心中该有多难过多失望多懊悔多沮丧。

　　所以，那时，是卫璐陪伴了他，于是，他俩同居了吗？

　　季小雪想着不禁问出了口：“是卫璐照顾了你，所以你俩同居了，你俩订婚了，是吗？”

　　“什么？”那头的于思齐似乎是吓了一跳，他说：“同居？订婚？她给你说的？”

　　“不是吗？”季小雪问。

　　于思齐长长叹口气，说：“只是我出院后刚好我爸妈都出差了，她就住到我家照顾了我半个月，我们根本没住在一起。”

　　季小雪心里不禁疑惑，难道出院后也不能自理吗？但转念一想，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去问他。这么想着，季小雪心里就一阵烦躁，于是她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于思齐似乎是对季小雪的反应不太确定，不明白季小雪是认可了自己的解释，还是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解释。他略略提高了声音说：“我们没什么订婚，不过是她一直说喜欢我，我当时心情也不太好，所以拒绝了两次，她依然故我，我也就懒得管了，两家家长一直以为我俩在谈恋爱。所谓的订婚，完全是她自以为是而已。”

　　季小雪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于是她问：“所以，夏天咱俩重逢那天，你们还在一起？”

　　“没有没有。”于思齐慌忙解释：“我那天确实是去找她，就是想再好好跟她说清楚，我们已经分手了，两边父母商量要买房给我们，我觉得一定要说清楚。”

　　于思齐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解释清楚，反而越说越混乱，于是住口，梳理了一下语言，接着说：“在那之前，我们其实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过面了，但她一直自说自话说是我未婚妻，不知她怎么跟家里说的，两边父母突然就开始商量在哪买房，所以我才去找她。”

　　于思齐想了想还有什么漏掉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说清楚了，这才轻轻问：“小雪，你明白了吗？”

　　季小雪没有回答于思齐这个问题，反而是问：“所以后面几天你跟她说清楚了？”

　　于思齐怏怏地说：“她躲着不见我，过了两天干脆和朋友旅游去了。我直接给她发了消息说明白，就没再理会她了。”

　　“难道这一年她都没有联系你？”季小雪不太相信。

　　于思齐似乎有些犹豫，温声说：“她隔三差五给我发消息，我从来没回过，过年她回来，我们两家聚餐，就是一般的吃吃饭，也没说什么，过完年，她陪她妈去海南住了，我一直没见过她。前几天听我爸说她们回来了，没想到，她直接过去找你。”

　　季小雪不置可否，她又想起了于思齐的伤，于是问：“她说你前几天晕倒了，说你并没有完全痊愈。”

　　于思齐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他迟疑地小心翼翼说：“其实，就是用脑过度时会头疼，晕倒这种事基本没发生过。”

　　“为什么不治疗？”季小雪蹙眉追问。

　　于思齐叹口气说：“只是一些残留的淤血罢了，医生说位置不太好，手术风险太大。”

　　于思齐停顿片刻说：“我怕你担心，所以一直没说，但我没打算一直隐瞒你的，我现在还在治疗的，在吃药，医生说会慢慢吸收的，我打算等好了告诉你的，我……”

　　“所以，”季小雪突然感觉疲惫，这一年自己像是谈了个恋爱童话，美好，浪漫，却不真实，彼此都在隐瞒，都在说谎，都在防备。

　　所以，这样的恋爱易碎，敏感，好像阳光下璀璨烂漫的泡泡，美丽，晶莹，轻轻一戳，就支离破碎。

　　于思齐没有听到季小雪的反应，轻声呼唤：“小雪，小雪，你还在吗？”

　　季小雪回神，说：“奥，我在的。”

　　季小雪闭着眼对着手机说：“我知道了，我想，好好想想。”

　　于思齐叹口气说：“小雪，我觉得，电话里说不清楚。明天，我明天不是要过去吗？我过去再好好跟你说。”

　　明天？季小雪一愣，是啊，约定的周末轻舍友吃饭。但是，这种情况，明天还有必要吃饭吗？就算在一起吃饭，也一定是很别扭吧。何必呢。季小雪心里乱麻一团，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于思齐，因为她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况且，还有舍友们，季小雪不想她们跟着一起尴尬。

　　于是季小雪坚定地对于思齐说：“不必了，明天你不要过来了，我看这顿饭以后再说吧。”

　　于思齐急急地说：“小雪，这是已经定好了的，况且不光是咱俩，还有你的舍友，突然取消不太合适。我过去，咱们一起吃饭，然后咱俩好好聊聊，好吗？”

　　季小雪依旧坚定地说：“不必了，我会跟她们解释，至于咱俩聊聊，以后再说吧，我好好想想。”

　　“小雪。”于思齐还要继续劝，季小雪已经迅速地说：“那就这样吧，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再见。”

　　季小雪迅速挂断电话，于思齐右手仍举着电话，左手在脸上来回搓了几下，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