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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死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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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做梦,梦到自己一直趴在地上找东西,我在熟悉的客厅找,黑暗的空间里我像个资历最久的老鼠,熟门熟路地避开茶几的桌腿,避开妈妈丢在地上的拖鞋,还有我随手扔下的书和纸团。
然后我爬向卧室的方向,这里比客厅里更黑,我慢慢地钻进小床底下,灰尘被惊起,我鼻子里痒痒的,忍住,继续往前摸索。
我始终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只有一种无缘无故的惶恐在控制我,我总觉得自己丢了什么,或者与什么永久性的失之交臂。这种感觉在我的肚子里变成了诡异的瘙痒,心慌意乱。
我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睡梦中的时间流逝总是过度夸大,我感觉过了一万年才有力气睁开眼。这下确实醒了,但也被吓了一大跳。
原来鼻子痒是因为有人在恶作剧。
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或者少男),捏着一簇自己的发尾,在我鼻子下面扫来扫去。
我顶着千斤重的眼皮去看他,但只看见闪着丝绸光泽的长发忽然一甩而去。这个恶作剧的家伙瞬间消失了。
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于是用额头去撞床头柜,还没碰上,就被一只手挡住了。
“嘿。”他说的非常轻,是成熟男人的声音,但有种阴柔的味道,像在给一个小宝宝擦脸。
“你想寻死吗?”他问。
我的前额枕在他的掌心,皮肤之间的温度很快开始传递,我感觉到他的手开始变热了,而我的额头开始变冷。
“是不是很困?还想睡觉吧。”他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你是会计的女儿吗?你觉得自己是好女人吗?你喜欢猫还是狗?你觉得里苏特和普罗修特谁比较有能耐?你喝酒吗?抽烟呢?”
“你是什么星座?你喝气泡水还是平水?你们那边是叫平水吧,我指没有泡泡的普通水……”
“嘿,喜欢这张床吗?我给你铺的,我见过你的照片,会计给我们都看过。我当时就说你漂亮,普罗修特说你乳臭未干,我还有个朋友,你应该不认识,他说你的脸看起来像吃豆子吃多了,然后普罗修特把他眼镜打飞了,哈哈……”
“我好累啊,我也想睡觉。”他的手移开了,然后我感觉背后传来细微的动静,这人像猫一样爬上来,卧在我身后。
然后继续说话。
我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听了,而他似乎也只是在自言自语,并不期待我的回答。
简直像个刚从坟里挖出来的僵尸,是不是十万年没有和活物沟通过?他喋喋不休地东扯西扯,令我的意识在睡眠中沉沉浮浮,最后居然在他独特的气声中再次睡晕了过去。
天一亮我就真正醒过来,然后往身后一摸,什么都没有,甚至床单也是冷冷的。
我推开房门,看到普罗修特从二楼的主卧走下来。他已经打扮好了,油光水滑的发型和一丝不苟的西装,我看到他换了一条黑色的、饰有金色锁链印花的丝巾。和他的套装很配,电影里那些帮派成员都喜欢以这种风流的风格穿西装。
“嗨。”我举起手向他打招呼。
普罗修特十分冷淡地对我飞快点了一下头,然后拐进厨房了。
我真搞不懂。
昨天他和我说完话后,我就坐在沙发上,并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者说我应该以什么姿态存在于这间房子。
天黑之后普罗修特终于下楼,他让贝西去给我弄点吃的,然后准备再次回去。
我叫住他。
我有房间吗?我问普罗修特。
这是你的房子。他靠在楼梯扶手上说。
那二楼是你的房间吧。我问。
他点点头。
我觉得他这种行为很像二战的时候抢占法国人民居的德军军官。于是我就说了,而且二楼一般都是主卧,他竟然就这么自然地霸占了。
普罗修特完全不在乎。加之他闪闪发亮的金发,看起来更像一个有点文化的恶霸。
他说你还没赚钱呢,你现在没有任何价值,而且我是你的长辈,你没资格住大卧室。而我想做什么都行。
随后他让我自己在一楼找个房间过夜,并再次提醒我,“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
我睡前思考了半个小时,觉得这就是唯一的生路了,纵使危险,我也没有后路可退。所以普罗修特对我的测试是无意义的,我除了加入,并没有别的选项。
他大概不知道,我真的很穷酸,我有时候甚至没钱买足够的饭把自己吃饱。我每次考完试就奖励自己吃一顿快餐,炸鸡的香气是真的会令我流眼泪的。
他看不出来也很正常。因为生活教会我的第二件事就是压抑自己的绝望。
很快,厨房里飘出咖啡的香气。我走过去,站在门边,挣扎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了。
“我——”
“自己倒了喝。”普罗修特叼着香烟,用鼻子深深闻了闻新鲜咖啡。
“——我考虑好了。”
他嗯了一声,不咸不淡地等着我继续说。
“我要加入,我要赚大钱。”
他奇怪的瞥了我一眼,“你把这房子卖掉也能有一大笔钱。”
“我不想要爸爸的钱。”
“那会计之前给你邮寄的,也不见你退回来。”
“因为我那时候没有能力一下子赚够那么多生活费。”我老实地回答,“叔叔,我很可怜的。”
他哧地一声把嘴里的咖啡全喷了出来,我看见他金贵的西装在一瞬间全毁了。
“叔叔,我可以帮你洗,我有觉悟,我会奋斗的。”
“别叫我叔叔!”他大吼着把我赶出去,“该死的!”
“还有一件事——”
“——我不想听!出去,随便去干什么!”
“等等……”
砰地一声,厨房的门被关上了。
我真的不明白,在我表明决心后,普罗修特为什么还是不高兴?他到底希不希望我入伙。
下一秒,厨房门又开了,普罗修特的手伸出来,苍白修长,两根手指挂着咖啡杯。
“拿去喝,别来烦我。”
我握住他西装袖口下的手腕,他的皮肤很温暖。
“我知道你是在试探我够不够忠心,有没有觉悟。”我说,“我没办法了,我除了干这个就只能去红灯区了。”
“相信我吧。”我松开他。
普罗修特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把那杯施舍的咖啡也收回去了。他希望我现在就滚蛋。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干脆睡到中午再说,但被子里突然动了一下,随后冒出来一个紫色的脑袋。
“你好啊。”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相貌很好,留着一头柔顺细腻的长发,染成淡紫色,像一束丁香花。
我向后靠在门板上,准备夺路而逃。
“我们见过。”他挣扎着爬起来,似乎很想睡觉,但被我吵醒了。
“你还记得吗,昨天晚上。”他说,“我是你爸爸的同事,梅洛尼。”
我谨慎地点点头。
梅洛尼冲我招招手,“来,你不觉得冷吗?”
“我还有话想和普罗修特说。”
“别管那个老头子,他最固执了。”
“但是……”
“来吧。”他一下把我拽了过去。
我被迫躺在枕头上,梅洛尼一开始还睡着,过了十五分钟他就又醒了,然后开始说爸爸是什么样子的,喜欢抽什么烟,他们一群人在岛上冲浪,之类的。
“我以为这只有我和普罗修特。”我说,“这是爸爸的房子。”
“没错啊。”他理所当然地说,“这就是你爸爸的房子。”
据梅洛尼阐述,这栋房子在父亲死后就成为了暗杀小组的度假专用别墅。或者方便他们做点别的什么事,比如免费的招待所,和女人的幽会的神秘地点,等等。
纵使真正的据点在那不勒斯,小组里的人也总会到这里来住几天,因为近两年工作不多,他们没什么事情做,那就只能度假了。
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试试寻找更多的工作机会?”
梅洛尼露出神秘的微笑。
“因为这么干的人已经死了,比如……你的爸爸。”
他念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告诉我:“你知道吗,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没有逻辑可言,并不是一条直线走到底的。我们整日度假,并不是喜欢度假,或者懒得工作。而是……我们不能工作,上头不让我们工作。那不工作会发生什么事?用你机灵的小脑瓜想一想……”
我喃喃道:“会饿死?”
“对咯。”梅洛尼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没有工作就没有钱,没有钱就会饿死。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你要接替你的父亲,让小组的财政能维持下去,编造一些无伤大雅的谎言,从别的部门那儿多骗点……噢不,应该说是让每个部门都匀一点出来。”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你明白吗?就是这样做的!很简单的,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梅洛尼试图让我理解做假账的本质。其实我懂,但听他这样说还挺有意思的。我不觉得他喋喋不休了。
“梅洛尼。”我叫住他,“我其实想加入,但我叔叔他好像不同意。”
他歪了歪头,淡紫色的长发划过面颊。
“普罗修特?”他问。
我点点头。
梅洛尼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当然,他是最不愿意拉你下水的,我们其他人都很想见你呢。”
“为什么啊?”
我问他。
“唔,大概他真把自己当你叔叔了吧。”梅洛尼说完就笑了,两只眼睛眯起来,闪着蛇鳞似的光芒。
我们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渍。
“我是不是真的完蛋了?”
“是的,你错过普罗修特给你的机会了。要知道,他很少和队长对着干,但出于叔侄情,他决定放你走。”
“我还觉得他在测试我。”
“对啊。”梅洛尼笑啊笑,在床上翘着腿晃起来。
我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真是糟糕。”
“没事的。”梅洛尼轻轻梳着我脑后的头发,“我们都很欢迎你。”
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大家不一定会保护你,也不在乎你的死活,所以你要加油哦……要让大家都喜欢你才行,不然你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