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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死老鼠 ...

  •   当我抱着一盆小葱,提着行李箱踏上意大利的土地,这个国度颠覆了我对混乱的认知。

      米兰是个时髦的都市,清晨的车站里,来往行人都穿着深灰色或者黑色的长大衣,脖子上绕着一圈围巾,手里要么拿咖啡要么拿报纸,行色匆匆,仿佛时间就是金钱。

      我艰难的避让着横冲直撞的行人,他们多半是要赶火车去外地。而从车上下来的人各异,有像我这样从法国来的,这些人或许来旅游或许来工作;还有从意大利北部小镇来米兰寻找工作机会的;以及乞丐、流氓、小偷。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隐藏在列车里的,我甚至一点也没察觉。在车上时,隆隆的前进声盖过了一切,到了下车的时候,他们就像披着灰色老鼠皮的小怪物,窸窸窣窣地爬了下来。

      我的视野被抱在胸前的葱叶子来回晃动而遮挡,另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像战争年代逃命的人一样,又急又累,满头大汗,看不到脚下的路,却又被人潮拥挤着停不下来。

      忽然有什么东西一把攥住了我的肩膀,应该是一只手,但很硬。随后猛地向后一扯,我觉得那块肌肉像被撕下来了一样疼。

      那人拽着我不停地向人群外部去,我只能倒退着走路,因为那股拉力太强,我差点向后仰着摔倒了。

      “行了。”

      不知道是谁又说了一句,我忽然感到肩膀上那股剧痛消失了。

      我转身,表情狰狞地看过去。

      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列车战锈红色的钢铁柱子下面,高的那个一头金发,穿着藏蓝色西装,里面是件金色的丝绸衬衫。矮的那个留着莫西干头,不知道为什么穿着紧身衣和背带裤。

      我看见莫西干头动了动手指,接着迅速把手藏到了背后。

      高个子的从西装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挤了挤软壳的烟盒,用嘴唇叼住烟嘴,像只老鹰。

      “里苏特和你说了吗?”他张口就问,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唇齿与香烟的夹缝里漏出来。

      我感到一滴热汗正顺着额角缓缓流下来,很痒。

      “你是,普罗修特。”我想着里苏特说的,很显眼的金发男人。

      他用一种很明显的不耐烦回应了我,随后指挥莫西干头去外面发动汽车。

      “跟上。”他已经往前走了,叼着烟回头催促我,香烟的雾气从他鼻子里喷出来。

      我立马跟了过去。他脾气似乎很差劲,没准是那种日子有点不如意就要摔东西的男人。

      我们走出车站,米兰清澈灿烂的阳光洒下来,城市的寒风伴随着爽朗的晴天,让我一下子醒了过去,脖子里的汗也顿时蒸发了,我意识到现在确实还是冬天。

      莫西干头开着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我们面前,随后从驾驶座下来,要把位置让给普罗修特。

      普罗修特用两根手指夹着烟对他挥了挥,意思是你开吧。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莫西干头似乎并没有理解这个手势,他呆呆地愣了一下,问道:“需要再开远一点吗大哥?”

      普罗修特一下子捏紧了手,随后又松开了。

      “贝西,贝西。”他重复着这个男孩的名字,“……你来开,我有事要和这个小孩说。”

      贝西马上明白过来,冲进驾驶位,就像害怕被打一顿似的。

      普罗修特打开车门对我比了比手,我把行李箱放在后座中间的夹缝,自己坐到了最里面。

      他一进来就从嘴里冒出一股白烟,如同气得内脏都烧焦了,那根香烟被他扔出车窗。随后我们出发了。

      车开出去一段距离,驶入公路,没有人说话。

      “请问,我们要去哪儿?”我问道。

      他用手按住晃来晃去的行李箱,半张脸从耸起的手指骨节后露出来。那双蓝到发紫的眼睛令我震惊,据说伊丽莎白泰勒也是这种虹膜。

      “你叔叔家。”

      我恍然大悟,原来里苏特说我在意大利的远房亲戚住在米兰,所以才让我在这里下车吗?

      “谢谢……”我抱着葱对他说,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因为在阳光下,那两颗蓝紫色的眼睛实在太亮了,令我想要避开视线。

      “你该谢谢里苏特,如果他不提,没人会想着把会计的女儿接过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好像很讨厌我。

      “那也谢谢你送我去叔叔家。”我干干地回话,“我会好好学着做的,爸爸的活儿我能胜任。”

      听到叔叔两个字,普罗修特又瘦又利落的脸颊鼓了一下,让他这张非常英俊的面容变得有点幼稚。

      我真的不能再看他了,这是我生活里见过最帅的男人,简直像vogue杂志上的意大利瘦长模特儿,或者某种深色的流线型跑车,总之充满美感。我怕自己耳朵红,我很容易不好意思。我不想被他发现自己是个不专业的“小孩”。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普罗修特松开扶着行李箱的手,然后一把拎起来扔到了贝西旁边的副驾座位,我们之间彻底没有壁垒了,我再也不能躲在战壕里偷偷观察他衣服上的花纹。

      他倚在车窗上,用一种微妙的语气——仿佛考试抄了答案,又故意试探老师有没有发现——问我:“你知道自己在意大利还有亲戚吗?”

      “……我没见过我爸爸,关于意大利我一无所知。”

      “噢。”他应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普罗修特开口道:“你知道你父亲长什么样吗?”

      我点点头:“我见过他的照片,但印象很模糊了,从没有细看。”

      他有点失望又有点开心,肩膀放松下来。

      这时候,车停了,贝西安静地扭过头等待大哥的指示。

      普罗修特打开车门,走到室外的阳光底下,我才发现他真的是很长一条。

      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从车里探出头望着他。

      “听着,我就是你远在意大利的亲戚,我的名字是普罗修特,你得叫我叔叔。”

      这是令人震惊的。

      我实在想不出爸爸和普罗修特相似的点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亲缘关系。

      我的脑子已经宕机了,连葱都忘了拿,最后是贝西发现车座上还有盆绿色植物,他抱出来,跟在我们后面进了屋子。

      这是一座米兰郊区的大房子,从外面看,和其他的民居没有太大差别,柠檬色的外墙,薄荷绿的微微褪色的木质百叶窗。

      普罗修特掏出钥匙打开前院的绿色铁门,我们三个人接连进入。我回头看了一眼贝西,他的莫西干头已经和小葱融为一体了。

      进入屋内,大厅的陈设和欧洲所有人家里都差不多,地毯、吊顶、沙发,还有几个装饰作用的花瓷盘摆在架子上。

      普罗修特坐在沙发上,这好像并不是他的家,因为他表现出的样子很陌生,也没有放松的翘起腿。

      “你父亲是我的远房亲戚的亲戚,理论上来说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家族之间枝繁叶茂总有联系。我们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他谈起这个已经死去的前同事,语调有些低沉,也没有看着我,而是对着空气里不知道哪一点。

      “他是个很优秀的家族成员。去年年中,组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你父亲做了不必要的事情,招来了危险。”

      普罗修特将视线转向我,表情严肃,“我个人不希望你继任他的位置,你留在法国是最安全的,但里苏特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是领袖。我不清楚他的计划,但希望你能活下来。”

      他最后说道:“这是你父亲的房产。我过几天就要走了,如果你想好好活着,那就住在这里,然后找份工作,悄悄地生活下去。明白吗?”

      我站在原地,感觉所有事情都像滚石,顺着山崖向我冲过来,我避无可避,只能被碾成碎片,就像马路上被车轧过的死老鼠。

      我没力气思考他说的这些话,因为我特别累,还很饿。我只获得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情况远比我想的要危险,而这个便宜叔叔试图让我躲起来。里苏特所说的或许都是真的,但也有所隐藏。我完全无法理解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又为什么把我带过来,我也不知道我加入这场怪胎血腥派对的意义。

      如果财富需要用死来换,那我真的愿意吗?那天在阳台下,里苏特对我的问话,我是真心答应的吗?还是因为困顿潦倒而无路可走。

      我感觉到一种饿过头的恶心,一下子就吐了,甚至溅到了普罗修特的高档皮鞋上。

      恐惧冒出来攥住了我,我怕他会生气,然后收回这个能让我暂时思考是否要反悔的安全屋。

      然而他并没有。

      他抽了张纸把鞋尖擦了擦,接着站起来绕到我身后,搂住我的肩膀。

      “亲爱的。”生平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你应该好好想想。”

      随后他松手,一串踩过木地板的嘎吱声后,他上到二楼去了。

      我再次感受到那股毛骨悚然,和里苏特笑起来的感觉一样。

      他肯定不是真心的……他在试探我……

      我已经没法回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死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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