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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你知我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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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生暗自思量,真正的明婉婉,恐怕已遭不测。却还是望着贺知琅,假装疑惑道:“明婉婉有何变化?贺小姐请细细说来。”
贺知琅扶起跪地哭泣的春桃,沉吟道:“那是和尚第二次来府上……”贺知琅边说,边陷入这几日刻意回避的回忆。
自从云锦僧人来贺府赠了贺知琅画作,贺知琅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整日盯着那幅白衣仙子的画像,沉溺于仙山云海英雄救美的遐思。
春桃为她梳妆,她举着发钗问春桃:“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与他初见,便穿的是嫁衣,让他觉得我同那墓妖有了私情,回到天界,他才不愿与我相认。”
春桃轻轻拿过发钗,为贺知琅插入云鬓,温言劝慰道:“虽说小姐生得确实如同九天仙女下凡,可那和尚说的故事,我是半点不信的。世上哪有画上这般谪仙一样的公子。”
贺知琅听了,只是闷闷不语。
用饭时,春桃见贺知琅只吃了一口便停箸发怔,便将一碗鱼汤轻轻推到她手边,贺知琅惘然道:“你不是说,那和尚有识人之术,姨娘们对他都很信服么?”
春桃不知如何接口,只能把小姐平时爱吃的菜,换到她近前。
贺知琅:“你还不快去打探一下,和尚几时再来,我还有话要问他。”
春桃叹了口气,嗔怪道:“来了一次便让小姐魂不守舍,他敢再来,我就把他打出去!”
话虽这么说,过了两天,春桃看到自家小姐在飘着细雪的清晨,赤足踱步到院子里发呆,还是一阵风地跑去三姨娘那里,打听起和尚的下落。
也正因如此,当那云锦僧人噙着一缕魅惑又凌厉的笑,端坐在那幅画作下,优雅吃茶的时候,春桃委实松了口气,心中暗道:你若再不来,我家小姐怕是要失心疯了。
和尚没有回眸,却似背后生了眼睛一般,随手一挥,身后的那幅画卷,便有云气冉冉流动,继而浮现仙山琼阁,白衣仙君足踏祥云,矜贵疏离的面容如雕似刻,呼之欲出。
贺知琅黛眉微挑,眼波流转地望着画像,痴痴地问道:“大师可是用这幅画像宽慰于我?世间哪有这般谪仙似的公子?”
云锦僧人好整以暇地喝着茶,半天才清音泠泠地说道:“小姐不日便可与画中人相见。”
言罢,从怀中摸出一只锦盒,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道:
“这丸药,给明婉婉服下,你自可与画中人相会。”
贺知琅讶然道:“大师怎会识得婉婉?她平素都在京城,近日也未曾来广陵走动。”
云锦僧人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令兄的婚帖送至京城,明小姐知道了,自会来府上。”
这次不仅贺知琅大惊,连春桃都忍不住“啊”了一声。
贺知琅:“大师莫要说笑了。我家兄长何时要娶亲?阖府上下都闻所未闻,婉婉又怎会收到兄长的婚帖?”
云锦僧人但笑不语。
春桃将那装药的锦盒接过,交与贺知琅。她小心地用纤纤玉指拨弄珠纽,打开锦盒,一枚夜明珠大小的朱红药丸,散发出如兰似麝的香气。
贺知琅:“这是什么药?”
云锦僧人:“婪尾春。只是寻常的散瘀通络药丸罢了。”
贺知琅点头道:“婉婉幼时曾随明将军驻守边关,落下了痹症,每到寒凉时节便会发作。大师洞察秋毫,令人叹服,知琅代婉婉先行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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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琅叙说至此,停住了话头。似欲言又止,又似心有余悸。
凤生接口道:“后来,果真如那妖僧所说,明小姐来府上做客了?”
贺知琅道:“和尚那天说的话,当时只道是无稽之谈,可现在想来,却都一一应验了。”
贺知琅叹了口气,续道:“那日,云锦僧人走后,我反复查看画像,哪里还有云气流动,仙人乘风,画中人虽栩栩如生,也不过是一幅妙笔丹青而已。我越发相信和尚是世外高僧,前来点化我姻缘的。”
朱唇皓齿牵出一丝苦笑,贺知琅接着道:“次日,兄长果然带回一个面目尽毁、声音嘶哑的女子,向来城府颇深的兄长,不惜与父亲决裂,也要娶那女子为妻。”
凤生与岑鸾对视一眼,心中暗道:想必贺府上下,直到李文莺死,都以为贺知尧纳的妾室是阮玉疏。
“父亲与兄长僵持不下的结果,是他们各退一步,爹爹同意玉疏姐姐进门,兄长改娶妻为纳妾。随后,一直倾慕兄长的婉婉得了消息,果然自京中赶来广陵见我。”
一直未出声的岑鸾淡声道:“此前,明婉婉性子如何?”
贺知琅道:“婉婉是将门之女,为人最是飒爽洒脱,精通武艺骑射,女红倒是半点不通。”
凤生暗道:“丞相谢运这只老狐狸,为假太子选了这样一个儿媳妇作太子妃,也亏他想得出。”
贺知琅顿了顿,声音微颤道:“婉婉见到我后,听说了兄长纳妾的原委,同我一道去见了玉疏姐姐。之后,我便把和尚的药丸,取出来给她服下。”
凤生沉思道:“明婉婉吃下这枚药丸,是什么时候的事?”
贺知琅道:“是兄长纳妾前三日。”
凤生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那明小姐见到阮玉疏,都说了些什么呢?”
贺知琅想了想,说道:“婉婉倾慕我兄长多年,宁愿舍弃太子妃的身份,也想嫁与兄长,对突然出现的玉疏姐姐,心中自是有芥蒂的。只是,当真见了玉疏姐姐的容貌,婉婉也只是客气地坐了坐,私底下倒是很唏嘘,越发觉得兄长情深意重了。”
凤生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呸”了一声,暗自腹诽道:“贺知尧与阮玉疏、李文莺之间的烂账,情深意重不敢说,情何以堪还差不多。”
凤生提示贺知琅继续说下去:“明小姐服下药丸,究竟有何变化?”
贺知琅眼中露出骇异之色道:“婉婉喝下药后,只说困倦,便在我房中小睡,午后醒来,就像换了一个人。”
岑鸾:“哦?”
贺知琅看了一眼岑鸾,像是受到了某种鼓励,继续道:“婉婉自小习武,最头疼的便是读书写字。可她醒来后,却坐在窗边,看完了我翻了一半的琴谱。”
春桃为众人续了茶,贺知琅接口道:“婉婉随明将军在北地生活多年,喜食牛肉、鹿肉,可当晚用饭,却和我的口味差不多。”
凤生道:“也许是客随主便呢?”
贺知琅摇头道:“春桃特意叮嘱小厨房,为婉婉现做的鹿炙,我为她夹到碗里,她碰也没碰。“
春桃在旁点了点头,小声道:“那日,太子来府上,同大少爷一起,在后花园遇见了明小姐,明小姐竟好似不认识太子一般。”
凤生:“这可奇了,怎么说,明婉婉也是要做太子妃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在贺公子面前,与太子装不熟?”
贺知琅道:“别人或许会如此,但婉婉生性豁达,又是个直肠子,断不会有这些曲折心思。”
贺知琅犹豫片刻,咬唇道:“还有一事,我本打算带进坟墓也不透露半分的,可转念一想,苏公子既擅捉妖,想必另有高见。”
岑鸾没有接口,只微微点了下头,示意贺知琅说下去。
贺知琅道:“兄长纳妾前一晚,婉婉夜里曾与兄长密会过。”她眼睛看向窗外,恍惚重回那个夜雾凄凄的夜晚。
——
因次日便是贺知尧的大喜之日,已过戌时,贺府仍张灯结彩,人声喧嚷。
贺知琅因画中人无心睡眠,她系了件披风,起身去花园散心。
清冷的月夜,徘徊着潮湿的雾气。远远的,似乎看见莲池边有人影晃动,贺知琅心道:不知是谁,同我一样夜不能寐。于是不紧不慢地向莲池行去。
池畔有一片灵璧石,贺知琅的身形,刚没入黑黢黢的石影,便听一男一女,正压低声音,激烈争执。
贺知琅心头一震,听声音,正是兄长与明婉婉。她顿住脚步,心头暗忖:这么晚了,婉婉怎会在此与兄长相会?
她透过灵璧石的孔洞,向外看去,明婉婉似是刚从水中捞出一般,衣裙发髻尽湿,她双手手腕被贺知尧单手扭住,只听贺知尧低声喝斥道:
“我亲眼见你将那丫鬟沉湖,你休要百般抵赖。”
明婉婉弱不禁风地抽泣道:“我能将她怎样?她失足落水,我好心去救,知尧哥哥竟这般攀诬于我。”
贺知琅听到此处,怪异的感觉触电般闪过脑际,她心中暗道:“婉婉向来称呼兄长为‘贺公子’,‘知尧哥哥’她是万万叫不出口的。况且,婉婉一身武艺,又怎会被从未习武的兄长扭住手腕动弹不得。”
“知尧哥哥,你先放开我。”明婉婉再次柔声恳求。
贺知尧听到这声轻唤,也是一怔,扭住明婉婉的手,不自禁地一松。
明婉婉抚着手腕的指痕,低低饮泣道:“ 初相见,我于莲池畔遗落了金钗,你还与我的,却是一个石青色蝠纹鸡心荷包。”
贺知尧听了一惊,他连退两步,沉声说道:“明小姐,你怎会知道……”,他心念电转,剑眉紧锁道:“你见过玉疏?”
冷月下,明婉婉泪眼朦胧地抬起眼帘道:“知尧哥哥,你该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