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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不是第一次 ...


  •   隐在灵壁石后的贺知琅,越听越糊涂:明婉婉不仅不爱女红,也向来鲜少佩戴首饰,即便和京中贵女偶有走动,也没见她戴过金钗。至于兄长,他对婉婉,向来敬而远之。方才话中看似有来有往,这又算是哪一出?

      贺知尧目光闪动,一声“知尧哥哥”让他一晃神,想起另一张清丽的面容。

      三年前的仲春,祖父大寿,父亲贺存将广陵达官显贵都请来府中做客。酒后薄醉,贺知尧陪着两三个年岁相仿的公子哥儿,在园子里转一转,散散酒意。

      也是在这莲池畔,几位小姐分花拂柳地走过,一个身形分外纤细玲珑的少女,薰风拂乱了云鬓,一只金钗自发间随风而落,划过一缕微芒,落入春草间。

      贺知尧踏前一步俯身,修长的手堪堪触及金钗,一只莹白无骨的素手,温软地轻轻擦过他的手背。他匆促抬眼,一张粉白清丽的脸近在咫尺,杏子眼在春光下如剔透琥珀,温柔中带着些许赧然。

      贺知尧将那金钗攥在手中,突然间就不想再撒手,他解下腰间不离身的石青色荷包,塞进那只莹白纤手,暄风迟日,绿水风清,相看欲相唤,脉脉不得语。

      自那以后,又过了两月,便是乞巧节。琴川渡的长街花天锦地,笙歌鼎沸。

      一个中年文士卖力吆喝道:“花灯射覆赢簪子咯,瞧一瞧,猜一猜,看一看。”

      贺知尧停步,见文士摆在街口的案上,一字排开一溜花灯,如若掀开花灯,是簪子便可拿走,是灯谜就要猜一猜,猜中了仍可赢取簪子。

      贺知尧见那簪子不过是些简单粗糙的沉花簪,却不由想起之前捡拾的金钗,于是伸出手去,便听一声浅浅淡淡如风过耳的声音,柔柔说道:

      “我来试试。”

      贺知尧侧目,一旁的粉衣女子与他同时轻呼:“是你?”,正是莲花池畔掉落金钗的那位小姐。

      贺知尧眼眸波光顿生,扬唇一笑道:“你先。”

      谁知那小姐也同声同气道:“你先。”

      两人相视而笑,贺知尧为那少女揭开她面前的花灯,一条灯谜露了出来——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猜一字)

      “风。”他们又同时开口说道。说罢,两人定定望住对方,只这一眼,便如同度过了朝朝暮暮。

      纵使贺知尧闭上双眼,那日少女巧笑倩兮的清秀面容,也似惊鸿照影,长留心间。这会儿,贺知尧迷惑地望着眼前明婉婉的脸,发丝面容虽犹带水渍,却端庄明朗,俊美英气,无论如何也无法与那张令他刻骨铭心的面庞重叠在一起。

      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眼前的明婉婉却颤声道:“知尧哥哥可还记得乞巧节的灯谜?”

      贺知尧心头一紧,只听明婉婉又道:“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贺知尧无法置信地呆立当地,明婉婉接着道:“那晚,你我泛舟琴川渡,我为你弹了一曲《清夜游》。”

      这些只有他们两人才知晓的细节,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说与旁人听。可若眼前这人是她……不,又怎会是她?贺知尧心中已乱成一团麻。

      他隔着夜雾看向寒夜中跪倒在地,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人儿,仿佛在看无数个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肺腑的那个她。脑中仅余的清明如一星烛火,风过尽灭。他扑上去紧紧抱住明婉婉,颤抖炙热的唇,将那一声“知尧哥哥”零落碾碎,化作辗转不拘的吻,在星月下彼此纠缠。

      躲在不远处偷瞧的贺知琅看得满面飞红,正不知所措,便听春桃寻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地飘过。

      春桃:“小姐,小姐——”

      贺知琅拎着裙摆,转过灵壁石,蹑手蹑脚向春桃跑去。

      ——

      贺知琅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对凤生和岑鸾说道:“不怕苏公子和姑娘笑话,婉婉虽一心想嫁入我们贺家,但她对兄长却算不得有情意。”

      苏凤生道:“难道她只是不想嫁与东宫?”

      贺知琅道:“婉婉不拘小节,洒脱恣意,又怎愿一辈子拘于宫中。况且,我兄长对婉婉,从来只当妹妹看待。退一万步讲,兄长已经有了玉疏姐姐,我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她们两个怎会深夜私会,还……做出那等事来。”

      凤生点头叹了口气,想问的都已问得差不多了,她看了看岑鸾,对贺知琅说道:“贺小姐,我家公子尚有要事在身,今日便不再叨扰了,贺小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在感谢之至。”

      贺知琅偷眼瞧向岑鸾,害羞道:“苏公子若再有疑问,尽管来舍下寻我便是。”

      岑鸾却疏离地扫了一眼贺知琅,冷声道:“妖僧说的话,今日起,你便忘了吧。”

      他玉指轻扬,一簇冰蓝的火焰飞向那幅画轴,纸上早已经空空如也的画卷瞬间烧成灰烬。

      贺知琅尖叫一声扑上去,只来得及握住一片纸灰。她想牢牢抓住这唯一的念想,谁知,纸灰转瞬化作尘屑,不着痕迹。

      数日来,这幅画几乎刻在了贺知琅的心尖上。一日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她便会盯着这幅画,朝思暮想。

      现在,画中人近在眼前,一切却转瞬成空,贺知琅的心像是一并随画卷烧成了灰,她扑倒在地,徒劳地四下摸索,再看看空荡荡的墙壁,终是从破碎的腔子里绞出一声痛哭,当真是哭得撕心裂肺。

      岑鸾淡漠地扫了眼贺知琅,随手挥出一片星芒,抹去了她和春桃关于那幅画作的全部记忆。

      ——

      直到出了贺府,坐上马车,凤生还不时觑着岑鸾,一脸的不可思议。

      “有事?”岑鸾淡声道。

      凤生的圆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一脸八卦地问道:“你们瘟神都这么无情无义么?你就不怕熙龄回到天上,想起你今日对他的种种?”

      岑鸾轻哼道:“我打了她,还是骂了她?”

      凤生:“嗬!你比打她骂她还要灭绝人性好嘛?简直就是把她的心掏出来,踩在地上摩擦。”

      岑鸾闭上眼,脸上写满“懒得理你”四个字。

      凤生却向他身边挪了挪:“哎?问你个事呗。”

      岑鸾:“嗯。”

      凤生哂笑道:“我家苏公子,几时在应天府说了亲事?我这贴身丫鬟,怎么半点消息都不知晓?”

      岑鸾:“无聊。”

      凤生:“明明是你亲口对贺小姐说的!”

      她用肩头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臂膀,笑嘻嘻地说道:“你抢婚熙龄的事,是不是真的?后来,在天庭重逢,你又为何装作不认识她?说!你是不是吃味了?”

      凤生凑近岑鸾,细看他低垂的鸦翅一样栖落的羽睫,岑鸾细长的凤目蓦地睁开,清湛的眸子距离极近地看向她,近到凤生能看到自己在他眸中的倒影。

      突然,马车外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喊,马似乎受了惊,整个车厢“咣当”一声颠簸摇晃。
      凤生整个头脸结结实实撞向岑鸾,岑鸾刚来得及说出半声“定!”

      凤生软软的唇瓣,便轻轻定在岑鸾的薄唇上。一时间,风烟俱静,阒然无声,凤生看到一团小小的自己,如花枝弄影,沉没在岑鸾高贵清华的眸光中。

      这一息,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瞬间即逝,感觉到定身咒已解,凤生飞快地按了按紧张到发硬的脸颊,嗫嚅地说道:

      “对不住了,大瘟神,我不是故意的,你还是干净的。”

      说完这句话,她便后悔地想让辰光倒流。

      再看岑鸾,大瘟神不愧是大瘟神,霁月风光,不萦于怀。他淡淡扔下一句:

      “又不是第一次。”便一挑车帘,探身出了马车。

      剩下凤生独自呆坐,尴尬地扪心自问:“不是第一次?说的是他?还是我?”

      ——

      马车外的琴川渡,阴风怒号,风雨晦瞑。狂风掀起路人的寒衣,让人瞬间辨不清方向,不知向何方前行。

      凡人只道是遭逢了恶劣的坏天气,急着关闭店铺,搬运东西,搀扶老人,护住孩子,一路哭喊着往家赶。

      凤生却知道,琴川渡的水上,凡人看不见的虚空,正有神尊与邪灵斗法。

      她紧了紧腰间的“善罐”“恶罐”两枚宝葫芦,瞬间恢复了原身。远远看到岑鸾白衣猎猎,袍袖鼓荡,踏上云头便追了上去。

      只见晏云开与风无岱,一黑一白两尊门神,金锏银鞭搅动漫天风雷。百里琴川浊浪排空,浩荡腾涌的水雾之间,一个面色惨白,端凝英气的红衣女,正与两位门神激烈交战。

      凤生凝神细看,红衣女正是明婉婉,她十指成钩,周身红绫如鞭如练迎风激荡。她似乎怒极,发丝根根倒竖,原本一双明净黑瞳,逐渐变成殷红的血瞳。

      风无岱迎风而立,金鞭入水,翻搅巨浪,以移山倒海之势,压向红衣女。

      风无岱:“快!她要化形为魍魉!”

      晏云开面目沉冷,高声道:“你未着金甲,退后!”

      说罢,右手罗浮钵高举,左手金锏凌空画下符咒,只听他厉声道:“洞慧交彻,役使雷霆,体有金光,覆映吾身,魑魅俱灭,魍魉现形。”念罢,扶光曜曜,照拂四野,万钧雷霆自天而降,将明婉婉堪堪异化的躯体,笼罩于一束金光之中。

      凌霄骇浪中,一叶小舟,艰难浮沉,被巨浪拍晕的男子,身着红衣,喃喃道:

      “玉疏莫怕,我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不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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