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别》暮山烟光

3、出城

　　又是几日过去，眼见城外疫情肆虐，百姓苦不堪言，每日都有大批流民申请进城以求寻个安身之所。叶谷却也只是每日不痛不痒地下发了少许粮食，便再无其它动作。
　　叶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愈发不忍，便请求叶谷同意其带领部分郎中出城救助。本以为叶谷又会怒斥自己妇人之仁，没想到这次提议确是很轻松地被同意了。叶绥领着八名郎中出城时，还隐约有些不真实感，这一切的进展未免有些太过轻松。
　　身侧的男孩见叶绥有些走神，伸手拽了拽叶绥的袖子，叶绥回过神来看向男孩。“要出城了”男孩说道。
　　叶绥闻言忙帮男孩带上面巾，又给自己也带上——郎中说是此法有利于防止感染疫病。随后又交代随行众人都装备好，这才命守门士兵打开城门，领着众人出城去了。
　　叶绥本没打算带着男孩，城外情况凶险，男孩虽在府中被好生喂养了几日，也只是脸上多了些肉，看起来仍旧是细瘦孱弱的。
　　叶绥不放心男孩，想要将他留在府中，出门时男孩却趁着众人一个不留神，冲上了马车，随后紧紧扒着座椅，任他人如何拖拽都不肯松手。担心下人没个轻重伤到男孩，叶绥也只好由着男孩跟了出来。
　　说起男孩，叶绥偶尔叫他小孩，偶尔叫他弟弟，却唯独没有想过要给他起个名字。他总觉得一但有了名字，他们的牵绊便会不可抑制的加深。叶绥想起父亲那句“会是个好用的工具。”心下一沉，终究还是没有主动亲近男孩。
　　城门缓缓开启，围在城门外侧的人猛然一齐抬头望了过来，更有胆大者冲了过来试图混进城内，守城官兵见状立刻竖起兵刃朝向这些流民，严阵以待。
　　难民们汇聚而来的目光灰沉而又绝望，犹如实质，沉重地压在叶绥心上。
　　“护城利刃，怎能对准百姓… ”叶绥低叹一句，好似轻渺的云雾一般，还未出口便已消散，除了站在他身边的男孩，再无第二个人听见。
　　说罢，叶绥又扬声道：“在下江南巡抚之子叶绥，以家父之令携医师八名前来救治诸位，我等不曾放弃诸位，也请诸位同我等共同努力，抵御天灾。”
　　话音落下，像是唤回了人们的些许神志，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流民中传开。
　　这时，一位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扑了过来，她跪倒在叶绥面前，额头触地不起，语调破碎而怯懦，说出这句话便如同用上了毕生的勇气，她颤栗着，用沙哑的声音哀求道：“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叶绥十分不忍地扭过头，看向随行的郎中，郎中们接到暗示，也纷纷上前扶起妇人，又接过妇人怀中的孩子，细细诊断起来。
　　郎中的动作仿佛一点火苗，落入了流民们枯草般的眼中，于是迸发出了灼人的火焰。人们蜂拥而上，急切地想要挤到叶绥面前求个诊治。
　　推搡中，不免有许多老弱病残被推到在地，叶绥见状忙又扬声安抚，让众人先冷静下来，令随行官兵组织群众排起长队，依次治理，随后又令家仆将带出来的米面煮成粥饭，支起了个摊子，挨个发放。
　　众人见状，便也依照指示耐心等待，更有许多在从叶绥手中接过粥时，低声对叶绥说上两句“愿菩萨保佑您。”“大慈大悲。”“不胜感激。”之类的谢词。
　　长久的苦难磋磨出的声音如出一辙的喑哑，配上低语便好似虔诚的祷词。而在叶绥听来却只觉得格外刺耳。
　　他自觉心中有愧，这些感谢于他而言，比那灰暗的视线还要沉重百倍。

　　为了防止疫病传入城内，叶绥也只是带着随行人员住在城外的一处棚屋之中。棚屋简陋，叶绥待众人安置下来后便将郎中们召集到一处，颇有些歉疚道：“劳烦各位辛苦一天，还要住在这里，辛苦各位了。”
　　郎中们忙摆手表示不必客气，又“深明大义”“体恤百姓”之类的称赞了叶绥一番，罢了又说到，“经由我等本日的诊断，这疫病到不难医治，只是这水患不治，百姓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又会引发其它疾病，倒时便难以控制了，依我等愚见，当下还是需先使洪水退去，再安置百姓。在此期间，我等也将全力助公子遏制疫情。”
　　叶绥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只是想到父亲漠不关心的态度，又是长叹了口气，却也只得应道：“我会同父亲禀明此事，这些时日还要多仰仗诸位先生了。”
　　商讨完毕，众人便各自回房休息，棚屋中屋舍不多，男孩便同叶绥住在一处。见叶绥回来后捏了捏眉心，又坐到了书桌前提笔写些什么，男孩也忙凑过去想看纸上内容。
　　叶绥低头看了眼凑在跟前的男孩，嘴角不由自主地溢出一抹纵容的笑来，他轻抚了抚男孩柔软头发，问道：“能看懂内容么？”
　　男孩摇了摇头，却仍是盯着桌面上的纸看。
　　“想学认字么？”叶绥又问。
　　男孩倏然抬头看向叶绥，眼睛亮晶晶地，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叶绥见状，又笑了笑：“回头我便找人教你识字吧，今日不早了，早些休息，不然要长不高的。”
　　男孩闻言，听话地缩回了床上。
　　叶绥提笔思索了一阵，还是决定将一切如实记录下来，写成信件，托人交给叶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