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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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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表哥苏强把家里清扫了一遍,下午就在大门上贴上对联和有大大的福字。老夏买了鸡鸭鱼肉回来也帮着苏强,嫂子和叶琳一起烹煮,肉香在整个院子里的飘来荡去。志高还未进进家门就远远的闻见猪肉的香味,仿佛回到了儿时,过年时节妈妈会在农历二十三就开始蒸馒头,杀猪宰羊,每天都闻着年味而幸福着。
志高买了盘两千响的鞭炮和一个大礼花,拿了进来放在桌子上,就凑过去帮叶琳把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然后再单独把骨头放在锅里炖着,直到汤熬的粘稠了。叶琳说,“你们先坐下喝酒吧,我把菜端上就收拾齐了。”于是老夏拿了一瓶白酒就招呼苏强,嫂子一起坐了等叶琳,老夏就催,“快点快点,等你呢!”叶琳匆忙收拾完就坐下来开始吃饭。
“什么味道?”志高耸了耸鼻子问大家。
大家都伸长鼻子闻,叶琳“妈呀”叫一声冲进厨房里,原来把菜盛出来的时候火忘记关了,锅没刷被烤的红彤彤的。叶琳就说,“真是喝酒误事,这还没喝就误事了”。表哥就借着这个事讲了一个他们村的故事:“他们村的姑娘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酒瘾成疾,平常在大街上突然犯了酒瘾就百爪挠心,便向路人跪求一口酒喝,等过了阵子酒瘾过去了亦如常人一样。话说过这女人带着女婿回到娘家,这女婿不管老丈人大舅哥多么的不待见,毕竟大过年的总不能一口酒不给喝吧,酒桌上老丈人就拿出剩的半瓶酒底,每人酙上一瓯,饮完收了瓶瓯就端上饭来吃饭。这女婿被这一瓯酒引发了酒瘾,找了借口就溜出饭桌,众人也懒得管他。女婿就胡乱的走进了厨房,见墙上挂着一个酒瓶子,好不欢喜,摘下瓶子拔掉瓶塞一饮而尽,却没想到农村的人放东西不讲究,把农药分装了没用完随便就在厨房里楔个橛子挂起来了。等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在地上刨了一个土坑,死在了土坑里。原来毒药发作,他五脏六腑都疼的难以忍耐,用手不断地抓挠地面,就把这厨房地地面刨出一个坑来。”大家都为这个女人叹息了一阵子。
志高说,“不仅喝酒,干什么事太痴迷了都会误事的,我说一段故事把听许莜济大哥在里面讲的:说有这么一位皇帝听说民间有一个高人,皇帝听说了他的大名,就派人宣他进宫里聊聊天。这位高士走到宫殿门口的时候,皇帝正在跟一个大臣下棋,于是他就在站在门口等着。皇帝下的很投入以至于忘记了外面有人等,这时候皇帝吃杀了大臣一个子儿,嘴里就大声喊,‘杀!’,于是高人就被侍卫不分青红皂白拉出去砍头。他一万个无奈不平也没办法,于是就对侍卫说,‘我前世是一个小沙弥,有天锄地的时候不小心锄断了一条蚯蚓,没想到那条蚯蚓投胎转世后就是现在的皇帝啊,我刚才见了皇帝一面往世一幕幕都如在眼前,现在我明白了被他砍头乃是命中注定的啊!’之后大家都知道了皇帝原来上辈子是条虫。”
“这为了临时过下嘴瘾吗?”叶琳说。
“皇帝吗,都是上帝的子孙,如果说他上辈子是条虫,那么他的神的光环就不存在了,统治的合法性就会被挑战。”众人点头恍然大悟,一起笑道”“不亏是高人!”
嫂子抢过来说,“你这杜撰来的,还是我来讲一段戏吧,为这段戏我可是真的大哭一场啊。”大家就说,“什么戏还能值得你大哭一场?那就快讲来听。”嫂子就讲了起来:“说李克用不管什么时候有事没事就爱摆宴席喝大酒,刚开始打下黄金军朱温请他喝酒,他在帐里喝酒酩酊大醉朱温就安排人在帐外放火,希望一把火烧死他,幸亏他手下及时发现背起他突围了出去,从此他和朱温成了死对头。话说之后仍然死性不改,喝酒的时候还要听个小曲,看个舞蹈。正巧他有俩义子李存信会唱曲,康君立会跳舞,每天哄得李克用心花怒放,晕头转向。且说这第十三太保李存孝打败了黄巢,李克用许他潞州节度使,让李存信和康君立镇守邢州,两人一看邢州不正在朱温家后院,天天和朱温家干架那不是找死吗。就趁李克用喝的晕乎乎的时候一顿谄媚,李克用就把潞州给了李存信康君立,让李存孝作邢州节度使,李存孝就气鼓鼓的去了邢州。李存信和康君立商量,说存孝不除我二人岂能安稳,于是就偷偷去了存孝营房假传李克用号令,说阿妈让你恢复原姓,李存孝也不多想就改成了原名安静思。这俩人呢就又跑去李克用那说,李存孝那喂不熟的贼子反了去了,旗号都打出了安家姓呢。李克用大怒,就亲征李存孝,打了很多天都打不过李存孝。李克用的夫人刘夫人就说,还是老身亲自去看看存孝儿到底真反还是另有别情吧。于是单马独骑来到了存孝军营,存孝就说,阿者为何一人来此,刘夫人前后因果一说,存孝说愿和阿者一起前去找阿妈跟李存信对质。二人来到了李克用大营,李克用正在饮酒,酊酩大醉,刘夫人刚进营门,康君立看见,大叫一声,‘不好了,吾命休矣!’于是急中生智,急忙跑到刘夫人跟前说,‘阿者,不好了,亚子哥哥从马上掉下来摔得快死了!刘夫人就对存孝说,‘存孝儿呀,那个可是我得亲儿,这个时候我顾不上你了,我得去看看啊,你且等我一等。’这边康君立李存信就故意给李克用说,那个叛徒李存孝回来了。李克用把存孝叫过来,他本来就是想找个台阶下,存孝服个软这事就翻过去了。而存孝本就没有反,就不承认,父子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就闹将起来,李克用怒道‘我把你五马分尸了!’,李存信,康军立二人就立马跑到外面传令去把李存孝五马分尸。说是五马分尸,其实是四肢和头各栓五匹马,五下里一起使劲,存孝就本能得收缩,把这二十五匹马又拽了回来,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天存孝都没有死成。存孝就把李存信叫到跟前说,让我死只有挑断脚筋手筋,用锤敲碎了关节,就能死掉了。”
嫂子讲完不禁唏嘘。老夏说,“李存孝是个大英雄啊,王不过项,将不过李!就为了挣口气,死了也值得!”
“是啊,他是给人家放羊的穷孩子,他放羊得时候遇到一只老虎要吃羊,他就把老虎打死了,正巧李克用路过那看到李存孝如此应勇就把他带走当儿子一样抚养,让他上阵杀敌,辅佐唐朝。”嫂子说。
老夏说,“我们这样的穷人啥时候能碰上个贵人,不求立功报国,哪怕能混合人模狗样的也好!”
苏强接过来话说,“还真的有个机会,前两天有个老乡找我,听说我以前在老家干过包工头,就问我能否回家拉几个人做些修路盖房的小工程。哎,我就想在农村盖房子我可以,在城里盖房子我就没了把握。”
志高说,“没啥难搞的,就看着人家给的图纸干就行。我能看图纸,哥,你回家带人来咱们兄弟一起干!”
“我这没文化,跟城里人耍心眼哥耍不过。我看这样吧,我领着人干活,你来当头发号施令,你觉得能不能干的了?”表哥问。
志高沉思了一下表示完全没有问题,老夏,叶琳都赞成。老夏说我也跟你干,有饭一起吃,有难一起担。志高说,“那好吧,我们就这样干吧!”于是除夕的喝酒就变成了开会。
春节过后,表哥从老家带来五六十口子人来。年龄大的六十多了,年龄小的十五六岁,其中有父子有夫妇有兄弟。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表哥苦笑着说“这些以前都是跟我的,现在还有他们的孩子。听说跟我出来都吵闹着要来,这还没有带完呢。”
志高跟老夏,叶琳,表哥一起开会讨论如何安排这些人,他们都是亲戚邻居,或者邻居的亲戚,亲戚的邻居,都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最后决定这些人分成三组,苏强领着强壮的青中年大概有三十人去建筑工地做楼房,厂房的施工工程;老夏领着老少结合的男劳动力大概十七八个从事修路等简单的工程;表嫂领着妇女大概十二三个从事园林绿化轻体力工程。从建筑队里抽出四个人去培训电焊,两个人培训工程车辆操作,费用从五个人的积蓄里垫付。叶琳负责各种采购伙食,从园林施工队里抽一个中年妇女协助做饭,不做饭的时候就去施工队。
几十人需要马上就去工作,否则饭都管不起啊。还好表哥马上和那个老乡联系上了,老乡正在负责建设一个工业园区,因为投标的时候工期都签的断,就为了挣取到这个工程,现在甲方催的紧,正缺人手。第二天队伍拉到了工业园区,老乡见直摇头,“这么大个园区你就这几十个人徒手干到驴年马月啊,现在讲效率和速度,懂不!”老乡说。
志高苏强,老夏商量说,“我们能拿到这个大工程的一部分已经很幸运了,一定不能让他们失望,我想我们这样来做吧,表哥再回家拉人,让刚来的这些人往家打电话,就说我们拿到了大工程,总之往好了说。老夏和我去看设备,我们买就是二手三手的设备也买不起的啊,我们就去租赁,这个相对来说成本会高但对我们是合算的。”老夏说,“我们要考虑前期的投入,这设备的费用,还有每天的吃喝开销都是很大一个数,所有出来打工干活的人都是肩膀头上扛嘴出来的呀。”
“我回家之前,还是和志高一起去找老乡,争取让他们预付一部分工程款,这样我们可以租来设备。”表哥苏强说。志高表示赞成,“我们以后要建立规章制度,越是这种那种关系没有制度就是天天扯淡了。这个制度用来规范行为约束行为,要大伙儿一起参与进来,我看不如让琳姐和大家伙了先过过话。”他说,“这个事情我亲自来跟琳姐说吧”。
“还有一件事,我想到别的工地上走走去,如果看到会管理,懂质量的人挖一个过来帮我们搞管理”志高补充说,“大企业都有自己的监理呢。”。老夏和表哥狐疑的相互交换着眼神,同时说:“这个要很多钱啊!”。志高说:“这个我也考虑好久了,但是就凭我们几个人对质量一窍不通,管人除了表哥之外其他人也不怎么样,再说也看不过来。老夏在账物,报价等方面还算精通,你就管那块。我们刚开始错一次就是前功尽弃,所以我们即使开始不挣钱也不能出错。”表哥和老夏最终被说服了。
在表哥和志高的软磨硬泡下,老乡领着他们找了领导,志高就把昨天三人合计的想法跟领导做了汇报,领导对于这个年轻人想法很赞成,尤其在工期方面能提前很多就更能保证项目及时引进,“火车一响黄金万两,时间就是金钱。”领导说,“可以预支30%。活要给我干好了!”
苏强又带回来四五十人,设备也租赁了回来。“我们要大干一场,我这辈子都没想到会过上这种生活。”叶琳对志高说。
“没有尝试就只有一种可能,只有敢于尝试才会有各种可能。”老夏说。
“懦夫千死,勇士一死!”志高说。
匆匆三四个月过去了,他们已经完成了一个工地的施工,子月揽的第二个工程进行了一半。一天中午,午饭后大家各自找一块地躺下午休,有人铺个纸盒子板,有人铺个水泥袋子,有人睡在木板上,突然有人说,“还有十天就是芒种了,我们那要收麦子了,想想怎么个回去法呀?”顿时这种议论蔓延开来,也没人睡觉了,大家就合计着要把工资领出来带回家,得收割麦子吧,收割完了要走走亲戚吧,买夏种的肥料和种子吧。回家的车票什么时候买?回来又得多长时间?
苏强最初蹲在一垛砖旁抽烟喝茶,听了大家的议论便走到人多的地方,众人见苏强来了就纷纷围过来,这个说苏头,我得走一个月,那个说苏哥,我得走二十天。苏强听了犹豫不决,大家都走了这工程就得停下来,误了工期要罚款啊,租的设备也得付人家钱啊。又想家里的粮食也不能不收啊,耽误收一季又耽误种一季,我们天生就是农民,收种庄稼才是我们的本分啊,粮食才是我们的命。
他还想到了更糟糕的事,只是他表面强装镇定。在农村的老家他领着几十口子人干活,大家并不是到月结清工资,而是谁用钱就来借,年底一下清账。可是这次不同啦,如果大家都回家肯定会都来领工资,谁不想把钱拿到家里去呢。恰恰工程款结清后他们拿出来大部分购置了转了几手的破设备,一下子要拿出这么多钱真的没有出处啊。
他站起来,匆忙交代了一下工作就去找志高。他走到了工地的值班室借了电话,拨通了志高的手机。“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当面说”,他焦急的说。志高正在谈转包一个工程项目,说让他到大门口等吧,马上回去。
苏强在大门口踱过来踱过去,不知道往复走了几百趟,好不容易等志高回来,好远他就迎过去说,“事情不好办啦!大家要回家收庄稼!”志高听了也头大起来,自己虽然是农村出身,可是却对农忙什么的缺少概念,忽略了这个事情,眼下却是如何是好呢?目前第二个工程正在赶工期,第三个项目也基本上能确定拿下了,如果来这一下以后可就接不到活儿了。
“可不可以不走啊?”志高问。
“不走?!那怎么能行呢,我们庄稼人不就是指着种庄稼的吗,农闲了才出来打工的,那可是咱的命啊!”苏强争辩道,打他心眼里那一颗颗饱满的麦粒就是他的孩子,他的希望呀。
“他们不仅要走,还得把这几个月的工资给他们结清了,可是……可是……”表哥说不下去了。
“让我想想,有没有别的好办法”他俩踱到一棵树底下,蹲下来,一个人抽烟,一个人揪着树底下的草茎。
“爷俩都在的走一个,两口子都在的走一个,兄弟也是,这样怎么样?”志高问表哥。
“这也是一个办法,就这样办那我们的人也走了大半,况且不管有几个人走他们的工资肯定要一起带回家的,谁出门都是为了挣钱,不让谁带走谁也不干。”表哥说。
“我去琳姐那看看,回头我们再商量。”志高站起来,跟表哥道别去了工地上临时搭建的厨房。叶琳刚收拾完中午的锅碗瓢盆,把晚上的青菜拿出来捡。志高到了找个借口支开了那个打杂的妇女,把事情又跟叶琳讲了一遍,叶子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志高也蹲下来帮着捡菜。半天,叶琳站起来对志高说,“方法不是没有,我倒是想出一个方法,我们在这儿干活的人就集中在我们这两三个村子,那就安排六七个男劳力回去挨家帮着收,直接找收割机收了,在家里雇几个人一起找脱粒机,把粮食负责收到家,工资按照在工地出工算。另外关于工资的事,就要动员大家入股,大家合伙干,先动员几个带头人剩下的人就好办了,夏种买花肥种子钱并没有多少,让苏哥也能弄清每家的田亩数,按照这个去发就可以了。”叶琳微笑着说,这让志高想起来许莜济给讲的众筹来办大事的故事。
志高就笑着说,“琳姐,你在这做饭真是浪费了,你的这个点子,噢,不,以后我们也得学着人家的样子说话啊,就凭你的这个方案,我们以后一定会干的更好”。志高说完就去跟表哥说这个方案去了。
四个人又合计了一遍,决定老夏从施工队里抽出八个男人,再从维护路面施工队里抽几个老头补充到施工队干点轻松的活,另外还是让叶子去动员关于工资的事,叶琳说,“干吗这种得罪人的事都让我干呀!”,表哥说,“叶子嘴甜啊!”
工地上有个人叫老秦,四十岁左右。他找苏强说要把他儿子调到工地上干,在修路队里挣的太少,还等着他多挣点够钱回家盖房子呢。
苏强说,“秦哥,你那儿子不到十六岁呢,你能这样舍得啊,就是你舍得我心里都过意不去啊!”
老秦红了脸说,“苏强啊,你算算就凭我一个人,他在修路上吊儿郎当的啥时候能挣够盖房的钱啊?三年十八岁啦,在农村就得找对象啦,盖房子得七八万,找媳妇十万彩礼,我俩这样得攒十多年,那还娶个毛老婆?!”,“再说了,想当年我十三岁就在生产队和劳力一样干活,不也能干下来了么。”
“我还是觉得太小,累坏了孩子你说咱图个啥吗?”苏强打心里上还不想接受,但老秦是和他从小长大的玩伴,哥俩从小亲兄弟一般。小的时候,苏强被一个大孩子欺负,老秦那时候长的高,直接分开围观的人挤进去,二话不说岔开五指一巴掌扇在那小子腮帮子上,那小子脸上登时起了五道手指印,半个腮帮子立马肿了起来,那时候老秦就是他的保护伞,他一直当老秦是最铁的大哥,所以老秦的话让他左右为难。
“让他来试一试吧!”最后苏强向老秦妥协了。
小秦来找苏强报道,“强叔”,他叫了一声就害羞一样低下头,小秦个子还没长成,瘦瘦的,脸面白净倒是浓眉大眼。“噢,小秦,你这样吧,跟着鲁师傅和全叔一组干吧。”苏强安排道,然后跟老全和鲁师傅吩咐道,“这个是外村老秦家的儿子,大家担待一下照顾点,他才十五岁,大家多照应下。”老全和鲁师傅也点头答应,带着小秦去做工。
苏强这要安排有他自己的考虑,鲁师傅是他从小带出来的,他跟着苏强干的时候也就十六七岁,那时候也是又瘦又矮,现在长的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人也老实。而老全五十多岁了,办事比较沉稳,这样三个人搭档也能相互照应。老秦在另一个工地,他安排完小秦隔天还专门溜达到另外那个工地告诉老秦,让他不要担心。
十几天后,一天午饭后大家照例各自寻了自己的地去午休,小秦也拿着一个纸板到楼上去,躺下不久就听楼下隐隐约约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声音很小却也隐约可辩,“你让一个小孩子跟我们一起,他能干了什么?却跟我们拿一样的工钱”。很像鲁师傅的声音,压低了嗓门又似是而非的样子。“我也看到了,人家虽然小并不比你干的少,所以你说他年龄小我认可,你说他干的少我却不认可。再说了谁都是从小的时候干出来的,你也十五六就跟我干,我也按劳力一样开给你工钱。那么他现在也是,我也这样给他开”强叔也低了嗓门轻声说,却又充满着威严。那人不在说话,许久听见趿拉着鞋擦着地面远去的声音。
小秦许久不能平静,这明明是在说自己,却又不好跳出来跟他讲理,毕竟没有听见他指名道姓的说。他想,我还是找个时间跟强叔说声还回去修路吧,不能让他因我难做人。
第二天,三个人的工作是浇灌水泥,一个人把水泥和沙石按照1:2:3进行配比了,看着情况加水用铁锹来回翻着和,直到翻均匀,铲到独轮小推车上,一个人负责推着车子运到铺满钢丝网的待预制楼板旁,第三个人把水泥用铁锹铲去填充。轮到鲁师傅装车小秦推车的时候,鲁师傅故意的把车装的满满的,稍微倾斜似乎就要流出来。小秦每次都吃力的推着,有次路上有个小坑,小秦两手使力不均,车轱辘一扭,车就倾倒了,一车的水泥就全部倾倒了路上,老全拿铁锹过来帮着铲,小秦也不吱声,从老全手里抢过铁锹自己装满。他就要证明给他们看,我干的活跟你们一样,我得让强叔抬起头来,我没给他找麻烦也没给他丢人。
第三天还是填充水泥,这次不是用独轮车推,而是往二楼吊。和水泥不变,把水泥和好装到用水泥袋子做的兜子里,一个人在二楼提,提了送给另一个负责填充的人,他在拎了倒在平台的钢丝网上,摊平。小秦和水泥的时候给他们两人铲每次都是半兜子水泥,轮到鲁师傅铲,小秦在二楼用绳子往上提的时候,他总是铲的满满的一兜子。提了十几兜子小秦手掌面就全被绳子撸出血泡来,再提了十几兜子,血泡就被推挤到了指缝的嫩皮肉处,撕裂,蹭破,血和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流到绳子上,滴在水泥兜子上。开始只是手钻心的疼,小秦还咬着牙挺着,再后来胳膊也酸的抬不起来了。
鲁师傅又慢慢的一大兜子提过来,水泥都满的溢出来流到了地面上。小秦不动声色看他挂在绳子最下端的钩子上,他突然的爆发起来,指着正在下面挂完水泥直起身来的鲁师傅破口大骂,“你长得人模狗样,专干这种损招,我忍你很久了,信不信我弄死你!”他一阵大骂,他想鲁师傅肯定会跟他回骂,他就下去跟他打一场,哪怕被重重打一顿,打的头破血流也不能受他这种窝囊气。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鲁师傅一声没吭,重又提走了水泥倒了半下又提过来。小秦好失望,没有按照自己预设的剧本演,自己反而没了趣,他像泄了气的皮球。在他心里这个人长多么像水浒传中的鲁智深一般的人物,他一直把他当好汉,曾经以能跟他搭档干活为荣,这两天他做的事让他很不齿,故意刁难自己也就算了,怎么能挨骂了连屁都不放一个呢。
老全走过来,他跟小秦轮换了岗,安抚着小秦让他休息一下去厨房溜达一圈看看中午吃什么饭。他下去又把鲁师傅说了一顿,鲁师傅跟老全是一个村子的人,老全这两天对鲁师傅做的事也有些不满,只是不是当事人并未感觉到这事得恶劣程度。
其实,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子月正好过来巡查工地的施工情况,他站在不远处的柱子后边目睹了发生的一切。他从这个火爆脾气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想这个孩子不该在这儿从事这种工作的,我还是跟苏强了解一下吧。
两年后,子月打听到许莜济出来了。他买了一个皮包,提了三十万现金亲自去还。
叶琳说,“还钱也没像你这样还的,现在直接汇款,或者存了存折送给他,多么方便啊!你大老远提了一兜子钱多危险啊”。
“其实还的不仅仅是钱啊,我得亲自去看看三哥,就是不给他钱我也要去看看他”,子月说。
“那让老夏跟你去吧,你表哥分不开身,老夏应该还可以的”,叶子还是不怎么放心他,又叮咛他道。
“没关系,我会放好的”,子月说。
他拿了一个大行李箱,把皮包放在大行李箱里,行李箱里又放了平时穿的衣服等用品。
许莜济住的是一所城市郊区的农家院子。子月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中年妇女的咒骂,“你个吃牢饭的,死里面多好,出来干吗?!”,却并未听到回音。子月抬起来的手又悄悄放下,他把尴尬了别人。等了大学五六分钟,重又抬起手,敲了几下门,院子里踢里踏拉走过来一个人,把门拉开看着子月,子月也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长着一个肥猪一样的脑袋,一头短发,身材矮胖。看见子月领着大大的行李箱敲门立马由怔楞着转而笑脸相迎,“您找哪位?”他笑着问。
“这可是许莜济先生府上?”子月问。
“正是,正是,进来说话”,她接着向屋子里喊,“老许,老许,来客人啦!”
“三哥,子月啊,我来看你啦!”,子月在院子就大声喊,许莜济从屋里走出来,俩人牵手走进屋子里。
客厅里墙上挂着毛主席全身像,左侧挂着一口挂钟,右侧贴着孩子的奖状,奖状的上方有不伦不类的贴了一张奔放的傲梅图。靠墙一张八仙桌,上摆了两尊瓷瓶。客厅两侧放了两排竹椅。
许莜济拉子月在左侧竹椅坐了。二人相述了离别的牵念,当子月提起相助一事时,许莜济打断了他的话,子月会意。许莜济说,“你在外面闯荡两三年了,知道当前的社会最缺啥不?”
“谈最缺的,三哥,最缺的是钱!”子月说。
许莜济拿出一把菜刀,摸着刀印说,“这是什么?”
“刀啊!”
“你觉得我傻是不,”他笑着说,“刀的印处是什么呀?”
“三哥,你不用说了,我懂了”。子月说。他没有把大行李箱打开。
“我们已经服了刑,以前的账就是算清了,你出来了还用各种软刀子捅你,这个仇我们还是得报的。”子月对许莜济说。
“子月,你还是不懂你三哥”,许莜济拍着他的肩膀说,“我这些罪是为什么得来的呢?为了我自己吗?”他沉默了一会,接着说“也算为了自己,他们抓在手里搂在怀里的都有我一份的。”
“好的,我都拿回去,后续我给你把他们玩完”子月恨恨的说。
周末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叶子说,“咱们两三年都没有好好的吃一顿饭,喝一顿酒了”。
嫂子说,“以后我们每月也要聚一回吧,不然就生分了。”
酒喝半酣,老夏拿起酒杯,自己给自己满上,啤酒的泡沫还在酒杯里起伏,明灭,他站起来叫了每一个人的名字,说,“我一直有一个疯狂的念头,这么多年来不曾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小叶,今天酒壮怂人胆,我也借着这杯酒把这个龌龊的想法说出来,然后我就去干他娘的一场,我知道我这样想不好,所以我说出来,大家不要劝我,也不要嘲笑我。”
“老夏,你喝多了,来我们俩相识最久,咱哥俩喝一个不喝了,你的想法等清醒了再说,免得说了我们不知所措。”表哥说。
“我还要回去,回到我曾经奋斗过的的地方,把我这几年挣的钱在那买个大房子,开个店,只有那儿的人认识我,知道我的能力,也知道我受过的伤害有多深!”,老夏红着眼睛,转过头来又对着叶琳说,“小叶,我只有对不住你了,我知道你不会跟我回去,你无法面对那里的人那儿的一切”。老夏说着,流下两行热泪来。
叶琳拿起酒杯对老夏说 “夏哥,你知道我的过去,也知道我的现在,但是我们谁也不会知道我的将来,对于你也是,你的选择我只有尊重,不能相随了,谢谢你曾经给我过温暖和希望!我们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今夫妻之缘尽于此”说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掷杯于地,粉碎。
老夏也喝干酒,众人默坐,良久,老夏说,“我所占的股份我想转给你们三个吧,我们一起就像亲兄弟打拼这么多年,我想你们都能原谅我的”。
苏强说:“我们两口子不能接,上有老下有小,孩子考上大学得花不少,考不上眼前就要盖房子说亲啦!”他说完看向叶琳。他本意,老夏和叶琳如何也算夫妻一场,让他们自己解决最好,多少只是一碗粥从锅里挖到碗里还是从碗里倒到锅里。
叶琳看着苏强扭着头看向自己,早已明白了苏强的想法,她想,我们虽然有夫妻之实却钱财并未放在一起,自己接手未免尴尬,于是她推脱到,“我呢尽管脱离了前夫的家庭,但毕竟还有一个孩子,这么多年我也未尽抚养的义务,我虽然面对着那个家庭,那边的任何一个人,甚至那儿的空气我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可是毕竟那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要把挣的钱给我儿子,好好抚养他成人。”
众人都看向子月,子月想,“我曾经也受过屈辱,那种潮湿的味道永远都留在鼻腔深处,向周围仔细嗅嗅却什么也闻不到,然而不经意间那股子味儿却一直从鼻腔里上升,直冲脑子里,常常出现一种幻觉,‘我到底身在何处’!伤痕需要用鲜血才能拭净,而灵魂深处的耻辱是永远也不会抹去。我就是成全了他,他也抚平不了那往日的屈辱。”子月站起来,举杯向老夏说,“夏哥,你的兄弟接了,但也听兄弟一句劝,有些事该放手就放手吧”。
老夏说,“当着叶子我本不该说,今天我说出来心里坦荡,就是委屈了小叶。不就是钱吗?我和孩她娘初中就相互喜欢,十来年的夫妻苦也苦过,累也累过,没想到因为虚荣的东西而各奔东西,我想羞辱她,其实也更想知道她过的好吗?”
“老夏,你就是一只屎壳郎,看起来外壳坚硬,却有一颗柔软的心”,嫂子说。
“老夏,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也等着你,等你解开了那个结,还回来吧!”叶子说。老夏揽过来叶子,叶子悠悠的对他说,“你就是一个孩子,找不到了家,我这儿永远都给你敞开着门”!
老夏忍不住抱着叶子哭,叶子反而笑说,“能不能像个爷们!”
子月想,爷们又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老夏近乎疯狂的想法按部就班的实施着,推进着。他想着子月曾经给他说的一句话,“天下为婆,想想何尝不是如此,男人的拼搏大多数还不是希望被自己的女人欣赏,让她幸福快乐吗!就像女人一样啊,女为悦己者容,她精心的修饰不就是为了自己的男人欣赏她吗?”
她爱着她的前妻,尽管分道扬镳但青梅竹马,点点滴滴,情溶解在血液里爱楔进骨子里,他也更恨她,而恨并不比爱浅多少。她带走了半生拼搏的积蓄,也带走了后半生的依靠和希望,想到曾经在饭后拥挤的餐桌上辅导着儿子的作业,周末的清晨一起带儿子跑步锻炼,他就心疼的无法呼吸。更让她心疼的是内心的空虚,无依无靠的孤独。叶琳跟他若即若离的关系让他痛不欲生,因为失去过就更渴望牢牢的攥在手心里。他却无法抚平她深深的创伤和对家庭的恐惧,当每一次情到浓时,叶琳都像一个小兔子一样逃避。他不明白在生活中活泼,充满青春活力,在工作上精明干练的小叶子为什么会逃避爱,现在他的离开一方面是报复前妻的嘲弄,一方面却是选择和叶子风平浪静的了结。“我心爱的小叶子!”他内心里呼唤着她的名字,内心撕裂的痛疯长。我们织就的茧终于挣破了,哥哥希望你是一只春天里的蝴蝶!
天色向晚,老夏从自家的店里出来,走不多远迎面碰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这不是老夏吗?真的想不到见到你,听说你去了南方了”那个女人说。
“梅子,在南方没混好,这不又回来了吗,正想着找你呢正好巧遇!”老夏对她说,她是前妻要好的闺蜜梅子,以前在一个车间工作,老夏也很照顾她,跟老夏也是无话不谈的。
俩人一起走进一家小酒馆,找了一个僻静靠窗的桌子坐下。
“她到底过的怎么样?”老夏忍不住说。
“她就是个喜欢高枝儿的喜鹊,当年我劝她也不听”梅子说,“你们分开半年,她认识了一个老板,五十岁上下,妻子得病去世了,带着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女儿,那个男人做的化工产品的生意,也舍得给她花钱买衣服买化妆品,他开了奔驰,我们这个城市里也没几辆奔驰,她觉得那个男人是真心对她的,俩人就领了结婚证。”
“这下终于满意了!”老夏说,还带着深深的自卑。
“满意?!你听我说,这个老头儿结婚说扩大经营,把规划书拿个她看,然后就把她的房子还有那个男人的房子都卖了,租住在一个小阁楼里,后来又说做生意陪了很多钱,她想想要离婚,可是一打听离婚的话还得替他背一半债务”。
“那不是一个骗子吗!明显是故意转移财产吗?!这年月做什么生意会赔钱”老夏愤愤的说。
“她说那个男人身体上也不怎么好,他就买了什么棒之类的在她身上到处乱捅,她有时候就害怕不回家。”梅子说, “不过,也不用担心什么转移财产了,你那个儿子可是比你出息多了,你儿子和他的女儿差个两三岁,放假回来大家都挤在阁楼里住,大人白天都上班去了,他俩却好上了,俩人也不敢给大人说,就悄悄留了一封信收拾了东西私奔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老夏惊的嘴巴张的大大的一时合不拢。原来前妻是这么个活法,作吧!作吧!这都是她自己作的,就自作自受吧!他发着狠想。儿子也算长大成人了,也有了自己的主张,敢作敢为的确比自己有出息,但他说不出还是欢喜还是忧伤。他就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啤酒。
梅子把他送到家里,这是这个城市里最豪华的小区,有着最高的楼层,最高三十三层,老夏住在三十二层。买房子的时候他说三十三层天,我不敢走的太高,就买了三十二层吧。他已是烂醉,倒在沙发上跟梅子挥手作别。
半夜他起身踉跄着走向阳台,打开窗户,秋天的风凉凉的吹在身上,他感觉像跳进了一个水潭,秋天的凉意浸透了皮肤,渗到了骨头里,浑身都溶解在风里,灵魂已空灵在月色之中。
他低头向地面上看去,他想到春天外婆家的田野里开满了火红的玫瑰花,那花是那么的红,渲染了半边天。他说,“原来我就是那玫瑰花,原来那玫瑰花是我!那是多么绚烂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