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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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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筝没再提“换人”的事。
但她给白舒月立了新规矩。
“在我面前,不许比手语。”早餐时,秦筝将咖啡杯往桌上一放,陶瓷与大理石碰撞的声音在空旷餐厅里格外清晰,“看着碍眼。”
白舒月握着勺子的手僵住了。以为昨晚她猛踩油门,把车子开得飞起,回来后,只让女佣送来一个馒头,就已经是全部的惩罚。
她抬起眼,对上秦筝冰冷的视线。那里面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想说什么,用嘴说。”秦筝靠回椅背,双手交叠在身前,“说不出来,就别说。”
白舒月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涌起一阵熟悉的紧缩感,像被无形的手扼住。这么多年以来,每一次试图发声,身体都会先于意志做出这种反应。
她低下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
“怎么,听不懂?”秦筝的声音沉下来。
白舒月摇头。她听懂了,只是做不到。
“做不到?”秦筝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那就别吃饭。”
她抬手示意,侍立在旁的女佣立刻上前,收走了白舒月面前的粥碗,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犹豫。
白舒月看着空了的桌面,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原来有钱人都喜欢拿不许吃饭作为惩罚,她也不例外。
“还是说,”秦筝站起身,走到她身侧,阴影笼罩下来,“你想继续去灵堂守夜?”
冷冽的信息素随着她的靠近悄然扩散。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气味,是Alpha对空间的本能掌控,是无声的威压。
尤其在知道信息素对白舒月不起作用后,秦筝更加肆无忌惮的任由它逸散。
白舒月紧张的咽下口水,感到后颈那片平滑的皮肤微微发烫,她似乎对秦筝强势的信息素产生了应激反应。
她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选一个。”秦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说话,吃饭。还是闭嘴,跪着。”
餐厅的落地窗外,秋日的阳光正好。后花园里的枫叶已经开始转红,在晨风中摇曳生姿。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祥和,与餐厅内紧绷的气氛形成刺眼的对比。
白舒月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张开嘴。
气流穿过声带,试图振动出声音。但肌肉记忆比意志更强大——喉部肌肉瞬间锁死,只有细微的、破碎的气音从唇缝间逸出,像漏气的风箱。
“……我……”
一个音节。含糊不清,嘶哑难辨。
但确确实实,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秦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她没有说话,一味消耗不多的耐心。
再次尝试。
嘴唇张合,喉结滚动。每一次发声都像一场搏斗,对手是她自己的身体,是她多年来用沉默筑起的堡垒。
“……不……”
断断续续的字音像从碎石堆里抠出来的,带着粗粝的棱角。
秦筝盯着她看了很久。眼神里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真够难听的。”她最终评价道,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给她找个老师。”
秦筝走后,女佣端出被没收的早餐。不知道是善意,还是连她都没听出来的授意。
白舒月后悔跟她“作对”了。
…
下午两点,老师来了。
四十岁上下,穿着浅灰色的套装,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光滑的发髻。她脊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优雅得像一幅古典油画。
“这位是周老师。从今天开始,她教你说话。”女佣先做介绍,然后对老师说,“秦总希望尽快看到结果。”
“心因性失语症的治疗需要时间,也需要病人的配合。”周老师声音温和,带着专业人士特有的沉稳,“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
女佣退了出去。
房间再次归于安静。
周老师适时地开口:“我们可以从最基础的开始。发声练习,呼吸控制,慢慢来。您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话,声带肌肉需要重新训练,心理上也需要克服障碍。”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很多心因性失语症患者最终都恢复了语言能力。关键是要在一个安全、支持性的环境里,慢慢重建对声音的信任。”
安全。支持性。
白舒月觉得这两个词跟自己毫无关系。
周老师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能够说话,意味着您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白舒月想起在章家楼梯上被三个佣人按住的无力感,她想喊,却只能发出破碎气音的绝望。
她不会喊。
因为她喊不出来。
白舒月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她对周老师点了点头。
“我学。” 她用手语说。
“教室”安排在一间小型会客室,已经撤掉了沙发和茶几,换上了一张长方桌、两把椅子,还有一块白板。墙角放着一台老式录音机,旁边整整齐齐码着几盒磁带。
“我们从呼吸开始。”周老师说,“发声的基础是呼吸控制。来,把手放在这里——”
她引导白舒月把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感受横膈膜的运动。吸气,腹部鼓起。呼气,腹部收缩。对,就是这样。”
白舒月跟着她的指示做。吸气,呼气。很简单的动作,但她做得异常专注。好像只要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呼吸上,就能暂时忘记那些压在心头的沉重过去。
“很好。”周老师微笑,“现在,试着发一个‘啊’的音。不用出声,只感受声带的振动。”
白舒月张开嘴。
空气从喉咙流过,声带的位置她能感觉到——那个好多年没有使用过的器官,像是生锈的齿轮,卡在某个位置上,纹丝不动。
没有声音。连振动都没有。
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别着急。”周老师的声音依然温和,“我们慢慢来。”
一个小时后。在周老师的手势引导下,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流振动。像蝴蝶扇动翅膀那么轻,轻到几乎无法察觉。
周老师很高兴:“有进步!感觉到了吗?这就是声带开始工作的信号。”
白舒月点点头,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
周老师拿出那台录音机。
“我们试试这个。”她说,“有时候,听别人说话能刺激大脑的语言中枢。我录了一些简单的音节,你跟着模仿,不用勉强出声,在心里默念就好。”
她按下播放键。
磁带转动,发出沙沙的噪音。然后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a——o——e——i——”
标准的普通话,发音清晰,语速缓慢。
白舒月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里复刻那些声音。但奇怪的是,当她想模仿时,喉咙就更加僵硬,那只无形的手又出现了。
“别紧张。”周老师关掉录音机,“我们换一种方式。你会唱歌吗?在心里唱。”
唱歌?
白舒月愣住了。
记忆深处,有个画面浮上来——很小的时候,母亲抱着她,哼着一首摇篮曲。那首歌的调子很简单,歌词她早就忘了,但那种被包裹在温暖和安全感里的感觉,一直留在身体里。
她点点头。
“那就在心里唱那首歌。”周老师说,“想象你在唱,想象声音从喉咙里流出来。不用真的出声,只是想象。”
白舒月闭上眼睛。
她开始在心里哼那首摇篮曲。很轻很轻的旋律,像羽毛拂过水面。不知不觉中,她的手无意识地抬起来,在空气中打着拍子。
一下,两下。
然后,她感觉到了。
声带的位置,有轻微的振动。不是气流,是真的振动,像琴弦被拨动后残余的共鸣。
她猛地睁开眼睛。
周老师正看着她,眼里有鼓励的笑意:“感觉到了?”
白舒月点头,手指按在自己的喉咙上。那里,隔着薄薄的皮肤,能感受到微微的麻痒——那是声带在工作,在尝试发声。
“很好。”周老师说,“今天就到这里。以后每天要做呼吸练习,可以在心里唱歌。下周我们继续。”
…
三天过去了。白舒月并没有太大进步。离开了老师的鼓励,她又回到原点。
值得庆幸的是,秦筝最近好像人间蒸发了。餐桌上不再有她的身影,熟悉的咖啡味消失,女佣也没准备她的早餐。
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第四天清晨,女佣捧着运动服和跑鞋敲开白舒月的房门,传达秦筝的新命令。
“大小姐说,从今天起,您每天去花园跑三公里。”
“……?!”
秦家人对命令的执行速度,不允许她耽搁一秒。白舒月迅速换好衣服,出现在后花园的碎石小径上。
她第三次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剧烈喘息。晨雾尚未散尽,她单薄的身影在朦胧光线中摇摇欲坠,像一支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秦筝站在主宅二楼的露台,端着咖啡杯,倚在栏杆上往下看。
“才八百米。”她的声音穿过薄雾,冷得像掺了冰碴,“你是纸糊的?”
白舒月抬起苍白的脸,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皮肤上。她想比划什么,手抬到一半又垂下去——连做手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咬紧牙关,重新迈开脚步。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次抬腿都需要动用全身的力气。眼前的跑道开始旋转,周围的景物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撞得她肋骨生疼。
黑暗从视野边缘开始蔓延,像潮水般迅速吞没一切。最后听见的是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自己身体倒地时沉闷的撞击声。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