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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贪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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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力来源天赐。
不知从何时起,梅氏族人有了第一个会法术的人,他率族人隐居深山,避世千年。
偶有异族人来到此处,问起他们的祖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时,他们会说自己是诸葛亮的后人。虽然没有继承诸葛的姓氏但确确实实流有他的血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如果来客感兴趣,可以说些云里雾里的五行八卦,还可替他算上一算,可求姻缘、避灾邪。
自是诓骗人的胡扯鬼话。
梅含和梅生出生时,祭司家分明到了时节却久久未开的莲花一夜之间绽放,清雅香气布满了山间,连虫鸣都小声许多。
梅含是哥哥,梅生则是那之后在母亲肚子里折腾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坠于人世,成为双子中的妹妹。
兄妹一出生就展现出的灵力天赋实在太惊人,只在母亲身边养了半年,祭司就命令将他们送来自己身边修习法术。
“木、火、土、金、水,合称五行,是构成天地人世的所有元素,掌握住它们的力量后,大概能使河水倒流、日月颠倒也说不定。不过,我至今也只是感知了一丁点关于它们的力量罢了,我们梅氏一族至今还没有达到术法的最高境界。”祭司梅清对兄妹二人道,“五行术法的修习非一朝一夕的可成,就算天赋高到跟你们一样也未必全知全能。但在此之前,你们先修两个跳脱于五行之外法术。”
一种是蛊惑、另外就是疗愈。族中不少人都会这两种法术,大家只是能力高低的不同。
“你们在两种术法里只能二选一,谁要选蛊惑之术?谁要选疗愈之术?”
兄妹两个互相看了看,他们都还太小,祭司又是长了张严肃的苦相脸,他们都不好意思先说自己想选择什么法术修炼。何况不清楚这两种法术究竟怎样的方式去修炼,哪个练起来轻松,哪个练起来是更有作用的?他们一无所知……
梅清看他们两个都没及时回话,于是就道:“那就先出生的哥哥第一个选吧,蛊惑与疗愈,你要修哪个术法?”
“疗愈。”梅含没怎么犹豫地说道。
梅生没想到梅含会这么快选择好,她只能选择了蛊惑。
蛊惑的术法会夺人心智,它是邪恶的,尽管那时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正邪之分不能彻悟,但每当梅生对着闯入清莲村的异族人施法后,她的夜晚就不再平静了……
她浑身布满冷汗,在深夜噩梦中惊醒,梦见一段段不属于自己的回忆,各种下流的猥琐的事情。
——因为会千里迢迢来到青莲村的异族人几乎都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再不然就是流放逃亡的囚徒……作为蛊惑他们的代价,那些混蛋们一生干过所有隐藏于内心深处的丑事都会共情于梅生的脑海中,光是记忆也就算了……那股子压抑的烦躁情绪也一并让她感受得清清楚楚。
而疗愈的法术施展过后不过就浑身脱力罢了,随着梅含灵力的增长,他也逐渐适应不少,渐渐地也无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有梅生还是痛苦地修着蛊惑之术,才不过是基础的法术而已,都已经如此痛苦了,到底如何才能通晓五行达到更高的境界呢,更本就不可能……
她有些后悔,没过多久她就变得更加后悔,这种后悔说给人听都会感到羞耻的后悔。
那种后悔梅生从娘胎里就开始了。
梅含的选择是她让给他的。
梅生最初的记忆在一团温暖羊水之中,母亲抚摸着肚子的手掌总能恰好碰触到她的头,她总会更用力贴近女人柔软温热的手,希望她能再多摸摸自己。母亲生产时分明是她更靠近出口,但见梅含一副面孔蜷缩得快死的样子,于是她绕过脐带,和对方调换了位置,才让他先降临于人世。
梅生本该是姐姐,她本该为那个夺取先机者。
***
近日梅含从宫中回来总戴着串玉髓珠串,他爱不释手,摘下来交给梅生看看。
梅生逆着光端详许久,还给他,只淡声道:“没什么特别。”
“宫里的妇人穿着繁琐规整,三千佳丽中最为雍容华贵的丽妃将珠子赐予了我。”梅含把珠子重在手上缠好,很是愉悦地道:“千金难换!”
“千金……”梅生轻轻念了一句,想起青莲村山上金砂遍地,不觉得珠子有什么稀罕:“既然喜欢,却只有一串么?”
梅含笑道:“一串足矣,小山似的堆在我屋里看多了也没什么趣味,我给你讲个有趣的事吧。”
梅生于是仔细听他说。
“义父与丽妃有染,我去给丽妃请脉,诊出她已有一个月身孕。”
梅生没来由地恶心:“不会是他的。”
“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毕竟,如他这般灵力微不可察的人存在,本就是奇迹。”梅含小声呢喃,“他原不该出现……”
“什么?”梅生没听清,“什么不该?”
“无事。”
夜色已浓,梅含打算早些回自己屋里休息,留下话:“明日,义父要你随我入宫。”
紫禁城偏门之后朱红色高墙连绵不断,层层宫殿布满的侍卫更压抑肃静,踏入其中便不敢多听、多言、多看。青石转铺就的地面被数以万计的宫女们踩踏得反光圆润,连根杂草都不长。穿过无数回廊,踏过无数宫门,梅生沉默地跟随着梅含,在香风四溢的一座宫殿停住。
梅含回过头:“到了,就是这里,里面那个身穿赤紫蝴蝶罗裙、戴青金石耳坠的就是丽妃。”
丽妃刚诊出有身孕忌讳焚香,所以里头摆上了十几尊琉璃盏,里头插满了新鲜的花束,搭配得颜色巧妙,气味柔和,刚才在外面闻见就是这股香气。孙倪府邸上的所有绿植都会经过他的精心挑选方能栽入园中,这丽妃宫中目能所及之处应该都是他一手布置的。
隔着妃子卧房外的珠帘,不管她能不能看到,梅生都要向她屈膝行礼。
梅生刚矮身一点,里头就传来娘娘柔和端庄的声音:“免礼,你快进来。”
梅生站直,掀开珠帘看到孙倪坐在丽妃娘娘的床沿上,正握着她略显浮肿的手按摩,床榻上的锦被凌乱地推挤在床尾。
丽妃坐起半个身子,赤紫蝴蝶罗群渐渐如牡丹绽放似的铺开,她转过头来看向梅生问道:“你就是梅含的妹妹,我听孙倪说你擅治心悸失眠之症,但我瞧着你脸色怎么也那么差,一幅没睡够的样子?”
“医者未必就能自医,你不相信我,难不成还不相信梅含的医术吗?他们一家也算世代行医了......”孙倪头都没抬,仍在仔细摁着她的手,手心、手背、指腹、指尖、一丝一缕属于这双手的纹路,都被按摩得柔软滚烫。
梅生注意到丽妃只戴了一只青金石耳环,那只耳环款式纤长沉重,带上后会牢牢坠住耳垂不会轻易松落,如果不是在这张床上死命折腾,应该也不会遗失......
丽妃慵懒地靠在孙倪肩膀上:“那好,梅姑娘,你来给我治一治。”
......片刻之后,妃子垂下修长细白的脖颈,伏在孙倪的臂弯里睡着了,睡梦中她轻声呢喃着:“不要......别让我遗忘......”
梅生的法术通常对多愁善感的女人起更显著的作用,等丽妃再次醒来后那些不该想起来的东西还是会一滴不剩地干涸。
丽妃的模样长得与越氏十分像。
只是越氏年纪大了不少,所以常化着浓妆,她也能洗净面庞的话,模样与皇帝这个妃子差不了多少。真把这两个女人拉到一块对比,其实也能很好的分清她们的差异,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丽妃眉宇间忧郁的神情。她可不会和越氏一样大叫大笑,丝毫不媚俗,好似高岭之花,不需要散出浓烈的气味,甚至也不需要浓烈的颜色,她的存在本身就十分稀少,让人禁不住想找寻、想触摸。
梅生对孙倪道:“按你的吩咐,我让她坚信肚子里孩子是皇帝的,她醒来后忘却的只有你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记忆,对你信任与依赖不会改变。”
“好,你可以回去了。”
“是。”
梅生没离开多久,皇帝就来看望最近一直睡眠不好的丽妃,梅生在远处仅仅就瞧见了那个老皇帝佝偻的背影。他的到来让里头染上了浑浊之臭。
皇帝今天久违地在内廷召见了官员们。他年事已高,从前宫里的孩子该封王的封王,该远嫁的远嫁,早不在身边了。更有不少他的皇子早早夭折,现在整个后宫里少有年幼的孩子,丽妃腹中之子,不论是个公主还是皇子,他都十分欣喜,来年春分乃孩儿的出生之日,一年之中最和煦明媚的风将吹向大地,那个孩子出生在那样一个美丽的日子里,皇帝笃定那是上天赐予他的祥瑞。他今日召那些久不相见的臣子们,就是为了商量关于这孩子的事。
丽妃没睡多久就醒了,见皇帝来了,慌忙起身迎接。
“爱妃怎么起身了,你多睡会吧。”
丽妃又被皇帝扶着在桌边坐下了,他手心里痒痒的厉害,忍不住握着妃子的双手捧着摩挲:“朕来跟你说一件好事,朕打算为你修一个宫殿,用白玉为砖,金丝楠木为梁,宫殿周围挖通一条连通金水河的池子,里头养上你喜欢的松叶锦鲤好供你随时观赏。到时候我们的孩儿会在崭新的宫殿里长大,得到最好的保护,他一定会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你喜欢吗?”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人会拒绝,更无资格拒绝。丽妃轻轻一笑:“多谢陛下。”
皇帝又问在一旁侍奉的孙倪:“你觉得呢?”
“自然是好事,恭喜娘娘。”
皇帝听了他的回答却冷哼道:“你怎么也开始言不由心了,觉得朕劳民伤财了吧!”
孙倪立刻跪下猛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你要是不这么想,就该毛遂自荐来为朕爱妃的宫殿画图纸啊!”皇帝两指并拢在桌上敲了两下,冷声道:“朕听说你在宫外住的宅子精美绝伦,有不少人来你府上参观都惊叹不已,宫外还有不少文人墨客都要为你的庭院作诗呢!可惜朕没法轻易出宫,不能亲眼见一见你住的地方是个什么奇景。”
“陛下恕罪!”
“恕罪?!奴才会收拾屋子何罪之有?看你布置爱妃宫里的这些玩意儿——”皇帝环顾四周为丽妃布置的一切:“让人闻了宁神的鲜花,地上防止摔倒磕碰的地毯,无一不是用心之举。你是有才能的人,有这样巧的心思不用来正事上吗?”
孙倪再次狠狠在地上磕了两个咚咚作响的头:“陛下不嫌弃奴才愚笨的话,奴才自然愿为娘娘的新宫殿画图纸,也愿意跟工部的大人们一起监管宫殿建造的进度!”
皇帝这才眯起眼笑了......
“丽妃啊——你要平安生下我们的骨肉,若是个女孩儿,她一满月我就要封她为公主。如果是个男孩儿的话,朕一定亲自教他读书习字,朕要看着他长大成人,朕想......朕想......”皇帝顿了顿,笑着对丽妃道:“朕甚至想让他来继承大统呢!”
屋子里顿时安静极了,孙倪气息都显得微弱。
“朕偏要修一座宫殿,紫禁城里已经很多年没有流动新鲜空气了。新宫殿新气象,朕无论如何都希望臣子们答应这个要求,朕从不信什么方士长生之术,有人修道都快修出疯魔了都没成仙!朕就是肉体凡胎,人生苦短,朕的前半生为国已尽心竭力,现下爱妃你的孩子是朕唯一的念想。”
孙倪低垂着头,他脸上红得能滴血,心跳也快得要从嘴里蹦出来似的——
他捂住了自己快咧到太阳穴的嘴角,只要稍一放手,恐怕就要失态地狂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