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蜃记》Hi凯歌

9、殇王无道

　　“何止有些渊源，”白敬卿看着顾怀，眼神似是透过少年看向久远的过往，“殇王自从得到秘法，便下令在都城附近暗中寻找星盘呼应之人。起初，他只找到些星盘与之微弱呼应的人，即便能借用的阳寿与运势并不太多，也足够他品尝个中好处了。
　　“后来，殇王愈发肆无忌惮，为了一己之私，竟公然在全国范围内大肆搜捕，凡有星盘呼应之人，不论呼应程度大小，一经发现，立刻缉拿扣押，送入宫中大牢，只等施法之人来施法，将他们的阳寿与运势生生夺走，呈给殇王。
　　“殇王日思夜想，希望寻到一个与自己星盘完美映照的人，这样就可以百分百地将对方的一切都化为己用。殇王自己的星盘本就尊贵之极，能够与他星盘完美映照，那必定也是人中龙凤，命格上好。若能将对方阳寿运势加诸己身，那将是何等乐事！
　　“为此，殇王变本加厉，他甚至让术士根据模型，推算出一些上好星盘的时辰，将抓来的孕妇关到专门的催产室，时辰一到，便给那些孕妇强灌催产的药物，好让她们在规定的时间内诞下婴儿。更有甚者，如果催产药物无效，殇王便下令让侍卫们用刀生生将孕妇的肚子剖开，直接取出胎儿。”
　　说到这里，白敬卿仿佛又能看到那一幕幕鲜血淋漓的场面，他感到喉咙发紧，停下了话头。
　　按理说，白敬卿身为娑婆大将，见惯沙场血腥，不该承受不住产房中的血光。但白敬卿觉得，血和血，是不一样的，沙场上，双方士兵厮杀，喷洒出来的血是热的，沾到身上，会让其他人的血变得沸腾；而那些被生生剖开肚腹的孕妇的血，虽然也是热的，可只消看一眼，就会让人浑身冰冷，那个滋味，比被困在雪夜冻河之中三天三夜还要难受。
　　蜃族族长难得展现了通情达理的一面，没有催促。
　　白敬卿沉默良久，待心绪平复，他接着娓娓道来：“是该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呢，还是该说顾家在劫难逃呢，谁也说不清——那么多婴儿，不论是被催生的还是被强行取出的，没有一个人星盘合适。本来殇王已经病入膏肓，命在旦夕，御医院所有御医全都束手无策，药石罔顾。阖宫都已备好素缟，只等天亮，殇王殡天。
　　“结果，就在启明星升起的瞬间，一声啼哭划破夜幕，顾家的小公子，降生了。术士算出，这个婴孩的星盘与殇王的完美契合，只要施术成功，殇王即可再有百年寿数。
　　“不仅如此，术士还推演出，这个新生儿命带紫微，可立不世功勋，若是将此运势加诸殇王，一统六合，指日可待。
　　“殇王安插在元帅府的暗卫接到命令，第一时间便把小公子带回宫中。那时大公子刚受了剜心之刑，全靠天机老叟拼尽全力，才勉强吊着一口气，我们怕有心人会继续暗中谋害大公子，便将府中绝大多数侍卫都调来，寸步不离地守着大公子的院落，没想到这一举动反而让殇王暗卫钻了空子，没费多少力便掳走了尚在襁褓中的小公子。
　　“直到一个时辰后，被打昏的侍女醒过来，遍寻不见小公子，这才慌忙来报。几个将领的第一反应是，这事八成是敌军细作干的，我直觉不是，如果敌军细作想要作祟，完全可以想办法直接加害大公子，即便我们再如何严加防备，也难免会有百密一疏的情况，他们完全没必要转而抓走一个婴孩。
　　“我虽不认同此事为细作所为，但也想不出究竟是哪方势力在搞鬼。最后还是天机老叟用星斗罗盘，推演出小公子应在王宫之内。
　　“我们立刻联系顾家在宫中的眼线。眼线很快回复，说凌晨时宫中的确多了一个婴孩，那婴孩哭声特别洪亮，吵醒了许多悄悄打盹的宫人。婴孩的襁褓是银白色的，上面绣着一只金色雄鹰，那正是顾氏族徽。那眼线还说，上头有人特意嘱咐，要封锁有关这个婴孩的一切消息，凡是接触过婴孩的人，都被严加看管，没有御令，不得随意与外界联系。
　　“看着床榻上命悬一线的大公子，我想着，前有顾元帅被害，后有大公子剜心，现在，殇王连刚出生的小公子都不肯放过……顾氏世代忠良，满门忠烈，竟因功高震主遭人忌惮，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令人寒心。
　　“顾家的悲剧，让我们这几个高级将领深觉唇亡齿寒——作为顾氏父子一手提拔起来的武将，说不定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我们几个一商量，既然殇王已经流露出‘肃清顾氏党羽’的意图了，我们这些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我假借公子的名义，向宫中眼线发出密令，要求对方在我们领兵逼宫时，与我们里应外合。同时，我飞鸽传书给殇王的菱妃，也就是我的堂妹白敬菱，告诉她我们的计划。
　　“敬菱接到信，第一时间便回了信，答应全力配合我们。她虽然是殇王的妃子，但她特别痛恨殇王，当初，殇王因贪恋她的美貌，不顾敬菱抗拒，不惜杀了与敬菱有婚约的重臣之子、流放重臣全族，也要强娶敬菱入宫。敬菱与未婚夫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因此入宫后一直郁郁寡欢，不论殇王如何讨好，敬菱也难以展颜。很快，殇王便厌倦了敬菱，不再踏足她的宫殿，甚至连她生下小王子，也没有来看过一眼。
　　“我知道敬菱虽然失宠，但在宫中颇有势力，白家的女儿，不是那种失了男人宠爱便无法生存的柔弱女子，否则，当初白家也不会让敬菱入宫，枉做后宫争宠的炮灰。
　　“我对敬菱承诺，若此次逼宫事成，定保她的儿子顺利继位。敬菱回信说，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一个为未婚夫报仇的机会，殇王残暴成性，人人得而诛之。
　　“宫中眼线传出讯息，术士已经开了法阵，即将施展秘术。出兵刻不容缓，绝不能让殇王续命成功。我领着前锋营，轻装先行，大军稍后跟上。
　　“攻破王宫比我想象顺利得多，可能是这几年殇王暴行逆施，失尽了人心，王宫守卫得知我们来意，几乎没有抵抗便开了城门，此一战，我们兵不血刃。
　　“等到了殇王寝宫外，敬菱已经等在那里了。自她入宫，我们便没有再见过，数年过去，再相见，我发现她早已不是我记忆中活泼可爱的小妹妹了——她的面容依然秀美，但眉眼间多了哀愁，也多了狠厉。见到我之前，她正低声训斥了一个宫女，不知说了什么，跪在地上的小宫女面露惊恐，一边哭泣，一边颤着身子，不停地磕头。
　　“见我来了，敬菱面上迅速换了笑面，之前盛怒的神情荡然无存。她眼里蓄了晶莹的泪光，声音里满是重逢的喜悦，她说，堂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还不等我回复，她便又换了严肃的面容，指着殇王的寝宫，声音阴沉发狠，堂兄，人都在里面，一个都别放跑。”
　　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可白敬卿对那天的场景依旧记忆犹新：
　　士兵迅速地围了寝宫。就在他下令士兵破门而入时，寝宫内突然爆发一阵刺眼的红光，直冲天际，将寝宫上空映成血色。众人震惊之际，一束更加强烈的白色光柱紧随红光之后，以更加磅礴的气势，直冲苍穹。
　　红色光柱与白色光柱仿佛两条巨龙，在空中时而交缠，时而对峙。未久，天穹下黑云翻涌，雷声阵阵，衬得两条光束长龙格外刺目。
　　众人都被这异象吸引了注意力，无人发现，以王宫为中心，一个巨大的法阵正缓缓成形。法阵初时不显，叫人难以察觉。
　　随着时间推移，空中红白两道光束逐渐凝滞，原本鲜活灵动的光影流龙，慢慢迟钝、僵硬，到最后，完全静止下来的红白光束竟像是如有实质一般，点点皲裂破碎。
　　黑云压城，雷声滚滚，破碎的光束在众人眼前变得晶莹剔透，风动，碎片便如雪花般，簌簌落下。
　　众人视线随之而落，只见这些晶莹雪粒甫一落地，便像是受到某种指引，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轨道，潺潺流淌。很快，地面便被流光映出一副巨大的图案——
　　以王宫为中心，正东、正西、正南、正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先后浮起数个庞然虚影。
　　白敬卿跃上高台，一眼望去，八个方向，八个虚影，每个虚影都强悍无比，镇守一方。
　　有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虚影吓得扔了长戟，不住惊呼：“这是什么玩意？！”
　　数人高的虚影随风而动，晃动间掀起更大的气浪。白敬卿凝眉细看，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队伍中恰有猎户出身的士兵，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高声回答：“是狐尾！狐狸尾巴就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