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蜃记》Hi凯歌

10、狐尾法阵

　　白敬卿这才想起，眼前的八方狐尾法阵，他曾在一本名叫《百妖阵》的古籍中看到过。
　　至于他为什么会看这种原本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闲书？说来也简单——他有个朋友，为人吊儿郎当，师门必修的课业不用心学，却对一些乱七八糟的上古阵法很感兴趣，常常在他耳边念叨这个阵那个阵，日积月累、耳濡目染，搞得他一个人族武将，也对那些上古妖阵略知一二了。
　　据《百妖阵》记载，狐尾法阵，由灵狐一族创立并不断完善，从最初的四方狐尾，逐渐发展至五方、六方、七方，然后便停滞在七方境界，长达数百年。
　　法阵每多一方，法力便几何倍地增长，是以灵狐一族一直想要突破瓶颈，可惜，无论怎样尝试，始终不能再上一层。
　　就在大家都以为狐尾法阵的至高境界就是七方时，灵狐一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凭借一己之力，一夜之间竟将狐尾阵法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八方境界。
　　消息一出，震惊妖界。
　　各方妖族成群结队地跑来灵狐聚居地——桑榆间——想要一睹这传奇少年的风采。没成想，灵狐一族却闭门谢客，“桑榆间”入口关闭，外人未经邀约一律不得进，狐族成员除非族长批准，通通不得离开。
　　考虑到灵狐一族一贯高调张扬的行事作风，此番反常举动令众妖百思不得其解——众妖本以为出了这等喜事，狐族定会大宴宾客，流水筵席一连摆上数日，不把来宾喝得走不动路不算完。
　　现下，这里不出外不进与世隔绝的状态，究竟是什么操作？众妖挤在通向桑榆间的山间小路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他，直到日薄西山，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只好悻悻而归。
　　白敬卿还记得，当初他那朋友看到书中这段轶事时，正懒散地靠在榻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持书，另一手摸向一旁小几上的盘子。
　　盘中装着白府厨子炒的花生米，按这嘴刁朋友的要求——剥壳去皮之后，放入泉水浸泡，取出熟油煸炒，辅以竹叶摆盘。选用的花生米粒粒饱满，烹制过程少油少盐，兼具美味与健康。
　　朋友随手从盘中挑出一粒，扔进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什么了，我翻遍了族中纪事，也没找到有关这事的记载。那可是八方狐尾大阵，威力深不可测，就凭这阵，若是狐族嚣张跋扈些，在妖界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到底是谁啊，做出这等出风头的事，怎么会没留下丁点记载呢？”
　　说完，他直接在榻上躺了下来，把《百妖阵》抄本盖在脸上，挡着窗外闯进来的午后阳光，声音穿过书页，听上去闷闷的：“这么神秘，真是令人心里发痒……我一定要弄清这里头藏着的真相……我打算先去找……”
　　白敬卿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文，转头看去，就见朋友右手搭在额头上，左手放在身侧，微微偏着脸，已经睡着了。
　　白敬卿不禁莞尔，轻手轻脚地走到熟睡的友人身旁，将《百妖阵》从对方脸上拿开，带回书桌处，饶有兴趣地翻阅起来。

　　此刻，在王宫中看到真实的八方狐尾大阵，他对朋友口中所说的“威力深不可测”才有了一点直观感受。
　　随着空中落下的光束碎片越来越多，法阵光芒大盛。法阵初成之时，众人只能看到模糊的狐尾虚影，而现在，不过短短数息，八个方向的八条狐尾便已凝成实质，每一条都硕大无比，其上绒毛鲜亮，泛着如雪光泽。
　　“真漂亮啊……”猎户出身的士兵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条狐尾，一步步朝前走去，脸上隐隐露出淫邪的表情，他扔掉手中长戟，双手向前伸出，做出搂抱的姿势，嘴唇蠕动，似是亲吻，间隙漏出痴声喟叹，“水仙，你可真是太美了……”
　　几乎是同时，一旁的两个士兵也纷纷扔掉手中武器，走向前方狐尾，两人脸上尽是兴奋，其中一个手中抓着虚无的“骰盅”，上下挥舞着胳膊，另一个双手拍着虚无的“牌桌”，口中大叫：大、大、大……
　　白敬卿紧皱眉头，如果他没记错，王城之中有家青楼的花魁，就叫水仙。白敬卿看着猎户出身的士兵，突然想起，上个月自己还曾下令军法处置过这个士兵——顾大公子治军甚严，不准任何官兵狎妓，一经发现，士兵三十军棍，军官翻倍。
　　他又看向另外两个士兵，眉心成川，军中也是禁赌的。
　　看着这几个士兵痴傻的模样，白敬卿明白，他们恐怕是中了这阵法的邪。
　　他刚想上前唤醒他们，就听身后爆发一声女子尖叫——只见刚才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小宫女，此刻像是疯了一样，在寝宫前的空地上，两手抱头，四处乱窜，就像是在躲避谁的追赶一样。
　　小宫女一边跑，一边高声尖叫，她已然神智混乱，语无伦次：“啊——不是我——三殿下不听话——池塘水凉——冬天哪里会有蝴蝶——我阻止了但没用——一掉进去我就叫人了——变鬼也不应该找我——菱妃娘娘说过只要我不乱说就没事——啊——菱妃娘娘——”
　　失智的小宫女仿佛终于想起什么，眼神有片刻清明，她停下脚步，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待终于找到菱妃的身影，她眼中亮起希望，抬脚便朝她心心念念的菱妃跑去。
　　白敬菱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在众人面前，她不好发作，但紧握的拳头多多少少暴露了她此刻的心绪。好在还不等靠近菱妃，小宫女便两眼一翻，昏倒在地。白敬菱脸色发青，怒声道：“来人，把她拖下去！”
　　却无人应答。直到此刻，白敬菱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场之人，除了她与白敬卿，都陷入了疯癫之中——在这本应严肃安静的地方，嬉笑声，怒骂声，惊叫声，咕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目之所及，混乱不堪。
　　白敬菱狼狈躲过几个企图攻击她的宫女，这些宫女双目失焦，原本在互相撕扯，白敬菱上前想要拉开她们，她们便转而攻击她。幸好白敬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否则还真可能因此受伤，甚至殒命。
　　白敬卿也被一群发了疯的士兵围住了。士兵们双眼通红，四肢僵硬，前赴后继地冲着白敬卿发起攻击。白敬卿不忍心对士兵下杀手，只好一边尽量防御，一边想办法突破重围。
　　可惜士兵太多，即便白敬卿已经尽了全力，身上还是多了许多伤口，鲜红的血液自盔甲的缝隙渗出，将他雪白的斗篷染得斑驳。
　　“堂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敬菱此时也顾不得身为宫妃应有的端庄仪态了，她提起裙角，身型矫捷如豹，先是踹倒两个士兵，空手夺了一刀一戟，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来到白敬卿身侧，与他背靠背，警惕着看着四周围着的士兵，沉声道，“这些人，他们是因这法阵的缘故才变成这样的吗？为何我们没受影响？”
　　白敬卿感到身体的力量，正在随着血液的不停流失而迅速抽离，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强打精神，略一思索，是了，他记得《百妖阵》曾载，八方狐尾法阵的法力之一，便是无限放大阵中之人的七情六欲，这些人的贪、淫、惊、惧、爱、恨、悲、喜等等情状，在阵中陡然放大，超出自身能够承受的范围，以致精神失常，不能自控。
　　而他与白敬菱之所以不受法阵影响，一是因为自己随身携带着蜃珠，能驱邪辟毒，二是敬菱诞下王子，拥有王气护佑，这才让他们二人侥幸躲过一劫。
　　他将自己的分析告诉白敬菱。白敬菱闻言，沉默良久，她其实想问，你和我也身处法阵，眼下虽还看着正常，但保不齐一会儿也变得与这些人一样疯疯癫癫，就算我们一直正常，也架不住这么多只知攻击不知后退的士兵啊！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可她理智尚在，便忍住了没有把那些话问出口。她想，堂兄若是有办法，一定会救她脱困，若是没办法，她问了也是徒劳，无济于事。自小她便被长辈教导：遇事要沉着，面对困境时，要与队友齐心协力，不可未战先言败，扰乱军心。
　　白敬菱咬了咬唇，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扔掉手上满是血污的刀戟，用手帕擦了擦手，可惜并不能完全擦净手上的污渍。她轻轻皱了下眉，旋即松开。她冷眼看向蠢蠢欲动的疯癫士兵，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屑的笑。
　　其实，白敬菱的面容一直是属于英气那一类的，只不过入宫之后，嬷嬷为了让她能更讨王上欢心，特意描平了她的眉峰，柔化了她下颌的棱角，让她看起来柔弱温婉许多。
　　现下，汗水洗掉了她那精致却虚假的妆容，她原本英姿勃发的面容便再无遮拦，得以完完全全地示于人前。
　　白敬菱随手将已被弄脏的手帕扔到一边，缓缓抽出腰间软剑，指向不断逼近的士兵。她眸光晶亮，扫过敌人时，满是蔑视地挑了一下眉。
　　她对着身旁体力不支的白敬卿，洒然朗声道，“兄长先歇息一会儿，让我先会会他们。”
　　见白敬卿摇头，就要拔剑上前将她护在身后，白敬菱赶忙扶住堂兄，声音中充满自信：“堂兄放心，我虽长居深宫，但打小练的一身功夫没有一日荒废，今日我倒要看看，是这阵法更强，还是我白家的怀远剑法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