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蜃记》Hi凯歌

11、符咒罗盘

　　黑色甲胄仿佛墨色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扑向白敬菱。女子素白的面容染了血迹，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手中软剑“折柳”早已不复初时明亮，有温热血液顺着剑身流淌至剑尖，落到地上，很快便汇成刺眼的血色水洼。
　　白敬菱在心中默默算着时间，一个时辰了……她已经鏖战了整整一个时辰，她的确小看了这个邪门的法阵——最初，她以为只要制服这些中邪的士兵就行，毕竟他们被妖阵控制，失了神智，不是真的有意犯上作乱，她也用不着非得取他们的性命。
　　她是这么打算的，所以一开始，她只是用剑挑了几名攻击她的士兵的手筋，让他们无法再拿起武器。她想着，如果这些人知难而退，把路让开，等破了阵，抓到幕后黑手，她可以对这些士兵既往不咎，赦免他们的罪责。
　　但白敬菱没有想到，那些士兵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即便伤了手脚，依然猛烈地攻击——他们的手弯折成诡异的形状，脚也曲出非人的弧度，双眼没了眼白，黢黑一片，嘴唇乌紫，一边冲向白氏兄妹，一边发出“嗬嗬”怪叫——他们已经不像是人类了！
　　白敬菱咬了咬牙，下了狠心，既然这样，那就全都杀了！她手腕一抖，软剑发出嗡鸣，杀气腾然——她可不是她堂兄，与这些士兵之间可没什么情谊，意欲伤她者，她绝不心慈手软！
　　当第一个士兵死在白敬菱剑下时，白敬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知道，今日之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如此情境，怜悯之心最是虚伪且无用。他要尽快破解这个邪门的法阵，只有阵法消失，才能真正减少杀戮，救下更多的人。
　　他勉力支撑，加入战局，为白敬菱挡掉来自背后的攻击。
　　战斗异常艰难，超乎二人的意料。
　　原本两人站在一起，背靠着背，相互守护对方的视野盲区。奈何失智士兵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兄妹二人奋力抵挡，没多久就被分隔两处，各自为战。
　　“兄长，小心！”白敬菱堪堪躲过一击，转头一看，就见一个手持长戟的士兵，悄悄绕到假山之后，想要趁其不备偷袭白敬卿！
　　白敬卿被三个士兵围住，左支右绌，根本没注意到假山后竟还藏着一个人，要不是堂妹出言提醒，后果不堪设想。但他已然体力不支，虽有预警帮他躲过了致命一击，他的左肩还是添了一道新伤。
　　白敬卿闷哼一声，忍着剧痛，反手将刀插入偷袭士兵的胸膛，将人钉在假山石上。
　　白敬菱想要尽快回到兄长身边。一个被扭断胳膊、挑断脚筋的士兵，一瘸一拐地拎着一把断刀，嚎叫着冲向白敬菱。
　　白敬菱意识到，阵法一刻不停，这些士兵便不会停止进攻。他们已被这狐尾法阵彻底控制了，有兵器他们便用兵器，没了兵器——白敬菱毫不怀疑，若是这些士兵没了兵器，他们就算用牙咬、用手撕，也绝不会放过既定的攻击目标！
　　士兵眨眼便攻至身前。她用“折柳”划开士兵的喉咙，剑身薄如蝉翼，伤口看似细微却深可见骨。她解决了眼前麻烦，一路腾挪，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回到堂兄身边。
　　还未站定，她便开口调侃：“兄长，以前就听说你麾下前锋营战力超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话音未落，折柳再次出手，两名士兵应声倒下。
　　白敬卿都要气笑了，他趁着这难得不用战斗的间隙，倚靠在假山上，潦草地处理伤口，“战力超群又如何，娘娘手持折柳，便如切菜砍瓜。”
　　“那当然，我可是怀远剑法第七代传人！师傅都说我是白氏这一辈子弟中，悟性最高的那个！”白敬菱语气中充满骄傲，“要不是入宫，我现在说不定也是一名战功赫赫的女将军！”
　　“是是是，要不是军营吃得不好、睡得不好、只有一群浑身汗味儿的老爷们儿、没有能陪你逛街玩乐的小姐妹，您早就入伍从戎了，这前锋将军的位置哪里还能轮得到我来坐。”
　　“诶阿兄你……”
　　两人并肩作战，在这险境之中守望相助，数年未见的疏离感早已消散，他们仿佛又回到小时候，一个是翩翩少年，一个是豆蔻少女，两人年纪相仿，时常斗嘴。
　　长辈总觉少女骄纵，生怕她出言伤了内向腼腆的少年。但只有他俩知道，那个看起来古灵精怪的少女，在斗嘴一事上，从未赢过那温文尔雅的少年，哪怕一次。
　　白敬卿看着堂妹吃瘪的模样，不禁莞尔，他把白敬菱拉到身边，让她也靠在假山上稍事休息。士兵们死伤一片，也暂时歇了攻势，只站在同伴尸身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包围圈中心的白氏兄妹。
　　白敬卿伸出手，就像儿时那样，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低叹一声，“阿菱，是阿兄连累你了。”
　　“阿兄这话可就说错了，要论起连累，打小便只有我连累阿兄的份：六岁那年，我打碎祖父的御赐白玉双耳杯，阿兄替我背了黑锅，被罚跪祠堂一整夜；八岁那年，我弄翻砚台污了阿爹百金拍得的九山人的绝版字画，气得阿爹要对我动家法，我慌忙躲到阿兄身后，阿爹来不及收力，那么粗的藤条，便抽到了阿兄的身上；十三那年，我女扮男装溜进军营，与新兵比试摔跤，被顾元帅发现，顾元帅要将此事告诉阿爹，是阿兄闻讯赶来将我护在身后，说是因为自己想让妹妹见识见识军营，所以瞒着家中长辈将妹妹带来军营，并甘愿自罚三十军鞭，只求顾帅不要将此事告知家中长辈……”
　　白敬菱回忆着往事，眉目舒展，她望着天空，天高云淡，湛蓝如洗，如果不是四周依然围着双目赤红的士兵，这该是个适合携长扶幼、踏青出游的好天气。
　　“还有我十六岁那年，王上执意让我入宫，家中长辈也向我施压，”女子眉眼弯弯，面上带笑，似乎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已然无足轻重，现在重新说起，也只值一个浅浅笑意，“阂族上下，只有阿兄愿意帮我，替我送信，护我逃婚，为我引开上千追兵……后来我被阿爹找到，打晕塞进花轿，阿兄也因此被贬至边塞苦寒之地，堂堂将才，硬是当了三年大头兵，守了三年城门，吹了三年风沙，若不是顾帅一再向王上求情，阿兄恐怕到现在也回不到王城……”
　　白敬菱缓缓站起身子，就在刚才，士兵们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突然齐齐动了，虽然只是短短一刹，但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白敬菱眯起眼睛，朝着莲池方向看去。
　　她仿佛窥探天机，嘴角翘起弧度，语调轻松，：“往日桩桩件件，都是我连累阿兄，今日这件，亦不算阿兄累我，但若我能破得此阵，阿兄准备如何谢我？”
　　白敬卿顺着堂妹的目光看去，瞧见远近士兵密密麻麻，唯独莲池旁留出一块空地，无人立于其上，就像墨色水面之上一处突兀的留白。
　　“那是……阵眼？”白敬卿也扶着假山石站起来，他的声音也隐含激动，“若能破开阵眼的禁制，我们便能摆脱这法阵的控制！”
　　白敬菱轻抖“折柳”，不等白敬卿多说什么，她便一个鹞子翻身，踏着士兵肩头，几番起落，眨眼便来到莲池旁的空地上。
　　白敬菱用剑尖拂去地上落叶，露出一枚粉色珠钗。珠钗样式普通，由宫内制造局统一设计打造，常见宫女戴于发间。白敬菱并没在意，心想可能是哪个小宫女慌乱间弄掉的，估计心疼坏了。
　　白敬菱蹲下身，拾起珠钗揣进怀里，她想，等破阵后，她还得把这珠钗还给那个胆小的小宫女。
　　白敬菱仔细观察地面，果然发现地上画有一个诡异的金色符咒，她伸手去触，发现那符咒竟如水一般，在她的触碰下，缓缓流动，荡起浅浅涟漪，随后，复杂的符咒慢慢幻化成一支罗盘的模样，黑色的盘面上篆刻着金色刻度，指针是一个略有些模糊的剪影，白敬菱看了一会儿，才认出那是个身着甲胄的小小兵士。
　　白敬菱轻轻拨动指针，随着她的触碰，士兵们似有所感，一个个都偏过头，直直地望向她，眼神充满……懵懂。
　　白敬菱与他们对视一瞬，顿觉头皮发麻。之前兵戎相见时，她还不觉这些士兵棘手，此刻这些士兵杀气全无，只呆呆看着她，似在无声询问“你干嘛？”，白敬菱突觉手足无措，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白敬菱稳了稳心神，手上加了力气，将罗盘指针向左拨弄。只见刚才还呆立原处的士兵们，仿佛突然得了指令，懵懂神情一扫而空，面露狰狞，双目赤红，瞬间便向着白敬卿冲去。
　　白敬卿看着蜂拥而至的士兵，无处躲藏，面色刹那间惨白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