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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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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别哭了。就一个望远镜。”
明亮得有些惨白的灯光下,三人围坐在学弟身旁,高栖然递给他一张纸巾。
学弟是高一的新社员,平时话也少,要不是今天碰见,估计他们永远也不会讲一句话。
“这望远镜很贵吧,我完蛋了.......”学弟哭得泪如雨下。
“哎呀,不会完蛋的......”高栖然说得自己也没底气。
说实在的,这一群人最大的也不过17岁,面对这种事,谁也没能力靠自己摆平。
“最近一直偷偷爬窗溜进活动室的就是你?”白启明阴沉着脸问。
“好了好了,那么凶干嘛,你没看他都吓成这样了。”高栖然小声说。
包里的纸巾用完了,她拍拍李斯文要纸,李斯文摸兜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巾,说了句:是干净的。
“你知不知道活动室有固定的开放时间,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不遵守规则,不遵守规章制度,我们社团还要不要办?”白启明的语气很认真。高栖然为他这一面感到陌生。
看着那孩子越来越胆怯的表情,她心有不忍。
“我真的完蛋了......”他眼泪越流越多。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李斯文看不下去,站起身捡起地上刚刚用来砸他的黑板擦,回到讲台。
“别哭了。那是模型。是假的。”白启明插兜,轻飘飘说了一句。
那学弟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社长,真的吗?”
“几十万的设备怎么可能放在爬个窗就能溜进来的地方?”
高栖然随之站起身,既替学弟感到庆幸,又觉得自己被耍了。
“你走吧。明天来高二(8)班找我。”
学弟收拾桌上的纸巾,眼圈红红地说:“社长,能别让我退社吗......我是真的喜欢天文。”
李斯文不容分说把大门拉开:“让你走就走,别那么多废话。”
等到学弟离开,空间里只剩三人,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空气寂静。
“你放出消息,设局抓他?就因为他溜进门看书?”高栖然冷着脸。
“溜进来看书还不严重吗?这已经违反社规了,你知道吗?”
她沉默着收拾自己的书包:“要说违反。现在我们仨翻墙进来都已经违反了。”
“这不一样。”
“你抓他就算了,连我们一起耍了?”她给李斯文一个眼神。
两人没反应。她又问:
“既然是假的为什么还来找我兴师问罪?”
李斯文用一种看好戏的表情打量白启明。
白启明沉着脸自顾自把桌椅摆正。
“你说啊。”高栖然不是善罢甘休的人。她很倔强,阻挡在他面前。
白启明气势弱下去。耸耸肩:“就......试探一下你。看你是不是真的一点不想呆在明德。”
高栖然对他的回答很意外。
“但我本意不是这样的。”他再解释,眼睛亮亮的,“我只是想抓他的。突然想到最近你总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对什么都无所谓。”
她现在真正感觉自己被戏耍了。
自己竭力扮演的叛逆角色像一张人皮般脱落。
内在还是那个惧怕被误会,惧怕犯错的乖小孩。
“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吗?”她赌气地拽过书包,转身要走,却被他一个箭步拉住。
“一起走吧。天黑了。”声音柔和。
窗外暮色四合,综合楼偏僻,走廊没开灯。
“比起天黑,像你这样无情的人更可怕。”高栖然甩开他的手,小跑着出去。
白启明指挥李斯文关灯,两人背上包追上去。
“人呢?属兔子的,跑这么快?”
“你关灯关慢了。”
“可别瞎怪,是你自己惹她生气的啊。再说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也是受害者,我也被你骗了好吧。”
“拉倒吧。”他拿手肘顶李斯文,眼睛还在搜索着。
“你之前不是还说我们打听她的消息是太闲了?怎么现在还偷偷试探她?”
白启明懊悔地摸摸额头:“稀里糊涂事情就这样了。”
“你怕她不留在明德?”
“她留不留,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跟你有什么关系。”李斯文重复一遍。
夜色中,白启明的脸严峻冷静,像在抵抗什么。
***
他躺在床上,想起两人一起吃粉那天。
她吃了很久,最终愣是吃完了,露出一脸胜利的表情。
十分得意。
正在擦嘴,店门口有个男生跟她打招呼。
“是我八中的同学,我去去就来。”
那人长相斯文,气质儒雅。
两人站在店的招牌前,橙红的灯照在他们的校服上。
有说有笑。
他默默把四个空瓶子放在红色的塑料格子里。
李斯文不会理解他。
很小的时候,他见过高栖然。
她出现,然后消失。
他担心现在只是又一次的重蹈覆辙:出现,然后消失。
让他什么都来不及做。
她留在明德的几率有多大?
***
午休时刻,白启明忐忑地观察着高栖然。
她沉默抿唇,低头看MP4。
“昨晚你走好快,我们都没追上你。”
她戴着耳机假装没听到。
他挠挠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柠檬糖:“请你吃糖。”
一把糖刚落桌,立马被原原本本退回。
不过......至少有反应了。
“你早看我不顺眼了吧?”她忽然酸酸地说。
“啊?”
“昨天听你训学弟,说他不守制度,不讲纪律。我在你眼里,也是这种人吧。”
“......”
“怎么不说话?”
“在想自己要说实话还是说谎话。”
瞬间如同抽了真空,整个空间安静下来。他极富磁性的狡诈语气在她耳边不停打转。
高栖然转过身对着他。
他伸出左手,掌心盛满柠檬糖,递到她面前。
“当然是说实话。”
“那你吃糖。”
“我不吃。”
“你不吃我就不说。”
高栖然算是有了个台阶,捏起一颗糖。
白启明立马把一手糖塞到她掌心。
“现在能说了吧。”
他笑:“可以。”
“其实我是看你每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有点担心。戴手镯也好,留长发也好,看MP4也好,都不是问题。我老觉得......你做这些只是在装腔作势。像是什么都不管,要破罐子破摔。”
柠檬糖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口腔弥漫着柠檬的酸甜、清香。
“你这糖哪买的?”她忽然问。
白启明眼睛一亮,急切地问:“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好奇怪......”她陷入沉思,疑惑地盯着白启明:“我觉得好熟悉。不知道在哪里吃过......”
“在哪?”他又贴近一点。
高栖然立刻回了神:“等等,你说什么装腔作势?”
“啊......不是要听实话嘛。”他小心翼翼,低声自言自语。
“破罐子破摔,你说得蛮好的。”她趴在桌子上,“反正我外婆说了,我是烂泥扶不上墙。”
她后脑勺对着白启明,看不见她的表情。
听语气,似乎低落,又似乎只是在转述某个已被认可的事实。
***
学弟还是被退社了。
这件事让高栖然认识到白启明的另一面。
不是怪咖,不是浪漫主义,不是满脑子只有星体运动,只有蓝天白云的人。
他其实比她或者李斯文都更有自己的处事原则。
而属于白启明的界限,严苛得让她有些后怕。
怕自己一不小心过了线,出了局。
当然,白启明对她还是一如既往。
和他相处,没有要求,没有压力,没有限制。
至少......
目前没发现。
***
她在路边等了一会,车就到了。
今天是一辆保时捷。
她上车后合上车门。
“喂喂喂大小姐,轻一点啊,别砸烂我的车了。”
“哦。车门都关不起,你还开它干嘛?”
高栖然扣上安全带,不理会男人的愁容。
那男人还算年轻,皮肤黄,眉浓眼大。
右手臂爬着一条十二厘米的伤疤,已经淡了许多。
他是高栖然的叔叔,名叫张有,以前海钓的时候划伤了手。后来老实了,找了份豪车二手车生意做,回收豪车然后租给别人,有时赚的还不少呢。
“你别看不起我这车啊,就这周它可是销售冠军啊。好多人租车去撑排场,最近是什么好日子吗?一堆订车去同学聚会的,哈哈哈哈哈,你说他们同学知不知道他那是租的车啊,还真有意思你说这些人啊,真是虚荣。”张有得意地哆嗦着肩膀笑,他跟他哥哥一样瘦。
“叔叔,他们要是不虚荣,您也没钱赚啊。”
“也是,也是。”
“不过叔叔,你其实可以不来接我的。”
“这有啥,我闲着也是闲着......”
高栖然目光望向窗外,看街景后退,她没等叔叔说完:“主要是你这车,太招摇了。”
张有沉默了一下,收起插科打诨的模样:“小然,权当叔叔是替你爸做的。”
到拐弯处,他哗一下扭过方向盘。
她一阵眩晕。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替的呢。”她依旧是别过脸的姿态,表情模糊。
“你爸也不容易......”
车辆驶进悠长的隧道。
高栖然心想:保时捷也没有什么不同。在隧道里,照样领受自己的那一份黑暗。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再与他辩驳“容易与否”的事情。
没有人是容易的。
难道这些年,她妈容易?她外婆容易?
还是她,她容易?
甚至,她叔叔张有,又哪里容易呢?
***
车到小区门口,张有知趣停下。
“好在现在你不跟外婆住在一起。不然啊,我还真不敢把车开到老太太家门口。”
“外婆肯定会骂你。不,还会连我一起骂。”
高栖然说起这话,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反正啊,我最怕的就是你外婆。连我亲妈,我都没这么怕。”
“没人不怕她。”
张有耸肩笑笑:“你妈不怕。”
“怎么可能?”
“怕的话,她跟你爸就不会结婚了。”
也是。
高栖然下了车,大脑还嗡嗡的。
外婆一直讨厌她爸。
最后他们离婚,是不是又一次证明了她是正确的?
她想象外婆以胜利者的姿态坐在昏暗屋内的一张摇椅上,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早告诉你了吧。不听妈的话,有的是苦吃。”
她打了个寒噤。
高栖然拉开书包找钥匙,又在包里翻出崭新的五张钞票。
不知道张有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但有些东西,替是替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