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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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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的夏天漫长得像是永远不会结束。
炎炎夏日里,枝繁叶茂,蝉声遍地。
少男少女在阳光下疯跑,呼吸着高中时代仅剩不多的自由时刻。
天文社第一轮考核结束,高栖然有惊无险地通过。
那个学弟在明面上则以考核分数不过关为由被开除。
实际上他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拿到。
体育课上。
高栖然靠在栏杆上,抬头闭眼感受阳光。
“你怎么不去运动?”白启明远远走来,目光如水,清澈透亮。
他笑起来像只猫,探出头:“在这靠着栏杆偷懒?”
“不是偷懒。没看出来吗?”高栖然张开双臂,干脆瘫在铁栏杆上,“我在表演。”
“表演?”
“表演‘烂泥扶不上墙’。”
还真是记仇。
白启明咽了咽口水,心虚地说:“你这不是扶上了吗?”
高栖然抬眼看他,谁知重心一个不稳,向侧面一倒。
滑跪在地上。
......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白启明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想了想,走上一步,想把她搀扶起来。
高栖然跪在地上,垂着头,朝他摆摆手。抬头,才看清脸色。
一脸哀怨。
“我什么都没说。”白启明立马举手投降,做无辜状。
又低下头,“呀,鞋带散了。系鞋带。”
其实他根本就是自己把鞋带解开又系上。
“别装忙了。”她戳穿对面拙劣的把戏,“直接滚。”
“诶。”白启明谨小慎微地点点头,“是是是。”
刚倒退着跑两步。
他又忽然坏笑,不怕死地抛下一句:“我懂了。你是先表演‘烂泥扶不上墙’,再表演‘破罐破摔’?”
“喂!”
少年已经扬长而去,一阵风似的。
雀跃的风。
***
“同学们。”秦老师清了清嗓子,厚厚的镜片在空中一闪。
“下一周呢,是家庭德育周。每个同学啊,今天回去,选一张全家福带来,在后墙的黑板上做一个宣传板,我看去年十二班那个树形的就不错。”
高栖然胡乱翻开几页书,没看进去。
记忆里,他们一家人好像连一张像样的全家福都没有。
现在连一家人都不是了,更谈不上什么全家福。
“你那书都快翻烂了。”白启明适时地提醒。
她毫无防备就跟他对视上。
一双大眼,无助悲戚,水润润的。
倒让他慌了神。
她很快收起目光,故意加重语气掩饰自己:“翻烂了就翻烂了。管这么宽?”
“......因为你翻的,好像是我的书吧。”
高栖然愣愣地低头一看。
果然。天文书。
她尴尬地把书页压好,还给他:“你早说嘛。”
“是该早说。再晚一点,都变立体书了。”
她扑哧笑出声。
这个白启明,真的是!
***
屋内很静,没开灯。
高辛坐在餐桌前,电脑的亮光幽幽投射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高栖然的白无疑遗传自母亲。
“妈,你在家啊?今天这么早?”
“诶,然然,回来了。冰箱里有妈妈打包的饭。你拿出来吃吧。”她的眼睛甚至没有离开过屏幕。
她很忙,一贯如此。
是一盘精致的名店寿司。
其实比起这盘昂贵却冷冰冰的料理,她更想吃一口热气腾腾的小面。
但她还是沉默夹起三文鱼,往肚子里塞。
一直以来,她都有好多问题想问妈妈。
比如,爸爸收到离婚协议书是什么心情?
他是否有争夺过女儿的抚养权,还是压根忘了他还有个女儿?
他从不打电话给她,也不来看她。
比如,外婆过去对她是不是也那么强势?
她是如何长大的?她又为什么嫁给外婆那么讨厌的人?
为了反抗吗?
思绪无尽翻涌。
她开口,最后问的是:“妈,赚钱是什么滋味?”
高辛终于抬眸:“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每天忙工作,见不到人影。我想知道赚钱是什么滋味?让你这么喜欢。”她的语气平静。
“妈妈忙,是为了工作。”高辛轻轻合上电脑,眼神软下来。
“工作不就是为了赚钱?”她还是静静的,把冰冷的寿司塞进嘴里,其实根本没有心情品味鱼生的滋味。
高辛想了想:“是,也不是。”
高栖然不知道问什么,又夹了一筷子。
高辛问她:“然然,你觉得对你来说,什么是最有价值的?”
她咬着下嘴唇,眼神倔强,冷冷地说:“一家人在一起。”
“......”
高辛也变了脸色,不太高兴:“我跟你不是在一起吗?”
“他去哪了?”
“无所谓去哪。”高辛终于注意到天色已晚,起身开灯。
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清晰可辨。
“啪——”惨白的灯,照着母女俩同样白净的脸。
单调、乏味。
“是你无所谓。不代表我无所谓。”高栖然反抗着起身,“我要见他。我要见我爸爸!”
“我拦着你了吗?打电话给他叫他来见你啊。”高辛语气也激动起来。
是没拦着。
但她俩都心知肚明,除非他主动出现,没人找得到他。
他是海员,经常出海。不接电话是常事。
时间久了,都分不清是真的接不到,还是不想接。
高栖然闭上嘴,她的眼睛比她会说话。
一动不动,看着她妈妈。
目光锋利如刀,生硬、苦涩。
***
大家陆续把全家福贴在黑板上。
高栖然选了一张前些年和妈妈在西安古城墙前的合照,母女俩笑得灿烂。
“你跟你妈长得好像。”白启明在她身后看她把照片贴上去。
肌肤洁白细腻,大眼睛,还有那种冷冷的气质。
白启明的照片就贴在她右下方,是他跟他妈在东风大学校门前的合照。
他小小一个,像糯米团子。
“你那时比现在可爱多了。”她凑上去看。“怎么?你要考东大啊?”
东风大学是本地的一所双一流大学。
“不是,我爸妈是东大老师。”
“哇,这么厉害。你爸妈是大学老师啊?”
“这有什么厉害的?你妈不也是老师吗?还是重点中学的呢。”
“她厉害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也是。他们厉害,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白启明双手插兜,直起腰站着。
话题又绕回去:“你爸妈想让你考东大吧?”
“那不知道。再说了,她想什么不重要。东大连正经的天文学系都没有,我进去干嘛?”
高栖然回头看他,一头发型利落整齐,站姿既慵懒又帅气。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这个人,对自己的人生与喜好居然已经有如此笃定且清晰的认知。
让她望尘莫及。
***
高栖然有时觉得自己跟李斯文命里犯冲。
一班跟八班共用一个数学老师。
他俩数学周测都需要重测。
高栖然是因为那天急着去抓“学弟”,好几道大题都没写。
李斯文则是因为没考到全班前三,他妈打电话要求老师留他下来重新写一遍。
数学老师是个年轻姑娘,找了个空教室让他们一群人坐着写题。
“诶,要不要我教你?”李斯文欠揍地说。
“管好你自己吧,小心你妈又抓你回去重做。”
老师轻咳一声,含蓄提醒两人专心做题。
当然,对于他俩来说,这些题目都不在话下。
其他来补测的同学都神情痛苦,抓耳挠腮,李斯文洋洋洒洒一面又一面地写,高栖然不服输,有些较劲地跟上他的节奏,不知不觉也写入了神,以前从不写的压轴题也写得密密麻麻。
两人几乎同时交卷,同时踏出教室门。
出门的时候还推搡了一番,比比谁先挤出去。
“白启明不在,我特想问你个问题。”
“问啊。”
“你先保证你不生气。”
“切,你爱问不问。”
“诶我问,我问!你在八中不是成绩很好的吗?”
高栖然顿下脚步,李斯文连忙挠头:“不是说不生气吗.....算了算了你当我没问。”
“不是生气,我是好奇。为什么白启明不在你才能问这个问题?”
“他这人做事最有分寸,最讲原则。天文社那事你还记得吧?他就是‘犯我者必诛’那类人。他早跟我说了,别老缠着你八卦这些。”李斯文说起白启明,有种天然的熟络感。
“那你怎么不听他的话?”高栖然揶揄道,快走几步。
李斯文追在后面:“他要诛杀我,早诛了,不差这一下。再说了,他又不是我妈!喂,等等,一起走啊。”
***
“老师你找我?”高栖然推开办公室的门,数学老师从厚厚的试卷中抬起头来,招呼她坐下。
把一张接近满分的试卷放在高栖然面前。
“栖然,你这次答题很优秀啊。”
高栖然心一慌:“老师,因为是补考嘛,这些题都讲过了,所以也都能写。”
老师微微一笑,翻到试卷的背面。
“这道压轴题,你用的方法很特别,老师都没有想到。”
高栖然抿抿嘴。
“栖然,你很有数学天分,知道吗?”
“......”
她低头看地板上的一块污渍。
“其实以你的能力,拿高分是不难的。可老师看了你前几次的试卷,好多大题你都没写。而且有时候你连最难的选择题都解得出来,有时却在最简单的题目上失分。”
“......”
那是因为高栖然每次都是先按习惯解题,最后在涂改掉正确答案,涂改都是随意的。
“可能是运气好就蒙对,运气差就蒙错吧。”
“老师听说你在八中时,奥数常常拿奖。”
这次,高栖然终于收起了那副死猪不拍开水烫的笑脸。
“都是过去了。”她拼命按下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说的话像吐出的灰烬。
***
教室。
白启明一见她进门,就得意洋洋地从抽屉里拉出两张请假条,在空中晃。
像是在挥舞两张白色旗帜。
“这么高兴?中彩票了?”
高栖然刚坐下,白启明就把其中一张放在她桌面。
名字是她,日期是今天,请假理由是社团活动。
“什么啊?”
“你不是走‘叛逆风’吗?呐,光明正大逃课的机会,要不要?”
白启明一挑眉,靠在椅背上。
高栖然捏住请假条:“这种好事,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去啊。”
“去哪啊?”
“八中。”
“八中?”高栖然触电一般,把请假条静静放回桌面。
白启明看她一眼,坐直身子,转笔:“刚刚某人不是还说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怎么?一个八中就不行了?”
他知道,高栖然这人是最激不得的。
偷笑着,就听她说:
“去就去,谁怕谁......去就去......”
她犹犹豫豫,把请假条折好放在书包里。
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