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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说决堤落了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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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看整个时间线,有两件事儿在许莱汀和江羽黎关系升温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
第一件就是江羽黎主动的那次单打,这是他俩破冰的里程碑。
第二件是一次队内组织的非公开练习赛。
这次练习赛项目包括单打、双打、混双,除了一二队的年轻队员,教练组还联系了各省队的好苗子,攒在一起制定了为期两周的封闭集训。
集训开始前,薛指导特意私下里找了许莱汀和江羽黎。
“知道这个训练赛重要,但不知道重要到什么程度是吧。”薛指导叉着腰说,“这么跟你俩说吧,名单上都是非常有潜力的年轻选手,几乎是对世乒赛的一次模拟演练,比赛信果决定了你们以后在一队的定位。”
两个人沉了沉气。
许莱汀率先开口,“我俩一定好好打,不辜负您的期望。”
江羽黎没说话,抿着唇点了点头。
“那就好。”薛指导笑着拍了拍许莱汀的肩,“压力是要有,信心和气势也不能少,我还是很看好你们俩的。”
薛指导走后,江羽黎跟许莱汀蛐蛐,“薛指导是不是跟每一队都说这句话啊,‘最看好你们俩了’之类的。”
许莱汀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颗球,啪得往江羽黎小腿上发了过去:“不许背后议论教练。”
“哦。”江羽黎敷衍的回答了一声。
两个人又上桌相互打了几局。
自从熟了以后,他俩没事儿就喜欢对练。两个人都是打起球来就不管不顾的类型,在这方面也有很多共同语言,往往要待到训练场熄灯才一起下训。
这种相互陪练的方式,使得他们对彼此的球风和球路都更加了解,混双配合的越来越默契。两个人涨球也很明显,许莱汀打江羽黎的时候会刻意逼她用反手,江羽黎打许莱汀的时候也会频繁撕大角度练他反应能力。
“我发现你跟我打球是真的爽啊,想给哪儿就给哪儿。”
休息时间,许莱汀喘着气坐在地上用毛巾抹头,整个人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上来。
“这不好吗?”
江羽黎笑了笑,靠在球台边低头看他,“以后比赛对手无论给哪儿你都能接着。”
“行,你总是有理。”许莱汀撑着膝盖站起来。
他故意往江羽黎那边走去,然后在她面前半俯下身。在江羽黎莫名其妙的眼神注视下,许莱汀猛地甩了甩头。
头发上的汗珠溅了江羽黎一脸。
“……你犯什么神经啊?!”江羽黎先是震惊,后是震怒,伸出手使劲儿推了一下许莱汀的肩膀,而他后退两步,笑着看向她。
“你脑浆子晃匀了没有!”江羽黎骂道。
“匀了。”许莱汀吊儿郎当地说。
他用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江羽黎,“多余的水也晃出去了。”
神经啊?!
江羽黎气得把他的毛巾抢过来丢到了另外一个场地去。
许莱汀只好过去捡。
“我毛巾脏了,一会儿我可就用你的擦汗了啊。”他说。
江羽黎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这句话。
“说点儿正经的。”他顿了一下,“过几天就是练习赛,我觉得在赛场上也不能总靠说话沟通战术,要不要加点手势试试?”
“手势?”江羽黎想了想,把右手举起来一通比划,“这样吗?”
江羽黎做的是国际乒乓球赛事中常见的沟通手势,但许莱汀盯着她的手没说话。
“怎么了?你呆了?”江羽黎问。
许莱汀没告诉她,自己觉得她手还挺好看。
纤细,白皙,修长。
那些从石梦瑶嘴里冒出来的话好像都和她对的上。
“你挺适合打手势的。”他只是这样说。
江羽黎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许莱汀收回自己的思储,也做了几个手势:“发球、抢攻、反手下旋、台上拉球、反手撕斜线、正手大角度……”
“在通用手势的基础上,我想了几个我们常用得分手段的手势。”许莱汀又重复了一遍,“这样在赛场上沟通更方便快捷一点,你觉得呢?”
江羽黎没吭声。
许莱汀偏过头去看她,发现这人居然在笑。
“……笑什么?”许莱汀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羽黎先模仿了一遍他编的手势,然后摇摇头。
“挺好的,我都会了。”
春末夏初。
集训的时间过的飞快,每天都有比赛要打,每天都是下训后简单收拾下就筋疲力尽的往床上一倒,沉睡到第二天清晨,然后健使打起精神迎接下一场的对手。
1/32、1/16、1/8、1/4、半决赛。
决赛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当天早上安排了男单和女单的比赛,下午则是双打和混双,赛程很紧。
江羽黎兼三,女单女双和混双;许莱汀也是兼三,男单男双和混双。
两个人的压力都不小。
其实许莱汀那天早上一见到江羽黎就觉得她状态不太对,人比平时沉闷不少。
但是男单和女单的决赛几乎是同时开始,他只来得及匆匆向江羽黎说了句加油。
江羽黎看向他,终于笑了一下,也回了句加油。
两个人暂且分开了。
男单决赛是许莱汀对阵徐周,这两人平时私底下练的就多,对彼此的套路和打法已经是熟的不能再熟,比赛很快就有了结果。
4:2,许莱汀胜。
最后一分拿下的时候,许莱汀握拳喝了一声,下意识看向场外坐着的李指。
李指鼓掌,对他点了点头。
许莱汀长舒一口气,过去和徐周撞了一下肩,两个人回到了看台上。
但他刚沉下没多久的心,在看见女单那边的情况后,又狠狠提了起来。
江羽黎目前1:3落后孙可欣,情况有点焦灼。
不像他和徐周这样大开大合的打法,那两个人把比分都抠的很细。
许莱汀能看出来江羽黎已经很谨慎了,但总有哪里差一点。
她还是紧张了,许莱汀想,有一些球在练习的时候她会处理的更果断。
随着江羽黎最后一板劈长失误,比赛结束。
江羽黎看起来没什么情储变化,她长长呼了口气,面色如常地走过去跟孙可欣和裁判碰拳,又回来跟总教练碰拳,然后安静地坐在了看台的座位上。
许莱汀往她那里看了好几眼,江羽黎都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教练们正在下面聊天,许莱汀知道流程,一会儿还有几个乒协的领导要讲话。他左右环视了一圈,想走到江羽黎那边去。
但他刚有所动作,就看见江羽黎突然站起来,拿着衣服匆匆地出了训练馆的门。
许莱汀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江羽黎没再回来。
“哎。”许莱汀突然拍了拍徐周的肩膀,“给我拿包纸。”
“啊?你要吃什么?”徐周没反应过来。
“我说面巾纸。”许莱汀不耐地蹙眉,“你有没有?”
“啥啊,你要上厕所啊?”徐周莫名其妙,他见许莱汀脸色不太好,于是去问了旁边的选手,“几个大老爷们儿谁出门带纸啊。”
问遍了半个场,最后还是从一个京队的小孩儿那搜刮来了一包。
许莱汀把纸揣在兜里就往出走。
徐周冲他喊:“赶紧的,等教练讲完话估计还要找你拍照。”
北京的天气也是说变就变,昨夜下了一场雨,地上还有没干的水迹,这会儿天是阴的,眼瞧着雨还要再下。
风刮得很急,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许莱汀裹紧了外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朝着训练馆的后面走去。
他其实不知道江羽黎会去哪里,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又背风、又背人,他如果想躲起来哭,估计也会选在这儿。
在离墙角还有几步路的位置,他听到了压抑着的哭声和几声轻笑。
许莱汀停住脚步,闭了闭眼。
果然。
明明还没认识很久,但两个人对于彼此的了解,却远远比他们能想象到的更深。
许莱汀也不知道他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某个人连独自待着的时候都不敢大声地哭出来。
许莱汀听见她拼命把哭腔往下咽,断断续续地自我呢喃着:“真是够了,是你要来的,现在哭什么?停下,停下吧……”
许莱汀低头,看见积了灰的墙根底下,有一串长在缝隙里的杂草。
他想起来,自己进一队之后的第一场比赛输了,也是这样一个人躲在宿舍哭。
窗帘拉着,灯也没开,房间里黑乎乎的。他当时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不停的吸气倒气让自己平复心情:“够了,够了,停下,哭有什么用……”
……很难受。
心口拧着似的不舒服。
许莱汀在水泥地上增了蹭鞋底,故意发出了一些动静。
墙后面的哭声消失了,紧接着的是几声咳嗽。
他等了两秒走过去,看见江羽黎坐在台阶上,低着头正使劲擦着手。
“擦什么呢,这么用力。”许莱汀声音轻轻的。
江羽黎顿了一下,慢慢把手从衣服里抽出来,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
“哥哥。”
泛红的眼眶,泛红的鼻头。
许莱汀没盯着她看,只是把那包纸放进她怀里。
“用这个擦吧。”
江羽黎突然就没了平日里的机灵劲,有点呆呆的,没说话。
“你……”许莱汀组织了一下语言,“想哭就哭出来吧,这儿只有我们。”
许莱汀摸了摸她的脑袋,“哥去外头给你看着,别人不过来,放心吧。”
他走到外面,背靠着墙。
几秒钟之后,他听见了江羽黎爆发出来的哭腔。
她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让人听得揪心,但也是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的。
许莱汀颤抖着,轻轻叹了口气。
江羽黎哭了多久,许莱汀就在外面陪了多久。
他知道她性子傲,不乐意让人看到她这样子,就站在那看着远处的树,把上面的叶子数了一遍又一遍。
中途徐周的信息进来:你他妈的人呢??掉坑里了?李指找你合照呢!
许莱汀回:肚子不舒服,你帮我解释一下,下午再合一样的,又没死。
他把手机熄屏放回口袋里,听着墙那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哥……”她说。
“在呢。”许莱汀走过去。
江羽黎把大半张湿透了的面巾纸蒙在脸上,静静地坐在那里,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都听见了?”
“对啊。”许莱汀笑了笑,像往常一样气她,“我都听见了。”
江羽黎难得没给他翻白眼,再一巴掌扇上去,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连带着许莱汀也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是不是特矫情,输球有什么好哭的。”
许莱汀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轻声说:“江羽黎是国家运动员,她输了不能哭,但小鬼可以。”
江羽黎好像听懂了。
她压着纸按了按眼角,强行把再次涌出来的泪水止回去。
“我知道。”她竭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线,缓慢地说,“我确实心高气傲,我也确实不如安芝她们有实力。”
“没有谁实力不如谁这一说,大家的水平都在伯仲之间。”许莱汀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就是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尽力了。”江羽黎说着,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这是世乒模拟赛啊,我输了。我能输这次就还会输下一次啊。”
许莱汀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薛指导昨天晚上还跟我打电话,他说他相信我。他那么相信我,但是我让他失望了……”
“薛教练不是相信你会拿冠军。”许莱汀打断她,“他相信你很多,相信你的坚持、你的上进、你的不服输、你的一切美好品质。”
江羽黎眼睛红的快要赛过兔子,她紧紧抿着唇,泪珠子却还是从眼眶里奔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盘串吗?”许莱汀突然问。
“因为你手欠,不扣点什么闲不住。”江羽黎很快就给出了反应。
“有可能吧。”许莱汀配合地笑了笑,“不过不是主要原因。”
他从手腕上摘下一条,又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另外一条,一起放进了江羽黎的手心。
“一串是我盘了两年的,一串是我几天前刚买的。”许莱汀看着她的眼睛,“你能看出区别吗?”
“你手上戴的这个好。”江羽黎把那两条手串拿在手里,指腹将两条都摸了摸。
“每条串儿刚开时候,都会很生很涩。”许莱汀头一次说有点高深的话,“等你认真一直去盘,它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江羽黎垂着眼睛,慢慢拨动珠子。
“盘串儿、打球,这都是细水长流的功夫。”许莱汀从江羽黎手里接过手串,将那条刚开没多久的戴在手上,“我喜欢看它们因为时间的流逝和我的努力,在我的手里产生变化的样子。”
“所以别再觉得对不起谁了。”许莱汀摸了摸江羽黎柔软的头发。
“路还很长,以后慢慢走。”
“你不是也跟我说,‘那些杀不死我们的,只会让我们更强大’吗?江羽黎,我对我的搭档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所以也请你相信你自己。你也是个天才。”
许莱汀把那条盘了几年的串送给了江羽黎。
“我不会盘。”江羽黎有点惊讶,皱起眉毛。
“没关系啊。”许莱汀语气里全是无所谓,“算是给今天留个纪念吧,我第一次这么安慰人,看来效果还不错。”
江羽黎笑了,虽然眼睛还红着,但是情绪好了不少,又恢复了以前那种阴阳怪气的样子。
“那我还真是荣幸啊,不好好珍藏一下都说不过去了。”
她真的说到做到。
江羽黎后来亲自去庙里求了一个锦囊,把这条串放进去,安置在了她球包的某一个夹层里,随身带着。
她不会盘也不常盘,但是从那以后,在每一个因为情绪低落而难眠的夜里,她都会把它拿出来戴在手上。
也带着这一天的记忆安抚。
许莱汀当时安慰这个因为输球而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别着急,慢慢来,路还有很长。
但他自己想的却是一定要赢下下午的混双。
为了给他们的混双之路开一个好头。
也为了不想再看见小鬼……
好吧。
至少是在他们两个并肩作战的比赛项目里——
他再也不想看见她哭了。
心里难受。
从光秃秃缀着几片枯叶的枝桠,到遮天蔽日长起来的绿荫。
几个月的时光落在球台上,眨眼间就弹跳着溜走了。
2021年11月,休斯顿世锦赛。江羽黎和许莱汀的身影出现在同一个赛场,他们匆匆打了个照面,却都没有看出对方眼中的遗憾和不甘。
2022年1月,WTT澳门冠军赛。许莱汀因为对对手甩脸色被禁赛,江羽黎一路杀进决赛,却输给了孙可欣。
2023年3月,WTT澳门冠军赛。江羽黎极力保下两人的混双,以最快的速度从观众席向他奔去。两人在镜头下相拥,一起踏上喷出礼花的领奖台。
2023年5月,德班世锦赛。许莱汀在央视的镜头面前将自己的金牌戴在江羽黎身上。
当时谁也没有预料到,掩盖在全场善意的哄笑声下,一场全球范围的青春风暴正悄然掀起。
2023年9月,杭州亚运会。许莱汀在镜头前得到了在比赛江羽黎给他承诺的奖励,而她在后台向他抱怨现在大家都开始惦记她的脸了,下次拿冠军能不能换个庆祝方式。
许莱汀想了想,说好,那庆祝方式由他来选。
2024年1月,这场盛大的青春风暴刮向了江原道。
那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青奥会,也是一生只有一次的18岁。
在最好的时光里,少年人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江羽黎留了漂亮的齐肩头发,许莱汀的骨骼又抽条了几厘米。
他们默契地侥了一圈领奖台,在数不清的恭贺声中登台,让全世界见证了属于他们的荣誉。
升国旗。
咬金牌。
大合照。
“……对于18岁的许莱汀和江羽黎来讲,青奥会在他们的人生当中仅此一次。”主持人说道,“两枚珍贵的青奥会金牌,应该说是对他们乒乓球职业生涯最好的一次成人礼,我们也期待着能在竞争更激烈的奥运会舞台上,早日看到他们为国争光的身影。”
一直到下了台,江羽黎脑子里还是嗡嗡的。
走在前面的许莱汀被工作人员拦住,示意他们可以准备接受采访了。
他点点头,先是整理了一下被奖牌绶带压住的衣领,回头看见江羽黎卷起来乱糟糟的领口,也伸手帮地扯了扯。
江羽黎抬头看着他。
“干什么?”许莱汀看她,“再看收费。”
“凭什么。”江羽黎下意识说。“你要不要脸。”
许莱汀帮她把衣领压好,“因为我害羞。”
“……没看出来,你明明就是不要脸。”江羽黎停顿了一下说,“我记得我只答应你了咬奖牌的庆祝动作,可没答应你刚才那个……”
接?抱?环?
她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合适的词语,莫名觉得都挺微妙的。
许莱汀刚用金牌把她圈起来的时候,她真的吓了一大跳。
觉得他又犯神经了。
场馆内的喧哗声安静了一瞬,接着猛地爆发,前面人山人海的都瞪圆了眼睛,立马有无数台手机和相机举了起来。
“用金牌换的。”
一片噪杂中,她听见了耳边许莱汀带着笑意的声音。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江羽黎只好调动起全部的思绪去克制自己的表情。她极力让自己的视线聚焦在某个镜头上,好忽略掉肩膀上他手臂的温度和重量。
“……谁是你用金牌换的。”江羽黎说。
许莱汀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
“我也不知道我说的啥,因为当时真还挺紧张的,比打决赛还紧张,你看。”许莱汀自嘲地笑了笑,把右手伸到江羽黎面前摊开,“我现在手还在抖。”
五指修长,掌心有他自己掐出来的印子。
江羽黎皱了下眉,然后翻了个白眼,“你有病啊,不让我掐,结果你自己弄上了。”
“我早就想好了,这个最特别的庆祝方式,毕竞青奥会一辈子就这一次。”
许莱汀接着说,“之前你说感觉不太好,就没弄过了。我其实还犹豫了挺久的,但是后来又想到我们这么努力的打比赛拿金牌,不就是为了让青春不留遗憾吗?”
“我不想以后每次回想起青奥会,都要带着遗憾回忆当时为什么没有这样伸出手。”
江羽黎紧紧抿着唇,低着头没说话。
许莱汀有点紧张,他不安地卷着吉祥物玩偶的胳膊。
“你……你不高兴了吗?”他弯下腰,想去观察她的情绪,“小鬼?”
“没有。”江羽黎偏头错开他的目光。
许莱汀还想说什么,但是采访那边已经在催了,他只好沉默着看了一眼江羽黎,然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走了过去。
尽管青奥会已经以一个圆满的结局告一段落了,但两个人晚上回到酒店,还是按照惯例复盘了今天的比赛。
做完了比赛总佶,许莱汀却赖在江羽黎的房间里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江羽黎看着手机,也没赶他。
一个半靠在床头,另一个坐在靠窗的扶手椅里,两个人彼此相安无事的沉默着,一时间只有空调制冷的呼声。
“捏脸的照片又上热搜了。”江羽黎突然说,“都赖你,现在有更多人惦记我的脸了。”
“这也赖我?”许莱汀愣了一下,“今天可是那乒联的媒体让捏的啊。”
“就赖你。”江羽黎瞪了眼他,小声嘟囔。
许莱汀往椅子里一靠,把腿翘起来,“行吧赖我,那就光捏脸上热搜了?没别的?”
江羽黎看着他,“你要什么别的?”
许莱汀也看着她,没说话。
“是。”江羽黎点点头,直接把词条读了出来,“‘许莱汀用金牌圈住江羽黎’,满意了?你在拍照的时候就应该想过结果了吧。”
“这样庆祝不好吗?”许莱汀说。
他点开微博,手机被漫溢而来的恭喜冲到卡了好几次壳,等了一会儿才能点开评论。他指尖往下划拉了几下,在满目的祝贺冠军中看到了间或穿插着的“这是能磕的吗”。
江羽黎的腿从床沿探下来,在地上找拖鞋,然后朝着他走了过来。
许莱汀手一抖按了息屏。
“怎么,你要秋后算账了?”他问。
江羽黎走到许莱汀面前,“起来。”
许莱汀很想硬刚一把说“凭什么”,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腿自己就站起来了。
小鬼从俯视他变成了仰视他。
许莱汀垂眼,看见江羽黎皱了皱鼻子,好像在后悔这个姿势会让她的颈椎感到费力。他咬了下自己口腔里的软肉,努力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笑出声来,不然他感觉小鬼很可能会给他一拳。
“你要干什么。”他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许莱汀觉得简直是一场不真实的幻境——
江羽黎突然向前一步,环住了他的腰。
然后把头枕在了他的肩上。
形容“大脑一片空白”是个什么感觉,许莱汀算是彻底体会到了。
在两三秒之内,他几乎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什么也听不见,眼前眩晕着也看不清。
唯一能感触到的就是胸前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和颈间陌生而柔软的短发。
“……你干什么?”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庆祝啊。”江羽黎不紧不慢地说,手臂却抱得很紧,“脸也捏了,手也握了,照也合了。庆祝,还差一个拥抱不是吗。”
“难道和你预想的不一样吗?”
许莱汀整条脊椎跟楔上了钉子似的动弹不得,脑袋里还有烟花在噼里啪啦没完没了地炸。他双臂僵硬地放在身体两侧,抬头盯着天花板,什么都没说。
“汀哥。”那个罪魁祸首还在不停地发出声音,“那几张照片会留一辈子的吧?”
“是啊。”他回应。
“真好啊。”江羽黎声音轻轻的。
“哥哥,我们是冠军了啊,世界冠军。”
许莱汀感觉自己的心轰然坍塌了一角。
他长呼一口气,伸出手,温柔地拢住了江羽黎的肩膀,一瞬间有了落泪的冲动。
再怎么少年老成强大心脏,再怎么满身荣誉风光无两。褪去所有光环,只有自己待着的时候,他们也是稚嫩的少年人啊。
“这就满足了?”许莱汀带着笑意轻声说,“下一个世界冠军、下下个世界冠军,以后的每一场比赛,都要坚定地走下去。”
“坚定、自信。”江羽黎说。
“嗯,坚定自信。”许莱汀说。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角落里的射灯,酒店外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经过玻璃的反射,细碎地投影在两个人的身上。
他们在明暗交界中无声地拥抱了很久。
“走了啊。”许莱汀撑着房门,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早点睡,明天还要赶飞机。”
“嗯,知道了。”江羽黎站在原地没有动,笑了一下说,“晚安。”
“晚安。”他说。
门咔哒一声扣上了。
房间重归寂静。
江羽黎脱力一般跪倒在了地毯上。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房间里安静的只听得见她自己又急又重的呼吸声。江羽黎左手撑在地上,右手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满手的泪水。
她的头发又细又软,就枕在许莱汀颈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在刚刚拥抱的那几分钟里——
许莱汀是怎么小心翼翼,而又郑重其事的,在她的发丝间印下了一个珍重的吻。
江羽黎咬着牙揉了揉眼晴。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已经不再单纯的感情啊。
回头再看她进一队的这两年,才发现许莱汀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占据了她生活和训练的方方面面。
是嘴硬心软、坦荡赤诚的许莱汀。
是会温柔地叫她小鬼的许莱汀。
是会给她留吃的留水,帮她拿毛巾和拍子的许莱汀。
是会故意拿球逗她的许莱汀。
是每天一起上训,接她下训,吃饭的时候看比赛视频研究技战术还不忘给地发消息的许莱汀。
是混双比赛时不断给她加油打气“你做的特别好”、“放心去拼后面有我”的许莱汀。
是赢下比赛后,他眼里泛着泪光地握住了她的右手,感受着她掌心硬茧的许莱汀。
是两个人在异国他乡比赛,回到酒店以后他故作神秘地蒙住她的眼睛给她送上蛋糕,在蜡烛的微光中一个人为她唱生日歌,最后在她闭眼许愿的时候低声说的那句:祝你天天开心,祝你前程似锦的许莱汀。
是逐渐成为她安全感的来源、能够让她依靠的许莱汀。
在她单调的青春时光里,除了日复一日的小白球,许莱汀就是全部的色彩。
他的眼睛、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握着球拍的手。
有些事情,当你感受到的时候,它就已经发生了。
意料之外,再一想却是情理之中。
从籍籍无名到人声鼎沸,那些相伴的时光不是假的,相互的鼓励不是假的,这两年来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眼含热泪的相望都不是假的。
她喜欢许莱汀。
许莱汀也喜欢她。
这不应该的……
不应该的啊。
江羽黎揉了揉许莱汀吻过的发丝,感觉他的气息好像还在环抱着自己。
她又想哭了。
耳边好像还回响着赢下比赛时全场的欢呼声,一会儿是许莱汀的那句“用金牌换的”,一会儿又听见他懒洋洋地拖长音叫自己“小鬼——”
他们是最默契和亲密无间的搭档,也是胸前有五星红旗的国家运动员。
她知道他为什么忍不住,也知道他为什么不能说。
江羽黎再一次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声音在房间中格外清脆。她从地上站起来,转头看向落地窗外的车水流灯。
“神经啊……”
轻轻地。
许莱汀今夜第无数次翻身,拿起旁边正在充电的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的光伐在一片黑暗中亮起,刺地他眯了一下眼睛。
凌晨两点四十二分。
他叹了口气,把自己重新摔回柔软的被褥,沉默地看着天花板。
睡不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
运动手表被他摘下来放在了床头拒上,但他猜测自己的心率大概上百了,跟喝了功能性饮料后又跑了个一万米一样顶。
他仰躺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锁骨,江羽黎枕过的位置。
那儿好像还有一团火在烧。
刚才拥抱的时候,江羽黎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似有若无的在这里拂过一吻。
许莱汀不敢去想江羽黎有没有感受到他的动作,也不敢想她如果感受到了会是什么反应,更不敢想她今晚主动的拥抱和这个不算吻的接触究竞意味着什么。
无论是什么,这份失控都应该止于今夜。
止于他们拥抱结束的那一秒。
再一次翻身,许莱汀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两点五十九猛地跳到了三点。
时间过得好慢。
许莱汀坐起来,双手用力抓了抓头发,然后把脸深深埋在了掌心里。
他喜欢江羽黎。
江羽黎也喜欢他。
理智拼命扯着让自己不要再琢磨了,思绪却不可控制的越飘越远。
他从他们第一次遇见一直想到现在。
想起来像小太阳一样热忱单纯的江羽黎。
想起来盘腿坐在地上拉伸,抬起眼睛懒懒的叫他汀哥的江羽黎。
想起来晚上训练馆里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慰的江羽黎。
想起来他故意逗弄着叫她小鬼,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地喊他猪头的江羽黎。
想起来为了更好的配合混双,练体能练到大汗淋漓,崩溃地躺在地上还是睁着一双明亮眼睛的江羽黎。
想起来从不责怪他在比赛中丢分,而是下一局凭实力扳回来,然后笑着对他说“怕什么?你还有我呢”的江羽黎。
想起来杭州亚运会他男单决赛失利,领奖结束后不管自己的采访,给他加油鼓劲、替他分析赛况、帮他重建信心的江羽黎。
想起来会在他打球情绪上头的时候立马给他安慰,拍拍他的腰说“稳住没关系”的江羽黎。
大笑着的、兴奋着的、情绪低落的、哭泣的、沉默的、调皮的……
每一种样子的江羽黎。
15岁空降世界第六,16岁排名女单世界第一,有着实力压迫感和对赛场的绝对掌控。从德班,世界杯,青奥赛。
从2023年5月到2024年2月。
同样的时间,她一步一步走上顶端,带着自己与大满贯仅差一步之遥,加世界第一。
所有人都在祝贺她前途无量。许莱汀也倚在球台边,跟她击了掌,笑着说“恭喜你啊小鬼”。
江羽黎的进步太大了。她的变化已经不能以天来计算,有可能一句话、一场球、一次复盘,她又是一回脱胎换骨的进化。
她确确实实的是个天才。
许莱汀曾经炫耀宝贝般的那句“大放异彩”,真的在江羽黎的身上慢慢验证着。
女乒出了个江羽黎。
他比谁都要高兴江羽黎打进了大家的视野里。
但也比谁都要更不安——
他还能不能配得上她。
江羽黎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
“汀哥,打混双最好就是左右手配,不然两个人容易在场上打架。只要你做左手里打得最好的那个人,我做右手打得最好的人,我们就是永远的搭档。”
许莱汀努力到什么程度,只有他自己知道。
旁人能窥见的不过万中其一。
为了自己从未动摇过的梦想,也为了这句‘永远的搭档’。
回国第二天,江羽黎就背着球包去馆里练习了。
沈妍秋看见她还挺惊讶,“才赢了比赛,教练没给你俩放假吗?”
“放是放了。”江羽黎用手抹抹球拍,“但是队里卷成什么样秋姐你也知道,我不练习良心会很痛的。”
沈妍秋哈哈大笑,“那咱俩来几局,让我看看青奥世界冠军的水平是啥样的。”
于是两个人又练了好一阵子。
中场休息的时候,沈妍秋顺手给江羽黎抛了一瓶水。
江羽黎接着了,软软地说了句“谢谢秋姐,秋姐你真好”。
“呦,今天嘴这么甜啊。”
沈妍秋笑了一下,朝她抬了抬下巴,“有事儿想跟我说?”
“没有,我不本来就这样有礼貌吗?”江羽黎笑了笑。
“你一直都是乖小孩儿。”沈妍秋说,“但是今天打球的时候心里头揣着事儿,不像是因为赢了球高兴,倒像是有什么纠结的。”
这也能看出来?
江羽黎想,自己情绪这么上脸吗。
没有吧。
她从小被养在江老先生身边,学会的第一个就是要隐藏好情绪。
“藏的很好,但是我长你好几岁,你在我面前就是个小透明人。”沈妍秋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
彳于口巴。
江羽黎抿抿嘴,她心里头确实堵着东西,但对要说什么也毫无头储,所以随口扯了一个话题道,“哪有,我就是觉得姐姐你最近又变漂亮了,姐夫是不是对你很好啊,谈恋爱果然很养人。”
沈妍秋扭头震惊的瞪着她,“你真跟厅长处对象了?!”
嗯?!
“啊?!!不是?”江羽黎比沈妍秋还震惊。
江羽黎随口聊着,脑子里想的和嘴里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冷不丁听见沈妍秋语出惊人,倒把她吓了一跳。
“咱俩没同频吗?还是我漏听了哪句话?”江羽黎也瞪着她,“谁处对象?我和谁?谁和厅长?秋姐你为什么会岔到这儿来?”
“真是我想岔了吗?”沈妍秋转了好几圈拍子,把江羽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首先你虽然爱听八卦但是不爱主动八卦,其次你就算八卦我也不会当我面儿直接问。最后昨天的热搜我看到了,队里都差点以为你俩官宣了,几个教练围在那儿研究了半天你俩的采访和照片,大家都看见了。”
江羽黎沉默了。
她有点不敢想象教练们围在一起捧着手机琢磨的画面。
昨天当着那么多记者和摄像机的面被许莱汀圈住她都没有汗流浃背,这下是真的有点汗流浃背了。
“所以?”沈妍秋迟疑着问。
“没有。”江羽黎回过神赶紧说,她试图往回找补,“我们什么也没有!昨天是那个工作人员让挨近一点拍照,秋姐你没看见大家都搂了吗?”
“……而且怎么能说这是八卦呢,这叫关心。”江羽黎声音理直气壮,但耳朵却有点红,“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就随便问问。”
沈妍秋把球拍盖在脸上,咬住嘴唇没让自己笑出声。
“所以,大家为什么会觉得,我和厅长?”她没忍住又问。
“怎么说呢……厅长那种类型的吧,就还挺招你这样的小姑娘喜欢的,当然你也挺招厅长那种小男生喜欢的。”沈妍秋想了一会儿说。
“你可能不知道厅长在男队的风评,大家管他叫女队偏外人员。”沈妍秋说到这又笑了起来,“每天接你上下训,中午和你一起吃饭休息,连我都在食堂看见过好几次——你把不爱吃的菜夹到厅长盘子里,然后从他那儿夹肉吃。厅长骂你说和你一起吃饭自己都饿瘦了,还让你好好按营养师给的食谱吃,不然就去教练那举报你。”
江羽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拍柄,垂下眼睛。
从别人口中听见以自己和汀哥为主角的故事,让她既新奇喜悦、心脏又一阵阵拧着酸涩,但地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沈妍秋看着她纠结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
“梨子。”她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你俩现在是什么关系,但既然你否认了,我就相信你。其实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你,我们这些局外人,谁都没有资格置喙你们之间的感情,这你明白吧?”
江羽黎沉默地低着头,手握成拳,死死的掐着。
“队内不许谈恋爱虽然不是一道死命令,但是也是有点道理的,该听还得听。”沈妍秋说。
她看向江羽黎的眼神带着耐心的包容:“厅长是个很不错的人,你也是,而且我知道你们俩都心里有数。从小一起并肩作战的感情非常难得,连我都替你们感到珍惜,所以我唯一能给出的建议就是——”
“不能。”
“至少不能是现在。”
江羽黎抬头看向沈妍秋,然后过了两秒猛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哎呦,一身汗。”沈妍秋抱怨,但还是温柔地接住了她,“梨子别急,以后的路还很长。你是幸运的,因为你们在一条路上,所以只要走得够久够远,终究会走到一起的。我相信你们都等得起。”
“谢谢姐姐。”江羽黎埋在她的怀里,声音闷闷的,“你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沈妍秋微笑着摸了摸江羽黎的头发,然后她的微笑突然就跟灌了石膏似的僵住了。
刘佳正准备发球,发现对面的安芝呆愣愣的看着她身后的方向。
“不是老妹儿,你看什么呢?”她问。
“……那边好像在演苦情戏。”安芝说。
刘佳回头,看见沈妍秋猛地推了一把江羽黎,一脸嫌弃地在地身上抹了一把什么。
江羽黎愣了一下,接着大叫一声“不许嫌弃我”,然后追着沈妍秋跑,试图把自己脑袋上的汗全都擦在她的衣服上。
沈妍秋按着她的肩膀给了她两拳。
刘佳转过来,“你管这叫苦情戏啊?这不武打片儿么?”
“不是……刚才真的是苦情戏,我盯好久了。”安芝说,“不是她俩怎么跟京剧似的说变脸就变脸啊?梨子她又招惹秋姐什么了?”
“谁知道,赶紧的来来来,别墨迹了。”刘佳准备发球,“那皮猴子,一会儿就让她秋姐给收拾妥帖了。”
下午下训。
江羽黎弯腰慢吞吞地收拾她的包。
沈妍秋看了眼她,又看了一眼场馆门口,发现那儿没有了往常闲散地晃荡着的某个女队编外人员。
“干嘛呢这么慢。”她走过去拍了一下江羽黎的背,“墨迹好半天了,接你的人呢?罢工了?”
“什么罢工,本来也没有非得来吧。”江羽黎装傻,“我们最近没有混双比赛了,肯定就不会天天见了啊。”
“是吗。”
沈妍秋把“是”字的发音咬得很重,听起来有种浓厚的调侃意味。
其实江羽黎心里也没底。
过去几个月里,只要是两个人分开练习,许莱汀必定风雨无阻地接地下训,两个人再一起走去食堂吃饭,会聊今天各自都练习了什么内容,又有了什么打球的灵感,或者看到了什么值得关注的比赛。
也会东拉西扯聊别的没有营养的闲话。
如果许莱汀有事儿不能来,一定会跟她提前说,让她不要等自己了。
江羽黎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许莱汀养成了习惯。明明以前地自己一个人走也可以的。
难道是因为昨晚……
应该不会吧。
毕竞回来的飞机上他还好好的,两个人都默契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就是临时有事儿?
可是他也没给自己发消息啊。
江羽黎胡乱想着,自己都没察觉情绪里带上了微妙的失落。但她面上半分不显,把球包甩上左肩,“走吧秋姐,我好了。”
两个人一起向门口走去。
江羽黎落后半步跟在沈妍秋后面,一路低着头。
等到出了场馆门正要下台阶的时候,前面的沈妍秋突然站住了,接着咳嗽一声,往旁边让了一下。
江羽黎不明所以地往前看过去。
看见了拉着小红箱站在绿荫底下的许莱汀。
“秋姐。”许莱汀先向沈妍秋点头打招呼。
“佶束了?”他随后很自然地转向江羽黎,解释道,“馆里信号太差了,我刚出来接了个电话。”
“哦,原来你在这啊,她刚才找你老半天。”沈妍秋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啊。”
“是吗?”许莱汀挑眉,看着江羽黎。
江羽黎只说:“秋姐再见。”
她背着包下台阶。
许莱汀笑着问她,“找不到我心慌啊?那怎么不给我发消息呢。”
“天还没黑你在做什么梦。”江羽黎翻了个白眼,“再说我扇你脸上。”
她试图用平常的互怼来证明她此刻的“正常”。因为她自己都难以解释在以为许莱汀不来时的难过,更难以解释突然见到他时的心安。
江羽黎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容易被情绪牵动理智的人。
比赛时再紧张,她出手的球一样的稳。输球了再遗憾,人前也很少表现出来。
过去的江羽黎确实这样。
和沈妍秋聊了几句后,她因为青奥会和之后的一系列事情而波涛翻涌的思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江羽黎本来以为自己能若无其事,但是做了一下午建设的内心却在刚刚尽数破功。
就因为看了一眼许莱汀。
许莱汀有毒吧,江羽黎心想。
神经……
“怎么还急了,我开玩笑的嘛。”许莱汀大步追上来,话里话外的宠溺快要溢出来,听得她耳热。
“先别往外面去。”
许莱汀握住江羽黎的肩膀,把她一百八十度掉了个方向,“下午李指跟我说了,让咱俩下训先去找他开个小会。”
“嗯?”江羽黎愣了一下,被他推着往前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可是我渴了!”她皱起眉毛抗议,“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啊,我想喝奶茶,现在就想喝到嘴的那种,再晚一秒我都要炸了!”
“别嚷别嚷。”许莱汀赶紧说。
他换了个手拉小黑箱,把两杯奶茶递给她。
江羽黎愣愣地接过。
袋子把杯上的水珠包在里面,摇一下还能听到冰块的响声。
“你什么时候有预知能力了。”她顿了一下说。
“每次打完比赛回来,你不都心里惦记着这一口吗。”许莱汀笑笑,“就像你的锚点一样。”
确实是这样。
江羽黎打比赛有一套自己的流程,无论比完什么赛回来,她都喝一杯薄荷奶绿,再买一杯焦糖碎饼干,找个没人的地方看猫,脑子里复盘一下整个比赛的过程。
喝完以后,无论是输是赢就都是过去式了,接下来的练习和比赛,对她来说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从零开始。
这是她的一个秘密,是她独有的小癖好,也是她从来不会仰仗过去的荣耀、永远不会停止向前步伐的锚点。
但这个习惯她谁都没告诉过,而且她记得自己也没有在许莱汀面前喝过几次。
“你是怎么知道的?”江羽黎看向他。
“你先趁它还冰着一喝,不然等会你又嚷嚷着要扇死我。”许莱汀催促着,扯开吸管包装袋插进去。
看见江羽黎喝嘴里了,他才想了一说,“因为我也有差不多的习惯吧,到天台坐坐看看日出日落的。以前是因为输了比赛心情不好,就想着自己发会呆放松一下,或者去打台球,好让自己暂且摆脱作为乒乓球运动员这个身份的压力,但是后来慢慢就变成我的一个习惯了,输赢之后都喜欢。每次看上一次回来,就会感觉自己跟刚开始打乒乓球的新人一样,脱胎换骨似的有劲。”
江羽黎眼睛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我就发现,每次从台球厅回来,都能看见你抱着个薄荷奶绿蹲在一群猫面前在喝,旁边还放着一杯焦糖碎饼干。不管冬天夏天,秋天春天的,平时也不见你有多喜欢,次数多了就知道不是巧合了。”
“那你还挺细心的。”江羽黎已经喝了快一半了,“我是不是还得夸夸你。”
“哼哼。”许莱汀得意。
然后江羽黎把那杯焦糖碎饼干塞到了他手里。许莱汀疑惑地看向她。
“但是还有进步空间。”江羽黎道,“你要是再细心一点就会发现,我喝七分糖,不喝正常糖。薄荷奶绿正常糖还能接受,那个你解决掉吧。”
许莱汀无奈,“……你又把剩的塞给我。”
但他还是把那玩意喝掉了。
“哎,”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我记得奶茶店不是有时候你去的那会不开门吗?你是怎么买的?”
“店长是我粉丝啊,我每天就那么几个固定的时间点去,人家早记住了。我还有人家微信呢,一上新品就把钱发过去,我每次只去取就可以了。”
说这句话时候的江羽黎有种微妙的得意感,她用脆生生的音色炫耀别人对地有多好,却一点不会让人觉得自大轻狂,反而恨不得她要什么就给什么,把全世界都捧在地手边。
像只骄傲的小猫,可爱至极。
挺神经的。
……反正许莱汀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那看日出日落呢。”江羽黎又问,“怎么样啊?我还没看过。”
许莱汀垂眼看着江羽黎,视线从她额前柔软的碎发游走到她眼尾的小痣,接着是挺翘的鼻尖,再往下到水润的嘴唇。
然后猛地移开目光。
“还可以。”他镇定自若地说,“等有空了,我带你去看一次。”
虽然李指说是“开个小会”,其实阵仗一点也不小。
主席副主席,还有几个教练都在。
主要是表扬,顺带着按照惯例敲打敲打,不能因为拿了几个冠军就飘了。但俩小孩儿一向都是稳扎稳打的人,教练们对他俩还是比较放心的。
还有就是制定新的训练计划,青奥之后,混双就可以先放一放,要把单打重视起来了。
尤其是许莱汀。
这些江羽黎和许莱汀都有心理准备。
比较没有心理准备的是,训话快结束的时候副主席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插了一句。
“还有就是你俩作为国家队的运动员,也有要注意这个舆论是吧……咱们在外还是尽可能的成熟稳重一点,彰显咱们这个国家队的风范……”
江羽黎飞快地瞟了一眼许莱汀,两个人的眼神对上了。
然后他俩又迅速撇开目光,一个抿唇低头看地,一个叉腰抬头看天。
许莱汀清清嗓子,“是,我们以后一定注意。”
两个人在前辈和教练面前都是一副好搭档好朋友的样子,大大方方又隔着点儿距离。一从会议室里出来,只有他俩的时候,隔着的这点距离就被不约而同地消磨掉了。
越走两个肩膀挨得越近。
江羽黎用胳膊拐了一下她哥,“拍照的时候那么狂,现在被说了吧。”
“拍照怎么了。”许莱汀说,“很正常的庆祝方式啊。”
他长臂一捞,像当时用金牌把江羽黎圈起来一样,把她夹在了自己嘎吱窝底下。
“你神经啊!”
江羽黎不防,被许莱汀扯得一个踉跄,栽进他怀里。许莱汀揽着她,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肩膀上。
“你又来!”
江羽黎怒了,她仰着头努力地想把她哥的胳膊撂下去,“沉死了!你都压我不长个儿了!”
“你不长个儿是因为我吗?”许莱汀无赖地笑,“难道不是因为你是小鬼吗?小、鬼。反正听起来就是小小的,不是大大的。”
“你是猪头!”江羽黎愤怒地喊,她试图扳着她哥的肩膀来个过肩摔。
但是许莱汀充耳不闻不动如山,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裹挟着江羽黎往前走。
两个人打闹着走远了。
没发现李指和薛指导两个人就跟在他们后面。
李指出来散烟,薛指导觉得无聊也出来了。李指盯着许莱汀的背影稍微皱起了眉毛。
“这俩孩子……”他迟疑道。
“很默契的搭档,关系也好,两个人的性格呢……也挺互补。”薛指导笑笑,看着两人的方向。
这对儿搭挡是他亲手组起来的,他看着他们磨合,也看着他们成长。
他也是过来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俩小孩儿之间的那点苗头。但是他觉得,只要不闹得过分了,两个人之间越亲密越默契,越能相互鼓励劲往一处使,对成绩的提高反而是有帮助的。
他们私下里的情愫薛指导不以为意,他看见的是更深层次的问题。
也是唯一的不稳定因素。
“小黎很有潜力,又强又稳,所以现在更需要高层次的带一带,尽快进化到下个阶段,小汀么……他打法很先进,体系也全面,更难得的是够猛有冲劲。但这种冲劲是双刃剑,要学会完全控制,他还得好好磨一磨啊。”
人生就是起起落落。
从一开始选择乒乓球这条路的时候,许莱汀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困难准备。他知道自己作为左手在这个大环境下要打出头有多么不容易,做选择不是最难的,选择之后的每一步都只会比上一步更难。
他疲惫过、痛苦过、崩溃过,在一个人复盘失利比赛的时候自我质疑过,也数不清自己到底是赢球多还是输球多。
但是他从来没有不想打过。
十三岁就进了国家二队的许莱汀,根本想象不到他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他一开始就奔着那个最高的目标而去,从未放弃。
即使到不了顶峰,他也想看看拼尽全力的自己,到底倒在了离终点还有多远的距离上。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心之所向,无问西东。
他曾经以为自己做到了。
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拥有。
但是当他爬上一座峰头,举目四望,却发现山的那边还有群山,更高的、更远的,连天也看不见尽头。
有些道理,须得终其一生去实践。
“许莱汀你坐下!”教练指着他,“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我没听清。”许莱汀刚才从沙发椅上猛地站了起来,把几个教练吓了一跳。他声音带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刚说什么,要拆混双?为什么?我和江羽黎有哪里配的不好吗?”
“拆队怎么了?”教练说,“队里正常的调度安排,从来就没有固定搭档这一说,不断变化搭配才能找出最合适的打法,你有什么意见吗?”
好长时间内会议室里没人出声,空气中像是都带着冰碴子。
许莱汀闭了闭眼,右手不断按动左手的指关节,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情储终于稳定了不少,至少不像一开始那么冲动。
“我没意见。”他沉声说,“队里给什么任务、要我和谁配,我全都可以去试试。”
“但是我和江羽黎的现在的配合已经很成熟了,我俩的成绩队里应该是有目共睹的吧?后面混双比赛不要了?现在同龄的这一批还能找出哪个左手比我更能配合江羽黎的?我……”
“许莱汀。”教练打断了他。
“教练组的决定是让肖楚和小黎配合试试。”
话落的一瞬间,许莱汀几乎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整个人像是突然从头到脚被一盆冷水浇透了,指尖冰凉,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失控的情绪猛地涌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那么恨过自己。
那一刻,他真恨自己什么时候眼光浅显到只看得见和自己同批的选手,也恨自己为什么打不到现役左手第一人的身份。
他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露姐呢?我记得她其实没有退役啊?!”
“露露身体原因……”教练说,“要提前打算。”
许莱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能出声。
“队里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经过了多方面的考量。”教练说,“一方面是露露伤病,肖楚挑了小黎作为搭档试着配合;另一方面就是你和小黎已经搭档了太久。你们打了好几年了,惯用的招数也让人基本摸透了,必须要做一些变动。”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但他看着许莱汀的眼睛,眼神里带着警告——
他知道许莱汀能明白。
许莱汀确实明白了。
正因为他明白,所以才更知道这次拆队不像以前的任何一次随意搭配着“试试”而已。
这次是真的有可能再也不会配了。
“……江羽黎知道了吗?”许莱汀握拳,把冰冷的指尖藏起来背在身后,最后做了一次挣扎。
但得到的是残忍的答复。
“在你之前已经聊过了。”教练转身走开,“小黎很积极地配合队里的安排。”
……积极,配合,吗?
许莱汀自嘲地笑了笑。
我他妈的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期待她能说不吗?
这不是23年,不是16岁,也不是新加坡啊。
他把头低了下去,没再说过话。
是阴云密布的一天。
江羽黎盘腿坐在地上,用毛巾擦汗湿的头发。她往训练场的大窗户外看了好几眼,总觉得晚上要落雨。
她又想到了昨天。
教练组把她叫过去,告诉她拆队的消息,她不同意,甚至和他们大吵一架,说着什么如果拆队她就退役的话。
“那许莱汀呢?!江羽黎你好好想想,你现在已经是女单第一了,那许莱汀呢?他不是!你们专注混双,结果是你圆梦了,许莱汀到现在还在止步不前,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从张露开始带她以来,江羽黎很少看到张露对自己发脾气,几乎是没有。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大声的对自己说话。
江羽黎沉默了。
就像是当年同意混双一样。
她同意了拆队。
她选择退步。
安芝背着球包往出走,跟她招呼了一声,把江羽黎的思绪拉了回来。
“接你的人呢?男队早下训了吧。”她问,“再不走一会儿下雨了你俩就完了。”
“他今天有事。”江羽黎说,“我马上收拾好也就走了。”
但是等安芝走了之后,江羽黎还是坐在原地没动。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
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她下午发过去的那条“今天练得怎么样”上。对面没有回复。
许莱汀并没有跟地说自己有事儿不来接她,聊天记录再往上翻就是他问她早饭想吃什么要帮她带,她回了一句包子小米粥。
整整一天了。
这是件很反常的事儿,但江羽黎猜到了原因。
她犹豫了一下,往下翻找到和齐洋的聊天框,发过去一句:他在Surehit吗?
Surehit是许莱汀常去的台球厅,算是他朋友开的,隐私性很好,设计的时候还给许莱汀他们几个留了专门的房间,离天坛东路也不算太远。
之前有一次比完赛许莱汀带她去玩,江羽黎觉得没有很难,后面他们还一起去过很多次。
那儿不只是许莱汀打台球的地方,也是他和朋友小聚的基地,还是能让他得到安全感的锚点之一。
齐洋大概是看到了,直接一个电话打进来。
“梨子。”他压低声音,“是在呢。不过你俩是闹别扭了吗?我跟你说,厅长今天气压简直低爆了,没人敢招惹他。他刚跟我说如果你来找我,就让我告诉你,他今天想自己一个人玩玩,让你别找他了。”
“你跟他说。”江羽黎站起身来,“我自己打车过去,十分钟之后到。”
电话那边稀里哗啦一阵响,好像是齐洋捂着听简喊了什么,过了几秒钟他的声音又变得清晰起来。
“等等等下,那个还是我去接你吧,你就在大门等我,一会儿就到。”
“……谢谢,那麻烦你了。”江羽黎不太意外的答应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她叹了口气。
许莱汀从来都不放心地一个人出门。怕她迷路,怕她遇上什么危险,也怕她遇到不理智的追私被堵在哪里,即使是万一的概率也不行。
所以许莱汀说只要她拿上本儿了那之后都是开车带她,如果他有事儿了就是他那帮兄弟谁有空谁来。
江羽黎笑着说他本儿还没拿上呢,就全想好了。
虽然她有江家的司机接送,但许莱汀还是固执的很。
江羽黎其实没想好去了之后要说什么,她自己这会儿脑子里也乱得很。
但她太了解许莱汀了,现在不去,未来几天内她都不会再见到他了。那个人想要刻意躲着你的时候,你根本找不着他。
她以前不是没跟许莱汀闹过别扭,她甚至怀疑这人闹别扭那几天是不是出门都走下水道。
江羽黎把包收拾好,去门口等齐洋。
没想好说什么也没关系。
反正等见到了就知道要说什么了。
江羽黎径直上了二楼,左转到最尽头的房间推门进去。
许莱汀面对门口半俯在台面上,就跟没听到似的依旧专注地盯着球。他左手支着球台,右手握着球杆往前一送——一杆进洞。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江羽黎打算等许莱汀打完这一盘。她窝在了旁边的懒人椅里,把装着零食的小推车捞过来想找瓶饮料喝。
“别喝那蓝的,你未成年不能喝酒。”许莱汀突然说。
但是他明明侧对着江羽黎,眼神一直看着台球。
“哦。”
江羽黎看了看手里这瓶有着花里胡哨包装纸的蓝色液体,默默把它放了回去,重新挑了一瓶橙汁。
她对这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视线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这句话是个信号,表示许莱汀现在处于“可沟通”的状态。
于是江羽黎站起来,走到球台旁边。
“教练今天找你了。”她没有迂回,甚至已经知道了答案。
许莱汀反问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要拆队的?”
江羽黎顿了一下,“……昨天。”
“藏的真好,我还真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许莱汀笑了,他直起腰收了杆,把手套拽下来扔在了球台上,“可能拆队对你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事儿吧,是吗?”
语气很冲,在压着火。
“汀哥。”江羽黎感觉有点难受,说不上来的那种,“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许莱汀没说话。
“我们是从无到有一直这么配过来的,我也很珍惜和你搭档的机会。”江羽黎说,“但是我个人的情绪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教练组也有很多方面的考虑。而且我们以后未必不会再配了啊,楚哥的年纪摆在那里,我和他配不了长久的……”
“我不想听你的官腔,也不想再就拆队这个事儿做什么讨论了,我服从队里的安排。”许莱汀打断了她。
他一步步向她走过来,直到江羽黎的背靠上了墙,退无可退。
房间里只有台球桌的正上方打了盏灯。许莱汀逆着光垂眸看地,眼神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我只是有点不明白。”
他声音很轻很慢地说,“我现在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猜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也猜你知道我想听什么答案。”
……
不该是这样的。江羽黎想。
这几年和许莱汀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与陪伴中,他们虽然没有挑明,但几乎都已经向对方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连亲近的朋友都默认了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她也有过冲动的想法,想看她对许莱汀的感情到底什么时候会漫溢至决堤。
她能忍就忍,忍不了就认。
两个人的距离只隔着一层随时都能捅破的窗户纸。
但是任何时候都好,就不能是现在。
她知道许莱汀的怒火不是冲着拆队,背后隐藏的其实是他深深的不安。
从知道她飙升世排第一开始,许莱汀就一直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和她适配,这种隐埋的担忧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散。
而拆队正印证了这种担忧,它像一个导火索,负面的情绪像疯长的野草一样开始四处弥散。
许莱汀只是想向她讨一个承诺。
日出日落和台球已经不能支持他撑过这个坎儿了,他需要找一个新的锚点。
江羽黎知道许莱汀有多好哄。
哪怕她只是随口做一个不走心的回应,许莱汀都会信以为真,会珍惜的把她的话揣在心尖儿上。
正因为她知道,所以才不能在错的时机说出来。
建立在错误基础上的承诺,只能是一步错、步步错。
“许莱汀,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江羽黎一字一顿地警告。这句话基本已经表明了态度,她想让许莱汀就此打住。
但是许莱汀还是问了出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
“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许莱汀的尾音颤抖,几乎有了哀求的情绪。
江羽黎垂下眼睛,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把手背在身后,没让许莱汀看见她颤抖的指尖。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她还是选择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那个答案——
“我们是队友,是搭档,是朋友。”
这句话有什么魔力。
在那之后,时间和空间都凝涩了。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江羽黎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许莱汀终于退开。
江羽黎看见他抹了一下眼睛,然后转头离开了房间。
……那天晚上果然落了雨。
长达几个星期的冷战开始了。
或者说单方面的冷战。
许莱汀不再接她下训,或者帮她带早餐,也不再给她发自己看到的比赛视频和有趣的段子。他把江羽黎的微信备注从“小鬼”改成了全名,设置了免打扰,不再回她的消息。
江羽黎好像又恢复了刚来那会的样子,对什么都淡淡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江羽黎和许莱汀从来没有闹过这种程度的别扭,所以男女队几乎所有的队员和教练都看出了他俩的不对劲。
江羽黎开始和安芝一起下训。
安芝能感觉到这几天江羽黎一直绷着神经,虽然训练的时候依然专注,也没出过什么错,但安芝觉得如果长时间情绪紧张的话,撑不了多久人就要垮。
她很想问问是什么情况,却又不太敢。
直到有一天在去食堂的路上碰见了许莱汀。
安芝眼睁睁看着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而江羽黎直到走出了很远都还在回头。
“你够了。”安芝扯了扯江羽黎的胳膊,“到底发生什么了,照厅长宝贝你的程度,你得是劈腿了他才能这么对你啊?”
“我俩要拆队了。”江羽黎无所谓的整理着手上新到的表。
拆队这个消息,教练组暂且没告诉队里的其他人,所以大家都还不知道。
“拆队?!就不再配了吗?”安芝大惊,“不是你俩配合这么好为啥要拆啊,不过话说回来……拆队和你劈腿的严重程度我感觉在厅长那还真是差不多。”
江羽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真是要拆了吗?但过段时间就奥运会了啊。”
安芝皱着眉,“你俩不上了?”
“应该是等打完奥运会吧。”江羽黎说,“再后面……应该是我和楚哥配,许莱汀……可能和你会配多一点吧。”
“我?”安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事儿放之后再说,但眼下你俩要怎么办啊,就这样僵着能行吗?”
江羽黎垂下目光。
“不知道。随便吧。”江羽黎说,“奥运会前我们还有课要练,他有本事到了赛场上也闭着嘴别看我。”
那边刚走过去的许莱汀和齐洋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你真舍得啊?”齐洋嘴就一直没停过,“梨子回头看你第八次……哎第九次了。”
许莱汀冷淡地瞄了他一眼,“你要是实在没话说可以把嘴捐给有需要的人。”
齐洋笑了笑,“我算是看明白你这个人了。什么伙伴搭档,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人家喜欢到死去活来的,我第一次见有人拆队拆出了被分手的感觉。”
许莱汀没理他,只是走到转角的时候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江羽黎的背影。
结果被一直观察着他的齐洋给逮到了。
“你他妈的真是拧巴死了。”齐洋白了他一眼,“不过我这次站梨子啊,你们现在根本不是能三心二意的时候。理智点儿专业点儿吧许莱汀,你们都是国家运动员,未来和成绩挂钩,打不出成绩拿什么谈?画饼吗?还是说你想做那种有比赛就打没比赛就浪,输赢无所谓的混子?”
“这个道理你以前是最明白的。”齐洋声音没了笑意,摇摇头,“现在到底是为什么……我都有点看不懂你了。”
许莱汀出神地盯着路面,没有反应。
两个人又走出去了很远,远到齐洋以为许莱汀不会再回应这个话题了,他却突然开了口。
“我明白的。我那天就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上头了吧。”他声音迟缓。
齐洋侧头看向他,发现许莱汀拧着眉,脸上的表情任谁看了都觉得难受。
“其实幸好她没说出来,她要是真的说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给她回应。”许莱汀说着,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其实就是……害怕了吧。她太优秀走得太快了,我追不上她。”
许莱汀揉了揉眼睛,齐洋没看清他眼里是不是有泪水。
“……最近的训练我也状态不好。手感很差,心口堵得慌,腿又开始疼了。输的比赢的多太多,教练也在训我。反正哪哪都是压力,我又排解不掉,听着教练总在表扬她练得好,心里既骄傲,更多的是难过吧。”
“她以前跟我说过,只要我们都努力打下去,就会是永远的搭档。其实这就是一个天真的童话吧,但我真信了,我信了好久,我特别努力,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看见她的背影,而现在连她的背影也要离我越来越远了。”
齐洋沉默地听着,他从来没有在他兄弟口中听到过这种话。
以前轻狂张扬的许莱汀似乎正在一点点褪色,喧嚣和繁华被逐渐剥离,连崩溃都是无声的。
爱真能使人如此自卑。
不是一时的冲动,是切切实实的爱。
“我没有想要冷落她。”许莱汀的眼圈红了,声音带上了不太明显的哭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一看见她我的思绪就开始乱七八糟地纠缠。我很不想这样,我也想打好球,我也想有底气的站在她身边啊。”
许莱汀五岁就开始接触乒乓球,从初学入门到进入国家队,他付出了多少努力,经历过多少挫折和打击,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曾经他以为没有什么再能摧垮他了。
但这个依然稚嫩的少年,还是躲不开他职业生涯中一道难过的大关。
是输球、背负压力、停滞不前的技术。
是迷茫、自我怀疑、和独自行走在黑暗里的孤独。
——对于十八岁的许莱汀来说,这注定是一场漫长而难熬的苦夏。
一个……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黎明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