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失语 ...
-
迟垣浑浑噩噩睁开眼。
同时，他失语了。
起初楚凝絮并没有意识到迟垣的状况，只当他忽然恢复了一些记忆，正在接受消化着自己过去种种。
直到迟垣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发出嗬嗬的喑哑，却终究没有说出的一个字。
比手先落下的，是大颗大颗滚烫的泪。
先前连火灼都不在意的人，被手背上的泪烫得缩回，这只手的主人后知后觉地伸开双手，给迟垣一个温柔强势的拥抱，任由泪水濡湿肩头。
楚凝絮与迟垣耳鬓厮磨，本该是说不尽的旖旎亲密，迟垣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眼神空洞地散在虚空，久到火焰将息，灰烬中橙红色星星点点，他的泪仍然流着，像是将原来的委屈哭尽。
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连神志也被抽走，只剩下个将自己困在痛苦中的软弱空壳。
要是迟垣的父母见他这样，他们就绝不会让他来寻什么劳什子的涤心。
迟垣不该是这样的。
偏执如楚凝絮，他妄想成为迟垣以后的同伴，是他唯一的师兄，见过他所有的表情，徐徐图之，占有他。
迟垣这万念俱灰的神情却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迟垣不该是这样的。
哪怕是罪魁祸首慕容朗月，也是不忍心让迟垣露出这般神情。
迟垣不该是这样的。
这个想法横亘在的楚凝絮的脑海，久久挥散去不，他却不知如何安慰，他甚至不知道迟垣是否能听到他的话。
迟垣听得到，但听力在宛如太阳风暴过境后的电子杂音中，实在辨不清是非，而他也实在没有心思听楚凝絮说话。
前世记忆的唤醒并不是毫无契机。
在长久的沉静中，迟垣终于聚焦起眼神，并将视线缓缓移到还未熄灭的炭火中。
熟悉的热意带来的却是刺骨的寒，冷得连泪都涌不出来了。
迟垣想起了自己前世如何死的了。
是火灾。
活活烧死是他的草率结局。
他没有在那场火灾中救出自己的妹妹，也没能逃出生天。
他在漫天火海中没有抓住妹妹手，可他抓住了楚凝絮的手。
迟垣缓缓起身，抬眼怔怔看着楚凝絮，心中涌现的，是无边的酸涩与不能言的哀戚。
对上这骤然间苍老的眼神，楚凝絮心中有什么流走，他却怎么都抓不住那指引命运的灵光，以至于很久以后，他才惊觉，原来两人的分歧早在此时就埋下了伏笔。
“迟垣！”
楚凝絮少见地叫了他全名，他色厉内荏，用卑劣的态度掩饰内心中逐渐扩大的不安。
迟垣能给他什么样的回应呢？
他当然什么都做不到，他的身体比他的想法更可靠，连把秘密和盘托出的机会都杜绝了个干净。
肢体语言有力又苍白，能直白地将迟垣的事实揭露，又将所有的问题的答案抛给不合时宜的失语。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有关于记忆的事，任由真正的沉默降临。
有的人疑惑满身，得不到答案，有的人想要倾诉，却失去了传达的手段。
月光倾洒，柔色如瀑。
楚凝絮迎着月色，眺望着此行的目的地，整个人斜倚在树枝上，月光大盛，为他镀上银色的流动光华。
在月光找不到的树根处，迟垣小心地将自己蜷成一团，生怕被月光照到一点衣角，好像这样静静待着，他就永远不会被曝在光下，在白日中破开腌臢的回忆。
天不怕地不怕的迟垣，开始畏惧了。
迟垣就是迟垣，前世被火烧死的是迟垣，这世天之骄子的也是迟垣。
他脑中不断被濒死前的那滔天的火光灼烧，以至于连冷调的月光都有些畏惧。
迟垣口不能言，已有后天残废的雏形，他却还想要剜掉自己的双眼，彻底坐实残废的名头。
那种被火舌一寸寸舔过皮肤的感觉深刻骨髓，生生剜掉眼睛的痛楚都不及十一。
他从来都是果敢的人，他能只身奔赴火海去救自己的妹妹，他也能毫不犹疑地替慕容朗月受那一击失去记忆，前世今生他从不曾变。
在迟垣的手凝在自己的眼珠前，他猛地停住，原来是另一只手遵循着本能攥紧，差一厘就把自己的眼睛摘下。
迟垣想要苦笑一下，喉咙努力过后，是扭曲的气声，混在虫鸣中，微不可查。
微冷的空气唤回了他的些许神志，手脱力垂落，在空中划出细小的光痕，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
该说不愧是他吗？
迟垣后知后觉的想到，他总是用一些既定事实来惩罚自己，哪怕主谋不是他，甚至从犯都不是，仅仅以受害者的身份，就开始了对别人忏悔，独独没有考虑过自己。
前世好友就说以后他绝对会把自己坑死，他原来不过当作是戏言，他死了。
现在依旧有人说这样绝对会被别人杀人夺宝，没成想，这世不叫仅没有长进，还倒退得可笑，竟然自己对自己下手了。
蠢得可笑。
同样这样觉得的人没有迟垣那自嘲的心思，他脸上一片冰冷，月光都像是凝在脸上的霜。
楚凝絮指尖夹着的符纸一点点碎裂，被风卷走，幻化成点点光斑，弥散在月光中。
他不甚在意地撵了撵指尖，残留的冷意便被驱走。
视线向下一瞥，迟垣的状况尽收眼底。
楚凝絮早就在迟垣身上下了禁制，不过损耗掉一个，再补上更多新的而已，他总是有很多机会。
在两人并行时、共同乘车时、共同进餐时，无数个两人接近的时机中。
他对他不设防，故而楚凝絮总是能施下禁制。
迟垣身上近万条禁制，一条条，都是楚凝絮亲自下的。
这种在正常人的眼中不正常的行为，他本人觉得完全没问题。
楚凝絮的人生总是被灌输的，年幼是被灌输着在泥潭中挣扎生存，稍长后，他就跟随着掌门生活，担任着整个宗门的大师兄，更加要符合别人的期待。
一路这样长着，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外界传授给他，他全盘接受，没有转圜的余地。
楚凝絮身上的禁制树木不比迟垣身上的少，他身上的来自掌门的禁制密密麻麻，却唯独没有一条是禁止楚凝絮给别人下禁制的。
楚凝絮如法炮制，楚凝絮轻车熟路，楚凝絮青出于蓝。
毕竟楚凝絮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亲爹给自己下禁制。
何时何地，有关什么，他了如指掌。
而迟垣，毫无知觉。
忽的第二个禁制开启，一张符纸突然显现，同上一张一样，也是散成光点，楚凝絮却在看见上面的字时，心猛地一沉。
迟垣难得的做了噩梦。
楚凝絮对他实在是细心，连做了噩梦他都能感受到，用一道禁制来给他一场无梦的深眠。
紧接着，一道接着一道的符纸飞出，不断地散成光点，将楚凝絮凝重的脸都照的雪亮。
怎么会呢？
楚凝絮很疑惑，究竟是怎么样的噩梦，才能在他一道道禁制中卷土重来？
系统也很疑惑，它终于能感受到宿主的坐标，却在联系宿主的时候总是有什么阻挡着它，一层一层，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在这场关于迟垣的战争中，迟垣甚至没有醒。
楚凝絮在心中默记眼前碎掉的符纸数量，一向万事如流云的他，竟在小小的几道符纸面前屏息凝神。
此时什么都不做并不是上策，亡羊补牢楚凝絮并非不想，可那噩梦真的只是噩梦吗？
楚凝絮真的没有天真到这步田地，这道禁制的本质是阻挡外来意识入侵灵台的，噩梦最多只会引起一道禁制，像这种持续不断的攻击灵台的，连魔修都不曾有过的东西，他必须慎之又慎。
楚凝絮不能贸然增加这种的禁制，所以他只能静静等待，等待的着那一千七百六十四道禁制被全部攻破。
系统并不是万能的，从它自迟垣失忆后就断联就可见一斑，进入无良公司是它这个倒霉蛋的宿命。
尤其是分配到迟垣这个宿主，它实在是不忍心。
别系统的宿主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是被拉到小世界里受刑的，纵使受罪，那些系统也会在同事交流群里点三根蜡，随后继续盯着那些罪人以完成任务的形式受刑。
反观迟垣，一生行善积德，功德圆满，连灵魂都是发着光，和周围的焦黑的灵魂相比，简直是格格不入。
它第一次上班，实习期还没有过，就接到个别系统都不愿意接的烫手山芋。
破公司，迟早辞职。
心里骂着，面上还是皮笑肉不笑地接下了迟垣。
事实却是，迟垣被分错了。
本该分到功德圆满组的他，被走后门的脑瘫同事分到了穷凶极恶组。
boss：遇到问题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系统：……？
它这段时间没有联系迟垣，也有调整任务目标的因素在，迟垣既然本应该来小世界享清福的，那以前膈应人的智障任务就要调整。
系统竟然还放心了下来，它还好有良心，不跟其他同组的系统一样丧心病狂，什么挖肾挖心啊、剥皮抽筋啊、作践个三生三世起步啊，它通通没做。
它看得到迟垣的美丽灵魂，对这样的美丽灵魂，谁都下不去手。
好在这次会系统局作项目汇报，boss换了，换了个有人道主义关怀的，将原来的那周扒皮那尸位素餐的裙带关系全都砍了，广赦天下，竟然将它直接转正，顺手就调到功德圆满组。
系统差点流下不存在的泪水，一个滑跪抱住新boss的大腿。
现在，它能带迟垣过上好日子了，却死活连接不上他的灵台。
它选择在夜晚和迟垣进行连接，毕竟白天的时候忽然闪过什么奇怪的声音，实在是对宿主的一种不尊重。
忽然吓人也是不是一个有素质的系统能干出来的事吧。
系统发誓，它绝对没有映射前同事。
清晨的第一滴露水落下，滴在迟垣的额头上，随后化成水汽。
迟垣醒了。
而夜晚的战争，符纸烧到第一千七百六十三道时，戛然而止。
楚凝絮险胜。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失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