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第六十三章 ...
-
摇光再也没能出院,窗外的景色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冬日。
这是一个晦涩的冬日。
几乎没有放晴过,每天不是阴着就是刮风。
冬至这一日却罕见地放了晴。
病人们坐着轮椅,或是被家人搀扶着出去,欢欢喜喜地晒太阳,摇光依然独自躺在病房里昏睡。
“傅摇光,有人到访!”
摇光眨了眨眼,她的床没有摇起来,平躺着的她看不见走进来的人是谁,但一定不会是云舒或者江秋心。
云舒每次都会先出声,元气满满地说:“摇光,我来了!”
而江秋心渐渐不来医院了,摇光生病住院让江秋心在亲戚面前颜面扫地,众人议论纷纷,说江秋心那么心高气傲地花钱培养女儿,最后不仅没有毕业赚钱捞回本,还培养出了一个神经病。
江秋心颜面尽失,她站在无法动弹的摇光面前,恨恨地问:“你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干脆去死呢?你还有脸活着吗?”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来过医院。
曾经抢着想给摇光介绍对象的亲戚对江秋心避之不及,江秋心放弃了摇光这张打烂的牌,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见欢身上。
她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精锐的光芒,她依旧不服输地跟见欢说:“见欢,妈妈只剩你了,你是妈妈所有的希望了。”
......
“好久不见啊!”
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春风得意,摇光再次听到却恍若隔世。
这是她住院以来,第一次见到学校的人。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那人用一根手指轻松地按在床上。
“别动别动!我给你把床摇起来!”陈曦笑着弯下腰,做完一切后,她还顺势往摇光身后塞了一个枕头。
摇光因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猛烈咳嗽起来,惨白的脸泛出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陈曦变了好多,穿着昂贵的裙子,化着比之前更加精致的妆容,原本就大的眼睛在美瞳和妆容的加持下几乎占据了脸的一半。
她的瞳孔越加幽深,直勾勾地盯着摇光,夺人神智。
“嗯,你这病房真不错!”高跟鞋扣在地板上发出咯哒咯哒清脆的声音,“很贵吧!我听说单人病房都很贵的!”
“哎......可惜了,读书的时候辛辛苦苦挣的钱现在都赔进了医院,要我说,还真是不值得!你说对吧!”陈曦抠着漂亮的手指甲,她一个弹钢琴的,手指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只不过要来医院,所以特地去做了水晶美甲,她只是想看看摇光现在究竟有多么地落魄。
才几个月不见,她变得暴瘦,脸颊深深凹陷,看上去体重至少掉了十几斤,就连头发都失了光泽,那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病态肤色,让她看上去更加柔弱地像春日暴雪中冰冻的白色海棠。
真是让人不顺眼到了极点。
“我难得有空出来,也是刚刚开完音乐会才有空,要不然还真是忙得不行呢,你也知道,我要出国的。”她丝毫不介意将自己的嫉妒与丑陋展现在摇光面前,摇光不过一介手下败将,有什么可畏惧的。
“哦,我差点忘了,听说......”她巡视片刻,坐到病床对面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翘起二郎腿,“你不会说话了?哎,你怎么就不会说话了呢?不过,不要紧,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也有哑巴钢琴家的,毕竟就算瞎了都能当钢琴家——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叫辻井伸行......对吧?那个时候你还挺喜欢那个瞎子的,现在看来,哈哈哈,还真配!”
她说着站了起来,甜蜜的笑容里浸满恶毒:“不过,我看你这手,怕是再也不能弹琴了吧!你还能毕业么?粉碎性骨折,哎......也不知道要养多久呢,啧啧啧,真是可怜呢,你说你,辛辛苦苦练琴这么多年,何苦呢!”
“你很久没去学校了,大家都很想你。许天辰去年毕业了,进了国立交响乐团,跟他们团里的一个钢琴演奏员订婚了。高阳去德国了。我们六月也要毕业了,我一毕业也要去德国。”她挤眉弄眼地把得意完完全全地写在脸上,“——跟裴天泽一起!”
她站了起来,慢慢踱着步,一边漫不经心地抠着指甲:“你呢,没有天赋,琴弹地一般,居然还能跟我们一起考进最好的音乐学院读书——这已经很好了,傅摇光,你的运气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啊......所以,你凭什么还想出国读书?”
“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挣扎,这样多累啊,你这样的人,已经拥有太多了,再好的东西,你也不配!”
摇光毫无波澜地坐着,眼底一潭死水,整个人灵魂出窍一般,她平静地直视前方,腰直直地挺着。
陈曦见摇光一直淡定地坐着,就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不禁激动起来:“傅摇光,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惨吗?就是因为你拥有太多了,你看看你,多么幸福,但这怎么可以?”她露出残忍的微笑,“凭什么你什么都能拥有,凭什么大家都喜欢你?这本身就不公平......但是上帝是公平的,你就该堕入地狱,尝尝看地狱究竟是什么滋味?”
“梦做完了,你也该醒了。”
摇光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她笑得浑身颤抖,挂在头顶的吊瓶都微微摇晃着。
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认为,这样不幸的她是因为拥有太多而遭到报应!
“你笑什么?”陈曦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她的睡衣,她拼命地摇晃着摇光,像在摇晃一袋烂泥,“你说话啊!快说话啊!我可不信你不会说话了!你又不是天生的哑巴!”
摇光被晃地猛烈地咳嗽了几声,陈曦手一松,她便摔回病床,继续无声地笑着。
陈曦调整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裙子,轻哼一声,重新优雅地微笑起来:“你知道吗,你现在苟延残喘的样子让我心里最舒服。”
她用轻蔑的眼神瞥了摇光一眼便扬长离去。
摇光重新躺回床上。
......
怎么可能有人能理解我呢?
我知道,我已经枯萎了,失去了钢琴的我,彻底枯萎了。
我再也没办法站在舞台上了,我再也没办法成为演奏家了。
我才十九岁,却已经死去了。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眼角晶莹的那滴泪,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它渐渐风干,变成了一条粗糙的痕迹。
那晚摇光做了一个梦,她已经许久没有做梦了。
她在梦里看到江秋心,江秋心手中牵着一根绳子,像是牵着一条小狗。
摇光欢喜地跑上前,才跑了一步,她就被绊倒了。
视线迟疑地往下移去,她看到自己双足上的绳子,那根绳子又粗又硬,几乎磨破她的脚腕。
顺着绳子,她看到另一段握在江秋心手中。
她挣扎着流着泪,拖着残缺的身子去寻找可以庇护的地方。
她最终躲进了那个人的怀里,她听见熟悉的唤她名字的声音后,低下头,安心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