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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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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光的神智变得越加不清晰了,她不说话,浑浑噩噩的时候也无人知晓,只有云舒勉强能从她迷茫的表情中得知一二。
摇光清醒的时间变得很少,她每天一直在沉睡中,做着永无止境的梦。
她无数次会梦到熟悉的音乐厅,天泽还如同之前一样坐在她身边。
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小黑裙,走上台,向观众鞠躬,目光在鞠完躬的瞬间寻找到坐在下面她最熟悉的天泽。
天泽?
天泽呢......
一瞬间,他不见了。
她慌乱地寻找着。
他去哪里了?
天泽明明说过,她比赛的时候他不会走的......
......
比赛?
现在是在比赛?
她慌乱地回过头,看到舞台右侧的工作人员,再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裙子上贴着的数字编号:17号。
我......我要弹什么?
她手足无措,慌乱到呼吸急促。
这时,幕后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傅摇光,17号,演奏曲目:舒曼《蝴蝶》,op.2。”
蝴蝶?蝴蝶?她已经许久没有练习过蝴蝶了,为什么突然会要求弹奏蝴蝶?
她的手因长久不练习而变得无比僵硬,她抗拒着,然而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往前走去,走向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谁能来救救我?
好害怕......好害怕......
......
“摇光......摇光......”
云舒轻拍摇光的肩膀:“快醒醒!摇光?”
摇光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她睁开眼睛,慌乱之中去寻找天泽的身影,却只看到了云舒。
她茫然地凝望云舒,无神的双眼慢速地上下翻滚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梦境与现实,许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云舒怜爱地拨开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你做噩梦了吗?梦到什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摇光摇了摇头。
云舒好脾气地微笑:“要不要换一件衣服?你出了好多汗?”
摇光沉默不语,云舒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崭新的睡衣:“我放在这里,想换的话随时可以换上。”
电视机正开着,自从摇光住进来后,电视机再也没有关过,一直没日没夜地无声地播放着。
里面正在回放张昊辰的钢琴独奏音乐会,云舒起身把遥控器递给摇光,她却摇头。
“不听吗?是你喜欢的张昊辰,他今年会在中国巡演,想不想去现场听?想去的话我帮你去跟医院协调,咱们可以在那一天短暂地外出。”
摇光无言,闭上眼睛,继续躺下。
云舒再也没有忍住,她发出深深的叹息后立马捂住嘴,她仓皇地解释:“我想起来今天要值班,那我先走了,晚一点再来看你。”
云舒无力地靠在走廊上。
摇光是她回国后诊治的第一个病人。
第一个病人,在心理上总是会抱有不一样的情愫。
尽管她提醒自己,不要对任何一位病人抱有不同的心理,可她总是忍不住,她没办法将摇光看作一位普通病人。
那位年轻、看似未来无限的钢琴家,正被牢牢地锁在了纯白的病房里。
像一只囚鸟。
她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她今天必须再去看看摇光,她答应了晚点会去看她,她也知道,摇光一定会等她的。
摇光的单人病房在走廊的尽头,远远的,她就看见那间病房里温暖的灯光了。
路过护士台的时候,她听到护士低声交谈的声音。
“那位——喏,头发都绞掉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去查房的时候才发现房间里居然有剪刀,不知道是谁忘了,放在那里的,还是她趁人不注意偷来的,查房的时候大家看到一地头发差点没吓死,还好只是绞了头发,没有自残,这不,为着她这件事,主任让所有人排查所有病房,不允许出现任何尖锐物。”
“是那个钢琴家吧?”
“嗯,就是她,看不出来吧,平时很乖的,不哭也不闹,但发病的时候比其他会哭会叫的病人都吓人。”
......
云舒的脚步顿住。
小护士的窃窃私语再次落入她耳中:“廖医生说了,以后去查房都要小心点。”
云舒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的睫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她继续向病房走去。
她鼓足勇气推开门,轻快地走进去:“是不是等我好久了?”她照例去摸摇光的头,却摸到被她剪的歪歪扭扭的短发,她的手凝滞在半空中,许久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有没有不舒服?”
她看着灯光下的摇光虽然骨瘦如柴却肌肤胜雪,不禁多了点欣慰:“白天是不是好好休息了,我看你气色好了很多,可能春天一到,你的病也好了。”
摇光很乖地点头。
“对了,我要出差几天,有一个医学年会要参加,你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她轻轻地抚摸着摇光光洁的额头,努力让声音变得轻快一点,“我保证,三天后绝对会回来的!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吗?”
摇光再次点头,云舒看着她毫不怀疑的脸蛋,顿时有些愧疚,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那我走了,你快睡觉吧!”
摇光很乖地躺下了,她闭上眼睛,恬静地像一个天使。
云舒看着她安静的样子,突然有些不安,但很快,她把这种不安压了下去。
“等我回来!”她小声坚定地重复。
摇光又做梦了。
梦里的天泽背着书包,站在很远的地方。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天泽了,久到几乎模糊了他的长相,在看清他的脸的那一刻,她不禁泪流满面。
“天泽......”
她大声唤着他的名字,可他却离她越来越远。
她终究还是没有机会对他说出那句话。
是她错了。
她的生命中怎么能没有天泽的一席之地,只不过是她醒悟地太晚,害怕这种美好会失去而已。
天泽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则是江秋心年轻的脸庞。
她看到自己重新缩小的身体,往事犹如走马观灯一般在脑海中放映着。
人,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在梦里悲伤地流泪。
为什么,我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样的我,究竟为什么还活着?
我不懂,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我失去了亲人,朋友,爱人,失去了舞台,失去了梦想,甚至现在,我失去了自己。
我来过人间了,很苦,苦到我不愿回想第二遍。
妈妈,我的妈妈——江秋心......
......
摇光缓缓睁开眼睛,她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
已经第四天了,云舒没有回来。
她大概不会回来了。
摇光掀开被子,在微弱的月光下找到了拖鞋。
她打开衣柜,衣柜深处挂着一条黑色的吊带裙,那条裙子已经有些破旧了,她换上裙子,裙子只到她小腿的位置。
她嘲弄似的笑了笑,幸亏生病了变得很瘦才能顺利穿进去,这些年自己长大了,骨骼已经发育成年,全然不像十六岁的时候,要不是因为生病这么瘦,她还真的会穿不下。
她已经极度衰弱,每走一步都耗尽全身的力气。
她推开门,缓步行走在医院的走廊里。
原本,人员安排最多、且绝对不可能出现人员空缺的精神科病房的走廊,此刻竟然空无一人。
护士站的灯惨白到接近可怖的青色。
可也多亏了没有人,她才能顺利地走过护士站,穿过一间间静寂无声的病房,拐进最东边的楼梯,孱弱的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见,她扶着把手,拾级而上。
医院的天台每天都会锁门,可是从这个角落的楼梯间上去,有一扇废弃的后门直通天台,从来没有人知道这扇看上去年代久远的门是可以打开的。
因为精神科的病人,都会被严加看管。
她只是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
她走进去,将拖鞋整齐地摆好,留在楼梯里。
今晚的夜色格外温柔,温柔到几乎让她落泪。
她光着脚一步一步走向夜空中,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过一阵白色的海棠,摇光伸手去接,却接到了冰凉的雪花。
原来是雪啊。
现在才三月,怎么可能会有海棠呢,况且她居住的城市,是不种海棠的。
“海棠花......生来无香......”
她闭上眼睛,努力地回忆着学校里的海棠树。
那年春天,她在海棠树下等到了那个男孩,可惜......终究不是他。
摇光再次庆幸,还好,还好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喜欢他。像他那样的人,生命中就不该留有像她这般不堪回首的记忆。
还好,他不在。
还好,他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忘记掉她。
天台的风卷起墨黑的裙摆,脚冷冰到完全麻木,她的手紧扣在高高的围栏上,费力地靠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攀爬出去。
......
我生来便孤身一人,不配拥有爱,不配拥有情,爱我的人离我远去,我爱的人只会抛弃我。
我来这人世间一遭,已经足够了,来生,我再也不来了。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义无反顾地纵身跃下。
春天,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