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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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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空是在一个雾雨迷蒙的清晨回到伦敦的。
他提着行李杵着手杖,独自一人从轮船上面下来,海面上汽笛声悠扬起伏,咸涩的海风自伦敦港口的码头徐徐吹向面前这座神奇的城市。工业的繁荣与蓬勃,鱼龙混杂的泥泞与肮脏,它们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幅富有时代色彩的艺术画卷。
冒着密密织织的细雨,空穿过石板路小巷,然后钻进一辆马车内,马车摇晃着碾过水坑,在寂静蜿蜒的伦敦街道上快速地行驶,天空灰暗之中透着些许光亮,一排排红色的居民房和幢幢高楼自眼前划过,令空既感到熟悉也感到陌生。
一个月前他在阿富汗收到荧病重的消息,急忙托人给家里发了封电报,很快伦敦那边回复了他,说荧只是太过劳累,身体并无大碍。
可这并不能令空感到安心。
五年前他们的父母去世,空选择离开伦敦,一定程度上忽视了荧的感受,他一直以为时间和距离是平息自己内心疯狂的最好方式,可五年过去了,什么都变了,却又什么都没变。
他依然渴望回到伦敦,渴望回到自己妹妹的身边。
马车绕过街市,最后停在了贝克尔街29号宅邸的门口,空付过车费,提着行李箱,带着一身风尘走进了这个已经离开五年之久的家。
屋内陈设和以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玄关尽头是宽敞舒适的会客厅以及书房,空一路走来未曾碰见任何人,却隐隐听到荧那不可一世的欠扁口吻,以及女仆充满无奈的声音,正从书房的方向朝他缓缓靠近。
“小姐,请把鞋穿上!!”
“不用了,家里的清洁工作你一向令我满意。”
“不是,医生说您的身体还未康复,不能光着脚在地板上走动…”
“芭芭拉那半吊子医术你最好别信。”
“小姐!!”
空透过客厅边缘的艺术品陈列架,看见了与记忆中已经有所不同的少女,她穿着纯白色的蕾丝睡袍,金色的头发随意披散开来,纤细的胳膊艰难地抱着几本厚厚的学术专著,正光着脚丫走在铺着梅姆林地毯的地板上,而女仆玛丽则手里拿着室内拖鞋,一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追在她的身后。
两人来到客厅边缘的楼梯处,而玛丽最先发现了空的存在,她捂着嘴巴惊喜道:“少…少爷,您回来了!”
荧原本踏上楼梯台阶的脚停了下来,她不可思议地转身看向客厅大门的方向,那个男人就站在那里,金色的头发遮掩在黑色的宽沿呢帽之下,而褐色的风衣外套则被雨水淋湿,整个人是刚结束了漫长旅程的风尘仆仆。
他们隔着距离遥遥相望,视线碰触的那一瞬间,荧从来不知疲倦的思维竟然停止了运转,她张了张嘴,最后却冷笑道:“我说怎么大清早的心神不宁,原来是因为你回来了。”
她皱着眉头,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空:“竟然如此狼狈。”
离家五年,艰苦的军队生活早已磨平了空的尖锐,令其坚毅硬朗,只是这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荧依旧谈不上十分亲切的态度,都让他倦容满面。
一旁的玛丽无比心痛地上前替他拿掉行李和外衣,说:“太好了,你真的回来了,少爷。”
她一边带着空往楼上走,一边喋喋不休道:“我这就去准备热水和早餐,很快就好,我先带您去房间休息吧…”
荧冷眼看着他们从身旁走过,不算宽敞的楼梯略显拥挤,她皱着眉打算朝反方向移动,未想脚下被台阶边缘轻轻绊了一下。
“小心!”
空迅速伸手抓住荧的胳膊,稳住她晃动的身形,而荧却像被侵犯领地的猫一样炸毛:“别碰我!”
她朝着玛丽冷哼:“这么紧张做什么,他又死不了。”
“小姐!”
玛丽对荧的态度非常不满,她已在这个家工作了10年,算是见证了这对兄妹的关系从最初的亲密变得越来越水火不容,她对此时常感到无奈。而空离开的这几年,荧从未表露过任何关于他的情绪,直到一个月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疾病,玛丽照顾昏迷中的荧,听她叫了一晚上空的名字,可第二天醒来,荧依旧是那副堪比西伯利亚冰雪的冷漠态度。
简直莫名其妙。
而空自然也没有指望他的妹妹会在这种久别重逢的气氛里扮演什么深情角色,他杵着手杖,右腿膝盖上的伤令他的步伐有些微微僵硬,他伸出左手,对玛丽说:“给我吧!”
“什么?”
玛丽不明白他指的什么,当她顺着空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的拖鞋后,才终于恍然大悟,连忙恭敬地将鞋递到他的手里。
“少爷,小姐,你们先聊,我去准备热水和早点。”
玛丽说完便提着行李退出了客厅。
空拿着鞋走到荧的面前,荧无比嫌恶地后退几步:“在你褪下这身乞丐装束之前,麻烦离我远点。”
空挑挑眉,并没有理会她所说的话,而是突然蹲下身子,趁她发愣的空隙迅速捏住了她的脚踝。荧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了,等到反应过来想要抬脚踢他时,却被对方瞅准机会迅速将鞋套了上去。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另一边也如法炮制。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空向来深谙与荧的相处之道。她聪明又自负,性格咄咄逼人,你若后退,她便会向前跨出十步,唯一能够对付她的方法便是采取强硬的措施。这一点空非常清楚。
比如小时候她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而将从罂粟中提取的麻醉剂放进咖啡,亲自端给他喝,事后被家人质问时一脸天真道:“为科学献身,是无上的光荣。”
父亲气得要罚她,被清醒之后急匆匆赶来的空制止,表示自己身体无碍,不要惩罚妹妹。
荧躲在柜子后面,说:“你看你看,我说了他没事吧!干嘛要这么生气!”
空忍了又忍,最终没能忍住将拳头砸在了她的脑袋上。
所以荧一向以“惯用拳头解决一切问题”来评价她的哥哥。在他们漫长的成长岁月里,兄妹两人时常上演暴跳如雷的童年场景,只是他们不曾发现,蕴藏在彼此心底的某颗种子,正在时间的催促中缓缓地发芽和成长,直到某天两人再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只不过第一个发现它的人,最终选择了视而不见。